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復至，驕陽灼人，蟬聲聒噪，更增煩悶。

柯雨聲搭乘11路公交車駛向光芒大道，車窗外，來往的行人川流不息，柏油路上的出租車滴滴作響，外賣小哥騎著電動車風馳電掣，建筑工人頂著烈日揮汗如雨，古商城五顏六色的宣傳廣告鋪天蓋地。

公交慢下來，平穩停靠在站臺。今天是城東凌云中學高一新生報到的日子，車上盡是書生意氣的少年，朝氣蓬勃。雨聲心想：三年后即將面臨高考，不能懈怠，要打好基礎，我得全力以赴了！走著走著，雨聲頓時感覺有些口渴，便快步去最近的校門口商店買水。臨近教學樓，放眼望去，是一片不長但寬的水泥地，盡頭是教學樓，大廳有幾個破舊的公用電話，他看見已有人在使用。雨聲這時才想起家人的叮囑——到達學校給家里人打個電話以示平安。

雨聲的家在離縣城二十余公里外的無頂山，那里山清水秀。山下是小鎮，名叫楓林鎮，因滿鎮栽種著許多楓樹而得名。鎮里一共分為兩條街，新街和老街，新街是一條筆直公路，兩邊是排列整齊的樓房，充滿了現代氣息；老街則像一條蜿蜒的巨龍，靜靜地臥在那里，保留著古樸的韻味。該地以生產飲用水作為主要經濟支柱，柯爸爸就在其水廠工作。雨聲從小受父親教導：“只有努力讀書，專心學習，考個好大學，將來找個好工作，才能出人頭地！”

雨聲買好冰水，仰頭咕咚咕咚猛灌幾口，接著來到教學樓。此時，六個公用電話已有五個人在使用，他正準備拿起離自己一步之遙的通訊器。突然，身后一只肥碩的手一把奪過，雨聲猝不及防，踉蹌后退半步。他轉移目光，只見一個人高馬大體胖臉寬的十五六歲少年站在面前。這少年叫阿坤，也是凌云中學高一年級的新生，不過他不是憑成績考進來的，他爸是這學校上一任的校長，委任期間，由于胡亂收費，一些學生家長投訴反饋，剛被貶為高一年級級長。現在他又動用私人關系，把他兒子安排進凌云中學，真是徇私枉法。

凌云中學成立于十年前，是一所民辦中學。2006年，由幾十個在沿海苦拼多年無果后返鄉的知識分子創立。當年縣里只有兩所高級中學，一所是縣普高，一所是縣一中，也就是縣重點高中。中國是人口大國，雨聲所在的縣是人口大縣，由于僅有的兩所高中根本不能容納廣大書生就學，在政府和教育部門的大力支持下，短短一年里，先后在不同區域成功成立了三所高級中學。分別是實驗高級中學，求真高級中學，凌云高級中學。不過除了實驗高級中學為公辦，其他兩所均為私立。

今年，雨聲以467分的成績進入凌云中學，本已達到縣重點高中錄取線，卻在填志愿那天，他被凌云中學招生老師開出的高額條件所誘惑，只要是分數線達到縣一中填報我校志愿的免學費，還有獎學金。再加上自己考的分數不是很高，排全校第九，去凌云還能進個重點班，于是雨聲毅然選擇了凌云。這也陰差陽錯使得隔壁2班一個險些超過一中分數線的同學撿了個便宜，剛好達到教育局下發的第10個名額，本來還打算花點錢買進去。

“兄弟，我有急事，我手機打游戲沒電了，掛著機呢，叫我兄弟送個充電寶來，你等會。”雨聲聽了勉強點了點頭，比了個ok手勢，目光卻緊盯著阿坤的背影。阿坤站了一會，在那喃喃自語：“電話號碼是18672……多少來著？”接著懊惱地抓了抓頭發：“算了，我不打了。”說完匆匆離去。雨聲隨即使用眼前的電話機小心翼翼一字一個撥打了過去，很快，電話那頭響起熟悉的聲音：“喂！”“爸，我是雨聲！”“雨聲啊，到學校了吧！”“嗯，剛到。”“東西都放到寢室沒有？”“還沒有，在教學樓報到領床號呢！”“哦，到了就好，好好讀書，有什么事就跟我打電話，正上著班呢，就這樣。”“嗯好，我也要去吃午飯了。”隨即電話機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雨聲吃完飯，在去往寢室的途中，看見一座樓的側壁上掛著一幅鮮紅的橫幅。上面寫著：“新學期！新氣象！新起點！新目標！”

夜里，隨著一陣急促的鈴聲，晚自習結束。同學們爭先恐后地涌出教室，像潮水般沖向寢室。洗刷完畢，此時已是9點50分，燈已熄滅，8位同學躺在各自床上嘮嗑。只有陳開明一言不發，靜靜地半躺在床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雨聲翻了個身問開明：“你的夢想是什么？”開明經雨聲這么一問，沉吟片刻，嚴肅地說：“這是個很神秘的問題，你們都下來，湊近點仔細聽。”雨聲又問：“有多神秘？”開明說：“神秘到科學家都不知道。”話音剛落，同學們立馬把風扇一關，紛紛一躍而下，打著手電筒，窸窸窣窣地圍到了陳開明的床邊，他們個個探長了脖子，眼神中充滿了期待。開明看著大家好奇的樣子，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像魯迅一樣的文學家‘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你們要替我保密，不必要太聲張！”同學們聽了信服地點點頭，眼中滿是敬佩。

突然，門外傳來值班老頭的聲音，吼叫著：“這么晚了，還不睡！吵什么！”雨聲和其他同學頓時感到一陣驚恐和不安，慌亂之中，大家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迅速發動閃現技能瞬間轉移到床上，兩眼緊閉，大氣都不敢出。有的甚至在三十九度的高溫下急忙蓋上了被單，蒙著臉。而雨聲過于情急，在上梯床的過程中一不小心踩滑了腳，整個人重重摔了下來，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當雨聲蜷縮在地上嗷嗷叫的時候，一道白光照在他臉上。他習慣性伸手遮擋，瞇著眼睛，只見一個瘦骨嶙峋的身影拿著手電筒站立在他面前。此時，除了開明睜著眼睛依然平靜地半躺在床上靠著墻一副鎮定的樣子，其他六個都酣然大睡，時不時發出打呼嚕的聲音。值班老頭怒目圓睜，大聲斥責：“你們搞什么！你們心中還有沒有紀律，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師，明天你們兩個給我去掃廁所！”一邊按下空調遙控器。冷風呼呼吹出的瞬間，一個同學假裝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若無其事地說：“什么情況？老師，你怎么會在這里？發生了什么？我剛夢見考清華呢！”

次日，雨聲的班主任吳老師得知此事后，臉色鐵青，大發雷霆。將雨聲和開明叫到辦公室，把教案本重重摔在桌上，手指關節敲著桌面劈頭蓋臉地大罵了一頓，然后面壁思過，并要求他們寫一篇不少于800字檢討。他說這是學校的規章制度，不能怠慢，否則就是不尊，不敬……雨聲和開明在接受懲罰打掃衛生的時候一絲不茍，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也渾然不覺。

四天后，凌云中學高一一年一度的軍訓即將來臨。老師們都瘋了，整個年級組忙得人仰馬翻。雨聲的班主任吳老師站在講臺上，滿臉興奮地面對全班同學介紹。今年的軍訓學校花了多少費用，請了哪個軍校，什么部隊，何人主導。

軍訓來臨的前兩天，雨聲由于不習慣學校的伙食，得了胃病，疼痛難忍。但學校的醫務室居然在開學一星期后還在裝修，所以只好請半天病假去校外就醫。到達一家私人診所，名叫愛康診所，診所外觀破破舊舊，里面墻壁上掛著褪色的錦旗，玻璃柜里的藥品落滿灰塵，雨聲摸著肚子艱難地爬了進去，有氣無力地說：“醫生，我快不行了，快給我看看。”那醫生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大高個，戴著一副蛤蟆鏡，見了，不緊不慢問道：“你什么不舒服？”雨聲捂著肚子，痛苦地說：“胃痛。”醫生說：“幾天了？”雨聲說：“兩天，”醫生說：“有沒有前科？”雨聲說：“什么前科，我難受，你趕緊給我看吧！”醫生不慌不忙地說：“我現在就是在給你看，我先要了解一下情況，才好下手。”雨聲說：“沒有，昨天開始的。”醫生說：“最近有沒有吃一些不干凈的東西？”雨聲說：“不知道，我每天早上就是一碗粉，一碗綠豆湯，中午一頓飯，晚上一頓飯，不吃宵夜。”醫生說：“現在還不舒服嗎？”雨聲急了，不禁納悶：“廢話，好端端的我會來找你嗎！”卻說：“是。”醫生說：“好的，我知道了。”然后停頓了一會兒又說：“要不要打針？”雨聲火冒三丈，真是麻煩，看個病怎么這么啰嗦，他媽，我不看了，說完一飛而去。

離開診所，神奇的是，或許是因為暴怒時的情緒宣泄轉移了注意力，雨聲的胃病癥狀竟然暫時緩解了。他頓時感悟那醫生醫術的高超——無形勝有形。心念一動，旋即又邁步走了進去，那醫生坐在前臺看著報紙，抬眼一望，見雨聲來了，洋洋得意地說：“怎么樣，胃病好些沒有？”雨聲情不自禁地說：“大師醫術果然厲害，我現在感覺輕松多了！”醫生聽了微微翹起嘴角，說：“我剛是心理輔導，你這病是慢性的，需要長期治療，不吃藥不行。”說完從柜子里拿了一堆治療胃病的藥交給雨聲。雨聲很驚訝和不解說：“我這只是一點小問題，需要吃這么多藥嗎？”醫生推了推他的眼鏡說：“當然，小病不重視就會升級為中病，中病不注意治療就會演變成大病，那個時候有生命危險，你覺得不需要嗎？”雨聲聽到“生命危險”四個字，后背一涼，連忙說：“需要需要，大師言之有理，就是不知道這藥多少錢。”醫生說：“兩百。”雨聲說：“可我只有一百五。”醫生說：“會員充150送50。”雨聲說：“但我要留兩塊錢搭車回去。”醫生說：“這樣吧，看你也是實在人，就收你198，寓意一生平安富貴大發！”雨聲連忙說：“謝謝，謝謝醫生！”醫生說：“不用客氣，醫生的職業道德就是以病人為中心，全心全意為患者服務……”雨聲付完款提著鼓鼓一塑料袋的藥跟醫生擺手再見，醫生說：“去吧，記得以后常來。”

雨聲回到學校后拆開藥盒，這才發現自己被騙了，所謂胃藥是普通的臨近過期的保健藥品。只痛恨當時自己太粗心，一時大意，沒仔細看。只好再一次來到這家診所找醫生算賬，卻見前臺立著“一經售出，概不退換”的牌子，雨聲義憤填膺，踢飛一顆石子，咬牙切齒地痛罵那醫生不講醫德，忽悠消費者，碰上戴眼鏡的就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