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桃后背抵著空房門板，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門縫里漏進的月光在青磚地上投下兩個晃動的影子，那兩個青布短打的男人已走到廊下，腰間刀柄蹭過墻面的沙沙聲刺得她耳膜生疼。

“那小娘皮細皮嫩肉的，可惜了......“粗啞的聲音混著涎水，讓她想起生母咽氣前被拖走時，那些下人的竊笑。

喉間泛起腥甜，她死死咬住舌尖——這一次，她不會再像八歲那年，只能縮在床底聽著生母的哭聲漸弱。

耳中突然炸開細碎的心聲，像石子投入深潭：“蘇大姑娘說，先給那賤蹄子灌啞藥，再往她房里塞幾包迷香，明日大理寺來查，就說她私通外男......“另一個聲音帶著猥褻的笑：“灌啞藥前，老子先嘗嘗滋味......“

蘇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摸向袖中那支銀簪，卻在觸到簪頭刻著的“平安“二字時頓住——這是生母臨終前塞進她手心的，“檀兒要活著，活成刺，扎得他們疼。“

“姑娘！“

極輕的喚聲從窗欞外傳來。

蘇桃猛地轉頭，看見王嬤嬤佝僂的身影正貼著院墻角過來，鬢邊的銀簪在月光下閃了閃——那是她們約定的暗號。

她迅速推開虛掩的窗，王嬤嬤借著藤蔓翻進來時，帶落幾片枯葉，落在她腳邊。

“嬤嬤，蘇瑤派了人來。“蘇桃抓著王嬤嬤的手，能感覺到老仆掌心的厚繭硌著她的手背，“他們要灌啞藥，還要栽贓私通。“

王嬤嬤的瞳孔驟然收縮，枯瘦的手指攥緊腰間的鑰匙串：“老奴方才去廚房取參湯，聽見劉媽說西院的狗被藥倒了——原是要支開守夜的。“她從懷里摸出個布包，“這是前日陳記藥鋪新配的醒神散，姑娘含著，迷香近不了身。“

蘇桃捏著藥包的手穩了些。

耳中又傳來那兩個男人的心聲：“那屋子窗下有棵老梅樹，等會從那翻進去......“她突然拽住王嬤嬤的衣袖：“嬤嬤，他們要從窗下進我屋子。

您現在去前院，把看門的張叔引到西角門，就說看見賊影——“

“姑娘要做什么？“王嬤嬤的聲音發顫。

“引他們去假情報。“蘇桃眼底的暗潮翻涌，“我昨夜在賬房抄的商路圖，蘇瑤一直想要。

我故意把圖落在妝匣最上面，再在茶盞下壓張字條，寫'子時三刻，南墻第三塊磚下有密信'。“

王嬤嬤瞬間明白了，布滿皺紋的臉突然繃緊：“他們若信了，就會去南墻挖，正好撞進張叔的人手里。“

“但得讓他們確信我毫無防備。“蘇桃解下頭上的珍珠步搖，塞給王嬤嬤，“您把這步搖擱在我床頭，就像我剛卸妝的樣子。

再把燭火挑得半明半暗——“她突然頓住，耳中響起其中一個男人的心聲：“那小娘皮的屋子飄著茉莉香，我聞著都醉了......“

“嬤嬤，快去！“蘇桃推著王嬤嬤往窗邊走，“我從后巷繞去衙門找趙捕頭——他上月欠我個人情，替他抓到了偷官銀的胡三。“

王嬤嬤翻窗時，裙角勾住了窗欞的銅環，發出輕響。

蘇桃立刻貼回門縫，看見那兩個男人猛地抬頭，其中一個抽出腰間的刀：“有動靜！“

“許是貓。“另一個踢了腳石子，“趕緊辦完事去醉仙樓，蘇大姑娘說賞五兩銀子呢。“

蘇桃等他們轉過影壁，這才貓著腰從房后溜出。

后巷的青石板被夜露打濕，她提著裙角跑得飛快，耳邊全是自己的心跳聲——直到拐過街角，看見“大興縣衙門“的燈籠在夜霧里泛紅，才敢扶著墻喘氣。

趙捕頭正靠在門房打盹，聽見腳步聲猛地直起腰，腰間的鐵尺當啷墜地：“蘇...蘇姑娘？“

“趙大哥。“蘇桃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觸到他袖口未干的酒漬，“我要報官，有人要往我房里栽贓私通的證據，還派了殺手。“她壓低聲音，“為首的是蘇瑤的人，拿的是醉仙樓的賞錢。“

趙捕頭的小眼睛突然瞪圓了：“上月醉仙樓的李掌柜被查出行賄，我就覺得那樓不干凈！“他搓了搓手，“姑娘要我怎么做？“

“幫我查蘇瑤最近的賬。“蘇桃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這是今日從陳公公那里得來的線索，有人給蘇瑤送過定北將軍府的軍糧庫圖。“她頓了頓，“還有，查'隱世盟'。“

趙捕頭的手一抖，油紙包差點掉在地上：“隱...隱世盟？

那是傳說中控制三城商道的...姑娘怎會知道？“

“我聽見的。“蘇桃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昨日在陳府，老周跟蘇瑤的丫鬟說'隱世盟的人催得緊'。

趙大哥，這盟不僅管商，還通朝堂——“

“姑娘跟我來！“趙捕頭突然拽著她往內院跑，“前日我在城西破獲的私鹽案，賬本上也有'隱'字標記！“

兩人翻出半人高的賬冊時，晨鐘正好響起。

蘇桃的指尖停在一頁畫著墨竹的紙上，竹枝間隱約有個“盟“字戳印——和陳公公書房里那本《西域風物志》的封簽紋路一模一樣。

“原來蘇瑤只是棋子。“她輕聲道，耳中突然響起那日裴硯的心聲：“蘇桃，若你需要，我裴硯的命都可以給你。“

“姑娘？“趙捕頭見她發怔，“可是想起什么？“

“我要找裴世子。“蘇桃合上賬冊，“他在查軍糧案，隱世盟可能與此有關。“

裴硯的將軍府離衙門并不遠。

蘇桃站在朱漆門前時，門房正要關門，卻在看見她時愣住——前日退婚時，這姑娘還縮在角落掉眼淚，今日眼里卻像淬了星火。

“蘇姑娘？“門房搓著手，“世子爺在演武場。“

演武場的沙地上，裴硯正揮著玄鐵槍。

槍尖帶起的風卷著落葉打旋，他的玄色披風被吹得獵獵作響，聽見腳步聲也不回頭：“來送退婚喜糖？“

“我來送隱世盟的罪證。“蘇桃站在場邊，耳中清晰地聽見他劇烈的心跳聲，“還有，蘇瑤的軍糧庫圖，是隱世盟給的。“

裴硯的槍尖“咔“地扎進沙地。

他轉身時，額角還掛著汗珠，眉峰緊擰：“你如何知道？“

“我聽見的。“蘇桃迎上他的目光，“前日在陳府，陳公公的心聲；昨夜在侯府，殺手的心聲。

裴硯，隱世盟的手，已經伸到將軍府了。“

裴硯的喉結動了動，玄鐵槍在沙地上劃出深痕：“三日前，我在軍糧庫發現老鼠洞，里面有半塊西域的琉璃珠——“他突然住口，盯著蘇桃發亮的眼睛，“你想如何？“

“聯手。“蘇桃從懷里掏出賬冊，“我查商線，你查軍線。

隱世盟要的是亂，我們要的是......“她頓了頓，“要他們的命。“

裴硯伸手接過賬冊時，指尖擦過她的手背。

蘇桃耳中炸開他的心聲，比任何刀劍都燙：“蘇桃，你可知，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她的臉突然發燙，正要說話，一陣劇烈的頭痛突然襲來。

眼前的演武場像浸在水里，裴硯的身影變得模糊，耳中嗡嗡作響，仿佛有千萬個聲音從極遠的地方涌來——她聽見城南茶樓的算盤聲，聽見西市賣糖人的吆喝，甚至聽見將軍府馬廄里，那匹雪青馬打了個響鼻。

“蘇桃？“裴硯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怎么了？“

蘇桃扶住額頭，冷汗順著后頸往下淌。

等痛感稍緩，她驚愕地發現，自己竟能聽見街角賣豆漿的老婦在想：“今日多磨了半升豆子，定能賣個好價錢。“

她抬頭看向裴硯，對方正皺著眉，伸手要扶她。

蘇桃突然笑了，眼里的光比晨霧里的朝陽還亮——她的“聽心“，變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