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清河老人的聲音，花廳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他的聲音雖緩，卻擁有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沖崔青擺了擺手，道：“小友請。”

崔青深吸一口氣，提起案幾上的墨筆，緊張的情緒并未得到緩解。

因為，他并沒有第二種解法。

剛才那種情況，自己若不做點什么，肯定會被人一磚悶死，永世不得翻身。

從此黃土為伴，鋤犁為友。

所以他才鋌而走險，搏一線生機。

現在，機會已經搏到手，還要看自己能不能吃下。

崔青手握墨筆站在屏風前，盯著上面的三道算題，大腦正在加緊旋轉。

這三道算題究竟有沒有第二種解法，即便有的話，短時間內，自己究竟能不能想出？

“小友，可以開始了。”清河老人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崔青提筆向前，站在屏風前時，大腦仍是一片空白。

問，有三酒壇，分別是八升、五升、三升。今有八升酒，欲分酒，使兩壇恰好四升，僅用三壇互倒，如何為之？

無論如何，他必須有第二種解法，而且自己還必須想到。

丟人還是顯眼，就在這一回了。

一道道目光從背后刺來，他提起筆，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

布滿各種墨跡的考卷，寫空的筆芯，空氣中彌漫的粉末味道。

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崔青開始落筆。

橫如杠，撇似刀，捺似棍，點如鉤……點點畫畫，干枯的筆鋒掃過，如一片雜亂的戰場。

眾人竟情不自禁地避過頭去，不敢直視屏風上的筆跡。

一片雜亂之中，大家讀出了怨氣、怒氣……最后養成一片浩浩殺氣。

當崔青停筆的時候，場上鴉雀無聲，似乎被一片棍棒掃過。

啪啪。

清河老人輕輕鼓掌，嘆道：“精彩，雖然比第一種解法多了一步，但依舊稱得上別出心裁。尤其是這幅蕭殺帖，當浮一大白。”

隨著清河老人一錘定音的評價，花廳內同樣響起了掌聲，對于之前的爭論再無異議。

崔青拱了拱手，面對含笑的清河老人道：“學生還有第三種解法？”

“什么？”

清河老人面容一變，深吸一口氣，沖著崔青伸出手，道：“請試著解來。”

崔青握緊了筆，這一刻如有神助。

在眾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他運筆如飛，唰唰地寫下了第三種解法。

場上一片驚嘆之聲。

“這道算題難住了不少青年才俊，他竟能想到第三種解法。”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這下應該沒有人說他的答案是竊來的吧。”

聽得周圍的喝彩之聲，崔青緩緩放下筆，他心里清楚，大家捧的不是他，而是清河老人。

若非他一錘定音，便是自己寫出一百零八種解法，也不會得到任何稱贊。

一鳴驚人，不是為自己這種人準備的。

“好好好。”

清河老人贊不絕口，嘆道：“沒想到清河縣出了一位術算天才，難得難得，我正有些算術上的事，找不到人討論呢。”

崔青苦笑一聲，道：“可惜，我這些解法都是竊來的，當不得真。”

清河老人一摸胡子：“誰說的？”

“他說的！”崔青一指教諭和方周，在他的視線下，二人節節敗退。

“你們！”

清河老人睜開雙目，尚未開口，便有無上威壓，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方周嚇得臉色蒼白，忽然一指教諭，道：“是他，都是他教我說的，我完全不知情。”

“哼。”

清河老人冷哼一聲：“老朽平生最惡弄虛作假者，第二便是膽小怕事。來人，將他們趕出去，永不要登我清河水府的門。”

“他可是清河知縣的公子。”鄭官人近前來低語了兩句。

“我不認得什么清河知縣。”清河老人道，“說了趕出去，便是趕出去。”

教諭一張臉立時變得煞白，他知道在清河老人在文壇的地位，以及在朝堂上的影響力。

有他一句話，方周的仕途算是掛了，甚至清河知縣的位置也會受到影響。

至于自己，肯定也難逃池魚之禍。

辛苦經營數月，只為了給少年人鋪路，現在，全都白瞎了。

他還欲說什么，卻已被一群家丁轟出門外。

隱約的燈光中，他看到清河老人拽著崔青的胳膊，表情十分親切。

“來來來，老朽正有一道題解不開，看看你這術算天才，能不能幫老朽解惑。”

崔青經歷一番波折，心態尚未平復，他搖搖頭道：“學生才疏學淺，未必能幫得上什么忙。”

“唉……少年人不妨膽子大些，畏畏縮縮如何做丈夫。”

他不顧廳上的眾人，拉著崔青往外走。

眾人羨慕地看著這一幕，知道今夜過后，崔青必然揚名清河。

清河老人將崔青拉到自己的一處寬敞的廂房，崔青看到這里鋪滿了各種草紙，上面有演算的痕跡。

在燈光下，他取出一個雞蛋，沖著崔青道：“老夫最近一直在琢磨，如何計算這枚雞蛋的周長，不知你可有什么思路？”

崔青暗中嘖了一聲，這不是剛剛的腦筋急轉彎，多多少少涉及一些高深知識了。

他與清河老人交流一番，稍稍泄露了一些高深的數學知識。

清河老人聽得目瞪口呆，一定要崔青與他詳細講講。

可惜，有些知識崔青記得也不清楚，只能邊講邊想邊猜。

不知不覺，已經是夜深，到四更天的時候，清河老人才放崔青離開。

等崔青離開屋子時，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外面白茫茫一片。

崔青沿著回廊往前走，路過后花園時，忽聽得一旁的假山后響起一道笑聲：“崔公子今夜一題三解，得清河老人青睞，明日之后，便可揚名清河了。”

伴隨著聲音，邋遢道人從假山后緩緩走了出來。

崔青無力地搖搖頭，道：“道長莫要取笑我了，討口飯吃而已，這世道大概沒有為我這種人準備什么出路。”

“籠雞有食湯鍋近，野鶴無糧天地寬。”邋遢道人道，“崔公子年方弱冠，可不要學得老氣沉沉。”

崔青搖搖頭，現在邋遢道人這些話，并無法安慰到他。

因為他知道，沒糧的日子是真苦。

“道長在這里做什么，該不會是為了專門等在下，如今在下袖子里，可沒有藏著包子？”

“還記得那黃皮蛤蟆嘛。”邋遢道人笑笑，“他逃到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