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如錐刺的瞬間，蘇桃踉蹌一步，指尖幾乎掐進掌心。

裴彥的玄色披風在視野里晃成一片模糊的墨色，可耳中那些原本被隔絕的聲響卻像漲潮的海水般涌來——西市糖人攤的銅鍋正“咕嘟“冒泡，賣豆?jié){的老婦往木桶里添了勺熱湯，連街角流浪狗啃骨頭時的脆響都清晰得驚人。

“蘇桃？“裴彥的手虛虛扶在她肘后，沒有真的碰上去，聲音里裹著少見的焦灼，“可是舊疾？

我讓府醫(yī)來——“

“不。“蘇桃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冰涼卻有力，“裴世子，我的聽心...擴開了。“

她抬頭時，眼尾還沾著冷汗，可眼底的光比演武場的日光更亮。

裴彥的喉結動了動，被她攥住的手腕處像是著了火，偏要繃著聲線：“如何？“

“能聽見半條街外的心聲了。“蘇桃松開手后退半步，耳中清晰傳來他心聲里翻涌的關切：“這丫頭莫要硬撐“，又被他自己壓成冷硬的“先回侯府“。

她勾了勾唇，“我得先找梁大夫。“

梁大夫的醫(yī)館在城南巷子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發(fā)亮。

蘇桃掀開門簾時，藥香混著蒸騰的霧氣撲面而來，梁大夫正彎腰撥弄藥爐，白胡子沾著水珠：“蘇姑娘今日來得巧，我新制的凝神丹——“

“梁大夫，我的聽心擴域了。“蘇桃直入主題，“昨夜還只能聽五十步，今早能聽見半條街，方才在將軍府，連西市的糖人攤都......“

梁大夫的手頓在藥鏟上，轉身時眉峰揚起：“這是好事，卻也危險。“他從藥柜里取出個青瓷瓶，倒出粒鵝黃色藥丸，“吞了。

這是隱世醫(yī)谷的'清靈散'，能幫你穩(wěn)住神識。“

蘇桃仰頭咽下，舌尖泛起苦甜。

梁大夫搬來木凳：“坐。

試著屏蔽我現在的心聲。“

她閉起眼，耳中起初是亂哄哄的市井聲：賣胭脂的小娘子在想“這盒螺子黛定能哄得王夫人高興“，挑擔的貨郎盤算“今日多走兩條街，給小兒子買串糖葫蘆“。

梁大夫的心聲混在其中，像浸了藥香的細線：“這女娃的靈覺竟比我當年還強三分“。

“收束神識，只留三寸。“梁大夫的聲音像根銀針，刺破她混亂的感知，“你要學會'聽'與'不聽'的界限，否則日后聽見帝王心音，會被震碎識海。“

蘇桃額頭沁出薄汗，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收回到醫(yī)館內。

藥爐的“嘶嘶“聲清晰了，梁大夫的心聲卻變得模糊，再凝神——“很好“，老大夫的聲音里帶了笑，“再試分辨：東巷賣豆腐的張阿婆，和西巷賭坊的陳三，他們的心聲有何不同？“

這一試便是半日。

當蘇桃終于能精準捕捉到張阿婆“給小孫子留塊嫩豆腐“的溫暖，和陳三“今晚定要贏回上個月輸的銀子“的焦躁時，窗外的天已染了暮色。

梁大夫拍了拍她的肩：“往后每日辰時來，我教你用銀針刺激百會穴固神。“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近日隱世盟在城南碼頭有動作，你若要查，記得......“

“謝梁大夫。“蘇桃將藥瓶收進袖中，目光掃過梁大夫案頭攤開的《素問》，書頁間夾著半片褪色的銀杏葉——和她生母當年留給她的那片，紋路竟有幾分相似。

但她沒多問，只福了福身，“明日辰時，我必到。“

出醫(yī)館時，暮色里飄起細雨。

蘇桃站在巷口，任雨絲落在臉上，耳中突然炸響道尖銳的心聲：“那小蹄子今日去了醫(yī)館，定是和梁老頭商量對付我們。“

她猛地轉頭，只看見個穿青布裙的背影閃進巷尾。

是蘇瑤的貼身丫鬟小桃。

蘇桃勾了勾唇，指尖摩挲著袖中賬冊——她早聽見蘇瑤昨夜在佛堂哭求：“李大人，蘇桃那賤蹄子若查出兵糧案的破綻，女兒可就完了。“

李尚書。

這名字在她腦海里轉了三轉。

她昨日在尚書府外的茶棚坐了半日，聽見門房嚼舌根：“李大人今早收了三箱西域琉璃珠“，賬房先生算盤撥得噼啪響：“碼頭那批軍糧的損耗，得記在隱世盟名下“，連李尚書最寵的美妾都在想：“老爺今日又去了將軍府，莫不是和軍糧案有關？“

雨越下越大，蘇桃裹緊斗篷往將軍府去。

裴彥的書房還亮著燈，她到時，門房連通報都免了，只搓著手笑：“世子爺在等蘇姑娘。“

書房里，裴彥正對著攤開的軍報皺眉，見她進來，抬手指了指案上的姜茶：“喝。“聲音冷硬，可蘇桃耳中全是他的心聲：“她淋了雨，別染了風寒“。

“李尚書。“蘇桃直截了當，“隱世盟的主使是他。“

裴彥的筆“啪“地摔在案上，墨汁濺在軍報上，暈開團黑漬。

他猛地站起來，玄色官服繃出利落的線條：“你如何確定？“

“我聽見他的門房說西域琉璃珠，聽見他的賬房算軍糧損耗，聽見他美妾抱怨他總往將軍府跑。“蘇桃翻開賬冊，指著某頁被紅筆圈起的記錄，“這是隱世盟在三城的商線，和李尚書名下的'同福記'錢莊，每月有三筆銀錢往來。“

裴彥的手指重重按在賬冊上，指節(jié)發(fā)白：“三日前我在軍糧庫發(fā)現的西域琉璃珠，正是李尚書去年獻給皇上的貢品。“他突然低笑一聲，眼底翻涌著冷冽的光，“好個李尚書，打著為朝廷籌糧的旗號，私吞軍餉，還把臟水潑到將軍府頭上。“

“明日辰時，我約了幾位可信的朝臣在城郊別苑議事。“裴彥從案頭抽出密信，“你同去。“

蘇桃挑眉：“我？“

“你聽心的本事，能幫我分辨誰是真忠君，誰是李尚書的人。“裴彥轉身取披風，玄色大氅掃過她發(fā)梢，“亥時三刻，我派馬車接你。“

雨在子夜停了。

蘇桃坐在裴彥的馬車里，隔著簾幕都能聽見前座侍衛(wèi)的心聲：“世子爺對蘇姑娘，可比當年對林小姐親多了“。

她低頭絞著帕子，耳中卻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這是她第一次涉足朝堂，可裴彥說“你同去“時，眼里的信任比月光還亮。

城郊別苑的議事廳燃著鎏金獸首爐，桃香混著墨香。

蘇桃縮在裴彥身側的屏風后，耳中是七嘴八舌的心聲：

“裴世子要查李尚書？他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

“軍糧案若牽連到李大人，我們這些跟著他的，可就完了“

“末將愿領三千精兵，抄了李尚書的私庫“

“裴將軍當年救過我父親，我信他“

她攥著帕子，在裴彥耳邊輕聲：“第三排左數第二個，是李尚書的人；右數第一個，可交。“裴彥的指尖在案下輕輕碰了碰她手背，像是安撫，又像是約定。

散會時，天已蒙蒙亮。

裴彥送她到馬車前，晨霧里他的臉有些模糊，可心聲清晰得燙人：“若有危險，你先退“。

蘇桃剛要開口，門房突然小跑過來，手里舉著封染了泥漬的信：“蘇姑娘，方才有人塞在門口，說是給你的。“

信封沒有落款，只寫著八個字：“你的努力，徒勞無功。“

蘇桃捏著信的手微微發(fā)顫，耳中突然炸開無數嘈雜的心聲——賣早點的老漢在喊“熱乎的包子嘞“，巡城的衙役在罵“這雨下得路都爛了“，可最清晰的，是街角墻根下，有人陰惻惻地想：“小丫頭片子，敢動李大人，你活不過這個月。“

她抬頭看向裴彥，對方正皺著眉看信，玄色官服被晨霧浸得發(fā)暗。

蘇桃將信收進袖中，指尖輕輕撫過封皮上的泥漬——這泥，和城南碼頭的淤土一個顏色。

“我想去西市轉轉。“她突然說，“聽說那里的茶棚，最能聽見市井真話。“

裴彥的目光在她臉上頓了頓，點頭：“我派兩個暗衛(wèi)跟著。“

蘇桃笑了，轉身時袖中那封信被攥得發(fā)皺。

晨霧里，她聽見自己的心聲比任何時候都清晰：“徒勞？

我倒要看看，是誰先輸得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