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同志。”他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沉沙啞幾分。
阮芷薇腳步一頓,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賀錚似乎也有些不自在,眼神飄忽了一下,最終還是落回到她臉上,有些生硬地問:“阮同志,要不……咱們湊合一下?”
湊合……一下?阮芷薇的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他說的話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湊合?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理智告訴她,不行,她以后是要回去的。
而且他們認(rèn)識才不到半年,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句。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除了知道他叫賀錚,是機(jī)修隊(duì)隊(duì)長,還有幫過她幾次。
這樣的兩個人,怎么能“湊合”著過一輩子?可是……如果不跟他“湊合”,那等待她的,可能就是李政委口中的“組織安排”。
嫁給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是胖是瘦是老是少都不知道的男人?阮芷薇的心,在激烈地天人交戰(zhàn)。她的沉默,讓賀錚的眼神暗了暗。
他放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他似乎是誤會了她的猶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剛想說“算了”,卻聽到一個極輕、卻異常清晰的聲音。
“好。”
賀錚抬起頭,看向阮芷薇。阮芷薇迎著他的目光,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依舊很輕。
“賀隊(duì)長,我……我答應(yīng)。”
就這樣,兩個幾乎算得上是陌生的人,在農(nóng)場辦公室的門口,用最簡單、最倉促的方式,定下了一生的契約。
沒有媒人,沒有聘禮,甚至沒有一句像樣的情話。
只有一句“湊合一下”,和一個輕輕的“好”字。
三天后,婚禮。說是婚禮,其實(shí)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沒有繁瑣的儀式,沒有喧鬧的賓客,甚至連像樣的酒席都沒有。
場部批了他們半天假,給了幾斤水果糖和瓜子,就算是賀喜了。阮芷薇甚至都沒有一件像樣的紅衣服。
就在她對著自己那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發(fā)愁時,賀錚回來了。他手里拿著一個用報(bào)紙包著的、方方正正的東西,遞給她。
“給你的。”
阮芷薇疑惑地接過來,打開報(bào)紙。里面露出來的,是一塊嶄新的、鮮艷奪目的紅綢!那種在供銷社里,需要不少布票和錢才能買到的、真正的好料子。
綢緞光滑柔軟,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像一團(tuán)燃燒的火焰。
阮芷薇的心,被這突如其來的紅色狠狠撞了一下。她知道,這塊紅綢,對于一個月工資只有幾十塊錢的賀錚來說,意味著什么。
這幾乎是他全部的積蓄了。
“你……”
她抬頭看向賀錚。“你哪來這么多錢和布票?”
賀錚眼神有些閃躲,含糊地說道:“別管了,趕緊找人做件衣裳婚禮那天穿。”
后來阮芷薇才知道,他是用自己攢了好幾年、準(zhǔn)備留著以后買拖拉機(jī)零件的錢,又跟戰(zhàn)友借了些布票,才換來了這塊紅綢。
阮芷薇沒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那塊紅綢。她連夜找到了農(nóng)場里一個手巧的女職工,請她幫忙趕制了一件最簡單款式的紅棉襖。
婚禮那天,她就穿著這件嶄新的帶著綢緞特有光澤的紅棉襖,和賀錚一起,去場部登記,領(lǐng)了那張印著紅五星的結(jié)婚證。
沒有鞭炮,沒有喜樂。只有幾個機(jī)修隊(duì)的隊(duì)員,和后勤處的幾個同事,在農(nóng)場的食堂里,湊了兩桌,算是他們的婚宴。
桌上擺著最簡單的幾個菜,土豆燉粉條,白菜燉豆腐,還有一盤炒雞蛋,就算是硬菜了。
酒是劣質(zhì)的高度白酒,嗆人得很。大家圍坐在一起,說著祝福的話,也少不了起哄。
“賀隊(duì)長,可以啊!不聲不響就把咱們農(nóng)場最俊的阮老師給娶到手了!”
“就是!賀隊(duì)長,你得喝一個!”
“光喝酒不行!得表示表示!親一個!親一個!”
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起來,一群喝得半醉的男人跟著起哄,目光灼灼地看著阮芷薇和賀錚。
阮芷薇的臉?biāo)查g燙得像要燒起來,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恨不得立刻逃離這里。
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忽然一只寬厚的大手,覆在了她放在桌下的手上。他的手心很燙,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他沒有理會那些起哄的人,只是轉(zhuǎn)頭,用他那高大的身軀,不動聲色地?fù)踉诹巳钴妻焙湍切┎粦押靡獾哪抗庵g。
一個喝得醉醺醺的漢子,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就想湊到阮芷薇面前來灌酒,嘴里還嚷嚷著:“新娘子,喝一杯!喝了這杯,跟我們賀隊(duì)長好好過日子!”
眼看那帶著酒氣的熏人的臉就要湊到眼前,阮芷薇嚇得臉色發(fā)白。
“滾開。”
賀錚低沉的聲音響起。他甚至沒有提高音量,但那股煞氣卻讓那個醉漢瞬間清醒了幾分,訕訕地縮回了手。
食堂里的哄鬧聲也一下子安靜了不少。
賀錚這才微微側(cè)過頭,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在阮芷薇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別怕。”
簡單的兩個字,像一顆定心丸,瞬間撫平了阮芷薇心中的慌亂和恐懼。
她抬起頭,看向身邊這個男人。他依舊是那副冷硬的表情,可他的眼神,卻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堅(jiān)定和溫柔?那一刻,阮芷薇的心,莫名地悸動了一下。
這頓簡單的婚宴,最終在一種略顯尷尬,卻也還算平靜的氛圍中結(jié)束了。
夜,深了。
北大荒的夜晚,寂靜而寒冷。回到賀錚那間比她的知青點(diǎn)稍微大一點(diǎn),但也同樣簡陋的宿舍,阮芷薇的心,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緊張起來。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凈,看得出來是特意打掃過的。炕燒得很熱,暖烘烘的。
墻上,貼著一張嶄新的印著百年好合字樣的紅雙喜剪紙,那是白天機(jī)修隊(duì)的隊(duì)員幫忙貼上去的,給這間簡陋的屋子增添了一絲微不足道的喜氣。
可這喜氣,卻讓阮芷薇更加局促不安。她穿著那件紅色的新棉襖,站在屋子中央,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這是她的新房。
從今晚起,她就要和身邊這個只認(rèn)識了不到半年,說過不到二十句話的男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同睡一張炕。
可她還沒有準(zhǔn)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