邢牙和沈石青的身影撞入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沒有想象中的激烈碰撞,沒有時空撕裂的劇痛。
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到極致的墜落感。
冰冷、滑膩的液體包裹住全身,灌入耳鼻,帶來溺斃般的絕望壓迫。
眼前是絕對的虛無,任何試圖睜開眼辨認方向的努力都徒勞無功,感官被徹底剝奪,只剩下不斷加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恐慌,以及死寂帶來的精神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一秒,或是一個世紀,一點微弱的光線如同沉入深海的螢火,在下方微弱地亮起,指引方向。
邢牙猛地深吸一口氣——肺葉火辣辣地灼痛,仿佛吸入了燃燒的煤渣。
他砸落在某種冰冷、堅硬、帶著黏膩觸感的地面上。
眼前黑暗褪去,沈石青落在他身側,發出一聲悶哼,左臂扭曲的姿態更顯詭異,顯然在落地的沖擊中傷上加傷。
她的匕首此刻在邢牙手中攥著。
但她立刻翻身,勉強單膝跪地,僅存的右手自長靴處一探,又拿出一把匕首緊握著,警惕地掃視四周。
黑暗并未徹底消失,而是凝固成了他們所處的空間邊界。
邢牙握著沈石青之前那把匕首,用做防身。
此時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走廊。
一條由純粹血肉構成的走廊。
地面鋪著深紅發黑、還在微弱搏動的“地毯”,一腳踩上去,黏膩的觸感混合著某種溫熱腥氣的液體從腳底溢出。
兩側的“墻壁”并非石磚,而是不斷起伏、流淌、分泌著半透明粘液的巨大肉膜,厚度無法估量,上面清晰地浮現出成百上千張孩童的面孔。
每一張面孔,都凝聚著極致的痛苦。
他們眼睛圓睜,空洞漆黑,大張著無法閉合的嘴,卻沒有聲音發出,只有那些永不間斷的、低回哽咽般的呻吟,匯聚成令人頭皮炸裂的背景嗡鳴,直接作用于靈魂深處。
肉壁本身也在“呼吸”——擴張,收縮,每一次律動都伴隨著輕微震顫。
光線,來源于這些肉壁本身散發出的微弱磷光,以及頭頂那顆高懸的、慘白的垂死眼球。
這些光昏沉,晦暗,在無邊無際的血肉甬道中搖曳不定,將腳下搏動的地面和兩側扭曲的面孔照得如同地獄畫卷。
沒有岔路,沒有轉彎。
只有前方,那筆直延伸到視野盡頭,最終完全融入無邊黑暗與慘白光影交替處的“血肉隧道”。
沈石青的目光掃過這令人毛骨悚然的長廊,沒有言語。
邢牙同樣沒有開口。
空氣中彌漫的濃重腥臭,耳邊無休止的痛苦呻吟,都沉重得讓人窒息,任何言語都是對意志的消磨。
但邢牙確信,這里……就是之前的祭壇位置。
外面的空間完全顛倒,他也是確認了好幾眼才能肯定,那個天花板上的入口就是原本的地下室。
而眼前的異變,顯然是祂的蘇醒帶來的變化。
或許……此刻的祂正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兩人?
又或許,祂也身處某種麻煩之中,只能用這條似乎沒有盡頭的血肉長廊,來令邢牙和沈石青絕望,停止行動。
但兩人已經開始前行了。
邢牙的腳步無聲地陷入粘稠的血肉地面,每一步都帶著輕微的陷落感和“噗嘰”聲響。
沈石青落后半步,匕首微抬,身體姿態保持著隨時能撲殺或格擋的警惕。
只是偶爾,她的目光又會在邢牙背上的巨大傷口處停留。
這樣的前行,很是單調。
起初,似乎只有一種死寂下的漫長跋涉在折磨著神經。
單調的血肉墻壁,重復的痛苦面孔,昏沉沉的光線。
但很快,異變毫無征兆地降臨。
左側肉壁上,一張原本只是發出微弱呻吟的女孩面孔,突然劇烈扭曲!
其凹陷的眼窩猛地睜開了一線,里面并非黑暗,而是閃爍著惡毒的、針尖大小的紅光!
與此同時,這張面容周圍的肉壁驟然增厚、扭曲,瞬間形成一根嬰兒臂粗、遍布細小吸盤和尖刺的暗紅色肉刺!
肉刺如毒蛇吐信,帶著破空銳嘯,直刺邢牙腰眼!
幾乎在肉刺成型的瞬間,沈石青動了。
她的動作幅度極小,效率卻高得驚人。
受傷的左手依舊垂著,僅憑腰腹和右肩發力擰轉,右臂揮動“刷”的一聲,匕首帶起一片冷冽的微光,精準無比地截斷了肉刺的根部!
嗤——
被切斷的肉刺前端扭曲著摔落在地,像離水的魚一樣彈跳,斷口處噴濺出灼熱腥臭的綠色漿液。
肉壁上那張扭曲的面孔發出無聲的尖嘯,隨即被翻涌的肉膜吞沒、覆蓋,只留下一片微微鼓動的新鮮傷疤。
沒有停頓,攻擊剛過,前方頭頂那懸浮的慘白眼球狀冷光源,毫無征兆地劇烈閃爍了幾下。
每一次光線明滅的間隙,都無比短暫,卻如同信號槍響。
邢牙腳下搏動的“地毯”應命而動——原本綿軟的觸感驟然消失,整片地面瞬間變得滑膩冰冷,如同覆蓋了一層堅硬的冰殼,而真正的殺機,卻來自側后方!
沈石青左側的肉壁如同沸水般劇烈翻涌,三根形態各異——一根布滿骨刺、頂端裂開流涎的大嘴;一根光滑如觸手、分泌著強腐蝕性粘液;一根末端硬化成錘狀的猙獰肉須,如同高壓水槍般激射而出——
目標,全部是沈石青!
角度刁鉆至極,封鎖了她所有可能的閃避方向。
邢牙瞳孔微縮,他剛穩住因地面變化而滑動的身體。
沈石青正處于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微妙時刻,加上左臂重傷的影響,這一擊的兇險遠超之前!
但沈石青,仿佛一臺沒有恐懼、只有指令的精密機器。
面對幾乎必死的局面,她的應對沒有絲毫慌亂。
她甚至沒有嘗試完全躲避。
身體不退反進,擰腰矮身,如同高速旋轉的陀螺中最穩定的軸心,以最小幅度險之又險地避開當頭砸下的骨錘。
同時,手中匕首帶著一道凄厲的弧光,反手撩斬!
噗——
噗——
匕首精準地削斷了那根布滿骨刺、流著酸液的肉須中段,腥臭的膿液噴濺。
然而,那根末端裂開大嘴的肉須卻已刁鉆地鉆過空間,猙獰的口器張開到極限,惡狠狠噬向她毫無防備的左肩斷臂處!
但這時,邢牙動了。
他沒有沖向沈石青的方向——那個角度和距離,他根本來不及。
他的目標,是前方頭頂那顆閃爍的頻率越來越快、如同催命符咒的慘白眼球光源。
在第三根大嘴肉須即將咬中沈石青斷臂傷口的前一剎那,邢牙腳下猛地一踏,將剛剛穩定的重心瞬間向前下方壓去,整個人如同失控般撲向地面。
然而就在身體前傾、即將以臉撞地的瞬間,他僅憑腰腹力量一個匪夷所思的擰轉,右手閃電般的朝上方射出一把匕首——正是沈石青之前那把。
邢牙沒學過投擲,但沈石青這把匕首本身就很適合投擲。
他裝作摔倒,再突然射出這把匕首,只是想著,直接當面射它,似乎有些太不尊重“眼”這個形態了。
好歹掩藏了一下,穿過昏暗的光線,以不算刁鉆的軌跡,還算精準地射向了那顆懸浮半空的慘白眼球。
雖然邢牙不會玩刀,但這一下時機拿捏倒是很巧妙,正好卡在眼球光源因為規律閃爍而短暫進入明暗交界的一剎。
噗嗤——
如同扎破了一個注滿污水的氣球。
匕首沒入那顆慘白的光源,立刻就扎了進去,仿佛根本沒遇到什么阻礙。
眼球狀的冷光源猛地一顫,發出痛苦的無聲尖叫,閃爍瞬間停止,周身的光暈如同電流短路般瘋狂爆閃了幾下,然后劇烈地明滅不定,如同風中之燭。
那根已經幾乎觸及沈石青斷臂衣料的猙獰大嘴肉須,猛地一僵,動作瞬間失去了大半力量和協調性,啃咬的動作遲滯變形。
這瞬間的遲滯,對沈石青來說,就是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