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福路十八號的門牌在月光和路燈下還算清晰可見。
邢牙站在門前,手里捏著剛從花壇底下摸出來的鑰匙,鑰匙齒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這民宿是棟三層小樓,高處爬滿了風車茉莉,在夜風中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門廊下的燈泡壞了,只剩一個空蕩蕩的燈座,莫名有點兒像被挖掉眼球的眼眶。
邢牙膽子正常水平,只是他擔心的是小姨會不會犯了事兒,注意力完全在另一邊,所以倒是不覺得這民宿有什么嚇人的。
把鑰匙插進鎖孔,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夜里有點刺耳。
門開了,一股霉味混合著某種說不清的氣味兒撲面而來。
這味道,小姨真是今天才離開的?
邢牙摸索著墻上的開關,“啪”的一聲,還算明亮的燈光照亮了前廳。
墻上掛著幾幅小清新的風景畫,畫框邊緣明顯積著灰,木地板踩上去也是一踩一個灰塵腳印。
“小姨?”邢牙喊道,聲音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回蕩。
他也沒打算得到什么回應。
很顯然,這萬福民宿根本不是小姨的住處,這幅樣子至少是空置了大半年的狀態。
前臺的桌面上放著一本登記簿,果然,最近的一筆記錄是半年前的了。
邢牙又翻了好幾頁,發現入住率低得可憐,大多數房間常年空置。
這店能賺錢?
邢牙心底的疑惑更濃,小姨不會真是犯了事兒,拿我來頂包的吧?
果然沒有天上掉餡兒餅的事,小姨向來和親朋好友疏離得很,突然聯系自己八成真不是什么好事。
還好邢牙心眼兒也不少,和小姨的通話都錄了音,但凡哪里不對勁他就立刻先去報警。
一邊思忖,他一邊拿起放在一旁的民宿簡介。
簡介上寫著“萬福民宿,給您家的溫暖”,配圖卻是陰森的三層建筑,以及爬滿了風車茉莉的院子。
怎么看都像恐怖片取景地。
不行,這事不能糊弄,如果小姨不肯說,自己還是要做好跟警察說明情況的準備。
邢牙拿起手機,剛要給小姨再打一通電話過去,卻恰好看到手機亮了起來。
是小姨打過來的!
“喂?小姨?”按下接聽,邢牙立刻詢問,“我到民宿了,小姨你在哪兒?這地方臟得不像住過人啊……”
“前臺,登記簿。”小姨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清晰。
“是啊,我看過登記簿,最近一次住人是半年前了,小姨……”
“扉頁,管理人一欄,簽你的名字。”小姨打斷了邢牙的聲音。
管理人?
邢牙再次拿起登記簿,仔細看了看。
這登記簿的封面長得也太不吉利了,通體漆黑,就枯瘦的三個白字——登記簿。
不知道怎么回事,這三個白色的字邢牙乍一看,竟像是三堆骨頭。
皺著眉毛翻開了第一頁,果然,空白的暗黃色紙張上只有管理人三個字懸在中間,后面跟著一條橫線,似乎正等著他把名字填進去。
登記簿的書脊上,則是夾著一支純黑的筆,倒是挺貼心的。
就在這時!
“喵!”一只黑貓從窗外躥過。
“靠!”邢牙罵了一句。
他剛才正聚精會神地盯著登記簿,差點兒沒被這貓叫嚇得心跳漏半拍。
“簽字。”手機里,小姨又催促了一句。
“哦。”邢牙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取下書脊后夾著的黑筆,剛打開筆帽,準備在扉頁簽下自己的名字。
突然,他手一停。
“小姨……”邢牙忽然問,“這是管理民宿的人都要簽的嗎?”
“是。”小姨的回答非常迅速。
但邢牙卻沉默了片刻。
“那我怎么沒在這本登記簿上看到上一個人的名字?”
他問。
同時,似乎有冷風拂過后頸。
窗門微微晃蕩,輕微作響。
小姨還沒有回答。
邢牙一邊等,一邊準備過去把窗關上。
然而當他轉頭的剎那,邢牙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矮矮的窗外,院子里站著一個穿著黑色壽衣的詭異老頭,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誰?!”
邢牙下意識地抓緊手中的黑筆,朝著窗外那穿著壽衣的老頭扔了過去。
可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個穿著黑色壽衣的老頭竟離得更近了,幾乎貼在了窗邊!
老頭的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個沒有牙齒的黑洞洞的裂口。
“……”
邢牙渾身發冷,他活了二十年來從沒遇到過這種事,但他的反應還在,倒是沒嚇得無法動彈。
一手抓著手機,一手抓著登記簿,邢牙轉身就往樓上沖去。
就在邢牙準備掛斷電話,立刻報警求助時,手機里傳來了小姨近乎尖叫般的狂吼:“簽字!”
“快簽字!”
“閉嘴!”邢牙不蠢,一件不尋常的事可能是巧合,可這一連串不尋常的事都讓他碰上了,那明顯就是自己這位小姨在搞事了。
“筆我扔了,你最好兩句話說清楚怎么回事!”
與此同時,屋內的燈光突然劇烈閃爍,一陣刺骨的陰風從背后襲來。
邢牙沒有轉身,但卻看到一個懸空的瘦長影子迅速掠過樓梯拐角,正在追來!
邢牙繼續沖上三樓,絲毫沒停止腳步,兩條街外就有警察,三樓有個大露臺,站在那兒大喊求救,說不定可以被警察聽到。
就算警察聽不到,三樓也更便于觀察,說不定有其他生路。
一邊跑,邢牙一邊推開了路過的二樓所有房門,如果能讓那詭異的死人老頭覺得他躲進了某一間屋子里,能耽擱它一會兒是一會兒。
然而,那個穿著壽衣的詭異老頭依舊飄在空中,皮膚呈死灰色,眼睛已經睜開,是全黑的,沒有眼白。
脖子正以不可能的角度扭轉著,掃視路過房間的每個角落。
此刻的手機里,聽到邢牙扔掉了筆后,“小姨”沉默了。
如果不簽字,邢牙毫無疑問會死,死在這個剛成形的血怨厲鬼手里。
可一旦他死了,這個“引”就徹底作廢了。
如今的辦法只有一個——用其他方式簽字。
可那樣的話……
樓下厲鬼步步緊閉,恐怖的寒意四下彌漫。
邢牙已經沖到了三樓的露臺上:“救命!”
一邊沖著兩條街外的警察大喊求救,一邊目光四下搜尋,這里離地面有至少八九米高,但下方有大量的爬藤在,如果跳下去摔在爬藤上,被那些大密集的風車茉莉藤蔓緩沖一下,應該死不了。
“救命!!!”
可惜邢牙是個男中低音,換個女高音尖叫估計早就被聽到了。
感受著從未體驗過的恐怖寒氣在逼近,邢牙停止了呼救。
他不再猶豫糾結,可他剛準備要往下面的藤蔓上跳時,手機里傳來了聲音。
“血,按指印,用你的血指印簽字。”
“這能阻擋那老鬼?”邢牙問了一句。
說話間,穿著壽衣的恐怖老人已經出現在了三樓的樓梯口。
同一時刻,手機也已掛斷。
邢牙的目光在樓梯口那恐怖的東西身上,和自己手上拿著的登記簿之間徘徊了一次。
呼……
他深吸了口氣。
跳下去固然可以因為藤蔓的緩沖不出大事。
但同樣有極大的可能被那堆雜亂的藤蔓纏在里面,死在這鬼東西手上。
黑洞洞的“嘴巴”,在它的臉上越來越大,穿著壽衣的恐怖身影顛覆了邢牙過往二十來年的一切認知。
不等厲鬼撲來,他將食指塞進嘴里,用力咬破!
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厲鬼的身影驟然閃現到邢牙身前。
可帶著鮮血的食指已經按向了扉頁的管理人三個字。
“嗡——”
邢牙雙目失神,渾身如同被火焰灼燒一般,無邊痛苦。
但與此同時,這萬福民宿驟然從內往外擴散出一圈黑色的波紋……
剛剛還近在眼前的厲鬼,已經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邢牙身子一軟,徹底失去意識,倒在了露臺邊緣。
手中的登記簿依舊翻開在第一頁,上面邢牙的血指印從清晰可見,到悄然隱沒。
晚風一吹,如同一雙無形的手,將它無聲合上。
安靜的,躺在了邢牙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