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撕開七月的熱浪時，鄭啟陽正把最后一箱舊試卷塞進三輪車。紙箱邊角被紅筆批注磨得起毛，試卷里還夾著幾張記滿公式的草稿紙。云錦書踮著腳往車廂里摞紙箱，發(fā)梢沾著墻灰，淺藍色校服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跡，后頸還貼著片降溫貼。三輪車發(fā)動的瞬間，鐵鏈嘩啦作響，兩人望著教學(xué)樓斑駁的紅磚墻，忽然意識到那些用熒光筆標記的重點、早讀課此起彼伏的背書聲、還有課桌下頭頭傳閱的漫畫，此刻都成了車后揚起的塵埃。

他們在夜市攤找到了兼職。云錦書守著冰粉攤，瓷碗碰撞聲清脆悅耳，她總要把紅糖水澆出漂亮的螺旋紋，透明碗里的山楂碎和玫瑰醬，倒映著她被路燈拉長的影子。鄭啟陽在隔壁烤串攤，鐵簽在炭火上翻轉(zhuǎn)出金色油花，油煙裹著孜然味漫過他曬得發(fā)紅的脖頸，連睫毛都沾著星星點點的火星。某個深夜暴雨突至，豆大的雨點砸在鐵皮棚上咚咚作響，他們抱著沒賣完的食材沖進巷口的便利店，云錦書的帆布鞋踩出一路水花，鄭啟陽用外套護著她的書包。隔著水霧朦朧的玻璃，看著雨簾將霓虹攪成模糊的光斑，忽然笑出聲——原來脫離習(xí)題冊的世界，連狼狽都帶著自由的味道。

休息日他們騎著共享單車繞護城河轉(zhuǎn)圈。云錦書總愛突然剎車，驚起蘆葦蕩里的白鷺，看它們撲棱著翅膀掠過水面，在碧波上劃出漣漪；鄭啟陽就故意騎得飛快，風(fēng)把云錦書的尖叫揉碎在夏日的熱浪里，直到聽見她氣喘吁吁喊著“等等我“才放緩速度。夕陽把兩人的影子疊在石板路上，忽而被梧桐樹影切割成碎片，忽而又在開闊處拉長，像極了試卷邊角那些未完成的涂鴉。

那天午后的陽光格外耀眼，蟬鳴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郵遞員的摩托車聲由遠及近，碾過巷口的碎石路。鄭啟陽和云錦書幾乎同時沖出門，運動鞋在水泥地上打滑。兩張紅色的錄取通知書躺在牛皮紙袋里，燙金的校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連邊緣的暗紋都閃著細碎的光。云錦書興奮地跳起來，馬尾辮掃過鄭啟陽的下巴，不小心撞到他懷里，兩人踉蹌著扶住對方，相視而笑，眼中滿是驚喜與期待。蟬鳴聲中，他們并肩坐在臺階上，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信紙摩挲的沙沙聲里，手指不經(jīng)意間觸碰，溫?zé)岬暮粑豢椩谝黄穑l也沒有躲開。這個夏天的汗水與歡笑，終于凝結(jié)成了共同奔赴未來的入場券。

大學(xué)新生群里的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像永不熄滅的電子煙火。鄭啟陽盯著屏幕里“云卷云舒“的頭像，看著她發(fā)的家鄉(xiāng)冰粉攤照片，紅糖水在九宮格里泛著琥珀色的光。他默默點贊后，上傳了張烤串攤的夜景，油星迸濺的炭火映著半塊褪色的燈箱。有人在評論區(qū)追問：“這倆拍照風(fēng)格絕配啊！不會是情侶吧？“兩人隔著手機屏幕默契地笑，云錦書回復(fù)了個害羞的表情包，鄭啟陽則岔開話題聊起校門口的老字號面館。

開學(xué)那日的陽光裹著桂花香，鄭啟陽站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行李箱拉桿上纏著從家里帶來的紅布條——那是母親非要系上的平安符。他數(shù)著第三輛停下的出租車，看見云錦書穿著淡藍色連衣裙鉆出車門，發(fā)梢還沾著清晨趕路的露珠。“給你帶了媽媽腌的酸梅。“云錦書說著掀開帆布包，瓷罐碰撞聲混著她發(fā)間的茉莉香，讓鄭啟陽想起高三課間她遞來的提神薄荷糖。穿過熙攘的迎新人群時，鄭啟陽特意把兩人的行李箱并排拖行，滾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響，像是某種隱秘的節(jié)拍。

階梯教室里，鄭啟陽總在第一排最右側(cè)占座，等云錦書抱著筆記本小跑著坐下。陽光穿過老式百葉窗，在她睫毛上投下跳動的光斑。有次教授布置小組作業(yè)，云錦書用紅筆在大綱上畫滿重點符號，鄭啟陽突然發(fā)現(xiàn)她寫公式時，尾指總會微微翹起。課后他們常在圖書館三層靠窗的卡座復(fù)習(xí)，玻璃幕墻倒映著彼此專注的側(cè)臉。有回暴雨突至，雨水順著屋檐織成銀簾，兩人隔著攤開的《微積分》教材對視，同時笑出聲——原來和高中躲雨時便利店的霓虹，竟是同一種心動的形狀。

社團招新那天，書畫社的展臺擺滿暈染著水墨的團扇，攝影社的易拉寶上掛著航拍的校園全景。云錦書在水彩體驗區(qū)拿起畫筆，顏料在宣紙上畫出護城河的輪廓；鄭啟陽則跟著學(xué)長調(diào)試單反，取景框里掠過她認真調(diào)色的側(cè)影。每周五傍晚，他們會帶著各自的“成果“在湖心亭碰面。云錦書的速寫本里夾著鄭啟陽仰頭拍飛鳥的模樣，而鄭啟陽相機卡里，存著三百多張她專注作畫的照片，連筆尖蘸取顏料時微微抿唇的神態(tài)都清晰可見。

聯(lián)合展覽的籌備期，云錦書把護城河的畫作裝裱成原木色畫框，特意在右下角題了行小字：“那年夏天的風(fēng)還在吹“。鄭啟陽反復(fù)挑選照片，最終敲定那張夜市抓拍——暖黃的路燈下，云錦書手腕揚起優(yōu)美的弧線，紅糖水在碗中旋出玫瑰色的旋渦，而他的目光，比任何一盞路燈都要溫柔。展覽開幕當天，不少同學(xué)舉著手機在兩幅作品前合影，有個女生指著照片驚嘆：“這氛圍感絕了！模特是不是情侶啊？“鄭啟陽和云錦書站在人群外，悄悄碰了碰小拇指。

深秋的某個周末，他們循著導(dǎo)航鉆進老城區(qū)的巷陌。云錦書在拐角的舊書店淘到本絕版畫冊，鄭啟陽則在隔壁小吃攤買到了限量的桂花酒釀。當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他們坐在城墻根下分食甜糯的糕點，看著歸巢的鴿群掠過黛色的屋檐。云錦書忽然說起未來想開間文創(chuàng)工作室，把家鄉(xiāng)的護城河畫成明信片，鄭啟陽低頭擺弄相機，輕聲說：“那我給你當專屬攝影師。“

湖面上的殘荷在暮色中勾勒出寫意的線條，鄭啟陽的心跳聲混著遠處社團排練的吉他旋律。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里面躺著枚用銀杏葉形狀的書簽改造的戒指——那是他用攝影社的暗房設(shè)備，偷偷打磨了半個月的成果。“其實在三輪車帶走最后一箱試卷那天，我就想......“話沒說完，云錦書已經(jīng)撲進他懷里，發(fā)間的茉莉香裹著溫?zé)岬暮粑骸拔业冗@句花，從高中的夏天，等到了大學(xué)的秋天。“

月光爬上柳梢時，他們的影子終于不再是并排的兩條。鄭啟陽牽著云錦書走過倒映著星子的湖面，聽見她哼起高三晚自習(xí)時偷偷聽的那首歌。風(fēng)掠過校園里新栽的梧桐樹，沙沙聲里，某個盛夏的故市，正長出嶄新的枝椏。

初雪飄落時，鄭啟陽的相機鏡頭結(jié)了層薄霜。他裹著云錦書織的圍巾，在圖書館門口捕捉她踩著雪奔向自己的模樣。她手中捧著剛完成的水彩畫，畫面上兩只戴著針織帽的企鵝依偎在冰原，右下角歪歪扭扭寫著“送給我的專屬攝影師“。那天他們在食堂分食一碗紅糖糍粑，熱氣氤氳間，鄭啟陽悄悄拍下她嘴角沾著的糖粒，照片后來成了手機壁紙。

大二的跨年夜，兩人擠進校門口的小酒館。云錦書抿著熱紅酒，突然說起高中兼職時那個暴雨夜。“你記得嗎？便利店玻璃上的水痕，把霓虹燈暈染得像幅抽象畫。“她手指無意識地在木桌上描摹著，“當時我就在想，要是時間能停在那里就好了。“鄭啟陽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杯壁凝結(jié)的水珠順著指縫滑落，在桌布上暈開深色的印記。

暑假返鄉(xiāng)，他們又回到熟悉的夜市。冰粉攤換成了連鎖加盟店，烤串的炭火卻依舊噼啪作響。云錦書試著調(diào)制從前的紅糖水配方，鄭啟陽架起三腳架拍攝延時攝影。當鏡頭里的霓虹再次模糊成光斑，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有些東西早已刻進時光——比如她遞勺子時手腕的弧度，或是他翻轉(zhuǎn)鐵簽時專注的眼神。

畢業(yè)設(shè)計展上，云錦書的作品是系列文創(chuàng)產(chǎn)品，明信片上的護城河四季流轉(zhuǎn)，帆布袋印著他們曾見過的白鷺。鄭啟陽的攝影集取名《未完成的涂鴉》，收錄了從高中到大學(xué)所有關(guān)于她的瞬間：伏案解題時垂落的發(fā)絲、畫水彩時沾著顏料的指尖、還有那個告白夜晚被月光鍍亮的側(cè)臉。開幕式那天，他們并肩站在作品前接受采訪，云錦書無名指上銀杏葉戒指，在閃光燈下輕輕碰響他相機的金屬快門。

當鳳凰花第三次染紅校園，鄭啟陽帶著云錦書回到護城河老橋頭。柳絮飄落在她發(fā)間，像極了那年夏天的雪。他單膝跪地時，護城河的風(fēng)裹著熟悉的水汽掠過，打開的戒指盒里，兩枚對戒內(nèi)側(cè)分別刻著“7.7“和“9.1“——是錄取通知書送達日與告白日。“這次不是書簽改造了。“他聲音有些發(fā)顫，“是想和你一起，把未來的每個夏天都變成紀念日。“

云錦書撲進他懷里時，驚起蘆葦蕩里的白鷺。它們振翅掠過水面，在夕陽里拉出長長的金線。遠處傳來夜市的喧鬧，混著自行車清脆的鈴鐺聲，恍惚間又回到十七歲的盛夏。只是這一次，那些未完成的涂鴉，終于在時光里生長成了完整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