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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 魂契分糧初試行,倉閘驚影入夜來

天色陰沉,灰云低垂,似一口懸在山脊的黑鍋。

風穿林而過,帶來清晰的禾香與濕氣。神農倉門前,一口舊式分糧斗已搭好,斗旁插著一面寫有“魂契兌糧,實名分配”六字的青布旗,邊角斜斜揚起,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林晚煙抱著剛登記完的魂契簿,一一核對倉頭的谷斗、秤盤、兌糧布票,神色比往日更為專注。

“每份魂契,對應戶主身份、地塊位置、今季評級,三樣缺一不可。”她轉頭叮囑站在一旁的小喜子,“兌米時手要快,眼要準,一旦有人調包、灌濕谷,立刻停秤查斗。”

“記住了!”小喜子挺胸,眼神透亮。

旁邊的豆包也舉手:“我負責喊號和記賬!我昨天練了筆畫,林姐姐看!”

說著,他掏出一頁歪歪扭扭的“魂契草表”,上面寫著“魯大山、二等上品、分米六斗二”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林晚煙一邊笑,一邊摸了摸他腦袋。

“咱們試行分糧,是制度能不能立住的第一步。”她將草表收起,又低聲叮囑身后的沈硯之,“如果今日現場能不出差錯,我就準備向鎮署提出神農倉‘自主兌布倉契’的備案申請。”

沈硯之點頭,手指輕掠魂契封面上的封繩,眸中帶著一抹冷靜思量。

“今日不只是倉前分糧,更是對神農村內部信任體系的首次實測。”

他話音未落,前方便傳來喧嘩聲。

“來了!魂契首兌,第一戶——魯大山!”

魯大山扛著空麻袋,一身短打衣裳,胡子剃得干干凈凈,精神頭十足。

他站在斗前,朝眾人一拱手,甕聲甕氣:“我這老魯第一個上!若兌不公平,我就拎鋤頭砸你倉門;若兌得明明白白,我明年再簽三畝地的魂契!”

“好——!”

圍觀村民一片叫好,有羨慕的、有觀望的,更多的是心里七上八下的。

魯大山的麻袋放入斗中,沈硯之手穩如山,一鏟米下,標準六斗二,秤盤一沉,布票兌換正好——一斤米換六兩二錢布。

驗完糧,記完賬,黃紙上蓋了“神農魂契兌布章”一個紅印。

林晚煙把魂契簿合起,朝他一笑:

“老魯,從今天起,你這一袋米,不只是你家的口糧,也算半只腳進了神農倉的‘魂章榜’。”

魯大山一樂,扛起麻袋大聲道:

“我不怕寫名字上去,我就怕你們沒膽子立這倉契!”

圍觀群眾笑作一團。

人群中,王屠戶悄悄拉了拉許屠娘的袖子,小聲說:“我尋思著,要不我們家那三畝地明年也試試?這魂契也不全是死契,按林丫頭那說法,糧能換布、布能換鹽,說不準還能走到鎮上去賣賬。”

許屠娘一臉狐疑:“你不是說她瘋?”

“她瘋……可她瘋得有理。”

“那你瘋不瘋?”

“我、我看你才瘋!”

兩口子吵了幾句,最后居然也跑去隊尾排隊。

林晚煙看著越來越長的魂契分糧隊伍,嘴角壓不住的上揚。

可她知道,這不過是序幕。

**

午后,山風漸緊,倉尾的廢渠石岸上,陸遲州獨自而立。

他身披墨青袍,手執紙箋,紙上是今日魂契兌糧總數、兌布出入量、核倉余糧統計,以及每一戶的簽字、手印。

他盯著那行“魯大山”三字良久,忽而輕笑:

“你還真讓這群人寫下名字。”

沈硯之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后。

“不是‘我’讓,是他們自己寫。”

陸遲州回頭看他:“你不怕他們來反咬?”

“若他們真想咬,今日就不會來。”

沈硯之語氣冷淡,眼神卻沉著。

“陸先生,神農倉不是要誰臣服,是要人自愿。”

“可你應該知道——當信任被用作制度根基,反噬也最重。”

陸遲州一笑,轉頭望著山下的那片錯落梯田與布旗招展。

“但你倒是賭得漂亮。”

正說著,林晚煙提著半斗碎米氣喘吁吁趕來,一邊擦汗一邊道:

“喂,你倆聊得挺文氣,倉后水閘那邊堵了口,我找了半天才刨出個出水石槽來,你們誰來給我扛塊閘板?”

陸遲州一愣:“你連水閘也打算重修?”

“當然。”林晚煙認真點頭,“魂契是倉魂,水閘是地魂,這田若想活,水渠先得通。”

她又瞇起眼看陸遲州:“我尋思著你手長腿長,挖石板不吃虧,要不幫個忙?”

沈硯之低笑一聲:“他識石,卻不一定動手。”

“哈。”林晚煙眨眨眼,“那你就負責在旁邊念詩鼓勁吧。”

陸遲州啞然。

他低頭,看著林晚煙泥巴糊臉卻眼神發亮的模樣,許久才嘆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你在賭一件大事。”

“我知道啊。”她毫不避諱,“我在賭的是——‘民可托倉’。”

“若賭贏呢?”

“賭贏的話——”她笑了笑,眼角的泥灰都擋不住那點亮意,“我就真開一倉、筑一村、救一地。”

那一瞬,山風呼嘯,白霧散盡,遠山晴朗如畫。

陸遲州站在原地,忽然覺得心底有點東西動了一下。

他低聲喃喃:

“我若不幫她,那才真是瘋了。”

**

黃昏。

倉前兌糧仍在繼續。

趙杏兒在后頭看累了,干脆搬了條小凳坐在門檻上,嚼著甜芋頭一邊給王屠戶家的大閨女編麻繩。

“哎,我聽說沈硯之以前可不是一般人?”

小閨女耳朵靈,一下坐直:“不是書生嗎?”

“書生不稀奇,我說的是——聽說他以前是哪個大地方跑來的,說不定還……咳。”

她話沒說完,便見一只狗從倉后狂奔而出,嘴里銜著一截血布。

緊隨其后的,是倉閘邊的小豆包,臉都白了。

“林姐姐!倉后有人闖進來——!”

月已升三竿,夜色如水,照得倉后那片槐樹林影影綽綽,仿佛一動就能晃出鬼影。

“在哪兒呢?豆包你看清楚了嗎?!”

林晚煙一只手護著燈,一只手將豆包拎在腋下飛快趕往倉后,身后陸續跟上沈硯之、魯大山、趙杏兒等人。毛球狗跑得最快,已經在林地邊低吼起來。

“我……我看見影子了,就一閃,躥過那邊槐樹后頭,鞋子沒跑掉!”豆包喘著氣說,“我去撒尿才發現的!真的不是我幻覺!”

“你要是幻覺能嚇成尿沒憋住?”趙杏兒叉腰,“老娘今天不抓到賊,明兒就把倉門鎖個三天三夜!”

“別吵了,閘門邊的水響過兩次,”沈硯之抬手示意,“有人。”

眾人警覺。

果然,下一瞬,“嘩啦”一聲水響,從靠近倉后堤壩的方向傳來,一道黑影躍水而逃。

“攔住他!”趙杏兒提著鋤頭沖第一。

可那人一身深灰短打,身法利落,蹬著倉側殘磚一躍上堤,飛快朝林中鉆去。

“他往槐林去了!”魯大山大吼。

沈硯之沉聲一喝:“追不得。”

眾人腳步一頓。

“他選的是水邊逃路,怕是練家子,不像山匪。現在追,容易被埋伏。”

“可你看他衣角——”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那黑影雖快,但在躍堤時風將衣擺一掀,露出里層的布紋。

灰白交織,袖口繡有“鎮”字暗紋。

趙杏兒瞇眼:“鎮署的人?”

魯大山一臉懵:“鎮署不是衙門下的打更隊?”

“狗屁打更。”林晚煙冷笑,“打更的夜里干嘛來我們倉后水閘?這可是我們豐田倉的命脈。”

沈硯之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垂眼望著水閘下石縫間殘留的一行濕印,不大不小,偏偏踩在他一早修補過的石閘接縫處——

那是倉水下流的第一道機關閘。

如果有人真查過他那天的圖紙,就能知道:

那里藏著倉渠通外的小口暗井。

林晚煙環顧四周:“硯之,你有沒有覺得最近盯著豐田倉的人,多了點?”

“多了。”他淡淡道,“不止一個。”

“那你怎么不早說?”

“說了你會停下?”他看她一眼,語氣溫淡卻有一絲調侃。

林晚煙一愣。

隨即輕輕一笑:“不會。”

她站直身子,對身后村民高聲道:“這件事不能當小事處理!”

“今天是倉門設契分糧的頭一回試行,明天整個溪南十里都要來人看榜、看賬、看糧,你們說——有人夜里來摸我們后門水閘,是巧合嗎?”

村民交頭接耳,一時間議論紛紛。

“說不定是想斷我們倉水,叫咱們白種一季!”

“或者是要偷看我們那套配閘的機關法?我記得之前杏兒姐立檔那天有人圍在旁邊看!”

“不能再沒個章法了,我們這倉,夜里也得有人守!”

林晚煙乘勢喊道:“我提議——從今晚起,咱們選三位‘倉魂人’,夜里輪守倉堂,倉魂一日不滅,倉水一日不枯!”

她話音一落,小喜子第一個舉手:“我報名!我可以不睡覺,我娘說我夜里眼賊亮!”

趙杏兒叉腰:“你小胳膊小腿的,你守個屁,老娘才是倉魂首選。”

魯大山皺著臉:“倉魂得輪班,夜里可不是姑娘家說風涼話的地兒,我來頭一個!”

“憑啥你頭一個?你打呼我睡哪兒?”

“打呼是倉魂的一種防御力!”

“你放屁!”

林晚煙被他們的“沙雕式激烈討論”吵得忍不住笑出聲。

她轉向沈硯之:“你說,要不要立倉魂輪守章?”

沈硯之看著那群你一言我一語的村人,片刻不語。

良久,他輕聲道:“可以試行,留備份于契冊,但不強制錄名。愿守者,自誓而行。”

林晚煙眼前一亮。

“那咱今晚就啟章,明早上豐榜!”

說干就干,眾人立即點亮倉燈,三十六盞草油燈懸在堂梁之下,照得四角通明如晝。大頭嬸寫契,小豆包磨墨,趙杏兒和魯大山已經爭吵著要簽“第一夜魂”。

而林晚煙,則在倉后一側悄悄走到了沈硯之身邊。

“硯之,那人你真不認識?”

沈硯之搖頭,語氣平淡:“那衣紋,是鎮署雜役所用,鎮署掌治水政,歸漕倉制節度。”

林晚煙蹙眉:“那就是官里的人?”

“也可能是……假冒的。”

“你懷疑什么?”

沈硯之沒有作答,只是伸手,從他身后那口早已枯干的老水渠邊,拈起一物。

是一封信。

信封被水浸過,卻不甚破損,封角上還有一滴未干的血痕。

林晚煙湊過來。

“誰的?”

他展開,低聲念出落款:

“——櫟川。”

林晚煙一怔。

那一瞬間,夜風吹過倉后,隱隱傳來槐葉晃動的沙沙聲,仿佛有人在笑。

沈硯之垂眼,緩緩將那封信折好。

“你終究來了。”

他聲音輕得像是獨語,眼底卻是一片無人能讀懂的深沉。

夜風拂過豐倉屋檐,瓦溝中殘月映出一縷銀光,落在林晚煙額前。

她手里提著一盞瓦油燈,照著倉后那處濕土。

不遠處,小豆包抱著一截斷裂的竹筐腿,滿臉驚魂未定:“姐姐,我剛才就是想來看看豆腐涼沒涼透,就……就看到那人影從那邊的閘道里翻進來!”

林晚煙半蹲下身,細細打量那片地面。泥地上確有幾道不深不淺的踩痕,從倉后沿著榆樹根繞進小渠,腳印淺窄、落點沉穩。

她抬頭看向沈硯之。

后者披著半件灰衫,神色沉靜,目光不動如松:“腳步極輕,不像是外行。”

“他逃的時候不慌,說明不是偷糧的。”林晚煙接話,“但偏偏翻閘口、避正門,不愿留下身份……不像是尋常莊里人。”

沈硯之低頭掃了眼腳印延伸處:“我剛才在倉角拾到一塊斜封信紙,上頭染了血。”

他說著,抬手將那封信輕放在林晚煙掌心。

信紙外封并不規整,紙頁已被雨露潤皺,唯獨右下角三字清晰——

“櫟川啟”。

林晚煙心下一驚,目光掠向沈硯之:“櫟川……你認識?”

沈硯之微微頓了頓,似有些許踟躕,半晌才低聲道:“是我舊識。”

林晚煙不追問,反而站起身朝倉門回走。

她腳步極快,回頭只甩下一句:“走,召人守倉——今日開始,神農倉,不再無夜衛。”

豐倉正廳前的曬谷場上,夜風鼓動簾幔,一排排谷垛沐在油燈微光下,像沉默等待分糧的士兵。

十余人站成兩圈,里圈是參與魂契分糧的“契戶”,外圈則是村中好奇與憂慮并存的看客。

“你說啥?”王屠戶滿臉不信,“啥叫守夜人還要投票選?咱這是倉里選壯丁,還是要組義莊護倉?”

“義莊那一套,是人死了才請人守。”林晚煙雙手抱臂,神情肅然,“而我們要守的是糧,是百姓口中飯,是一年活命的錢。誰來守倉,必須選最可靠的人。”

趙杏兒此時出聲:“我支持選人守倉!只靠你和書生兩人,萬一晚上再鬧出事,咱莊里誰還敢交糧入倉?”

話音未落,魯大山上前一步,拍了拍胸口:“我不識幾個字,但我會搬谷守夜,也敢拎棍頭。若你們不嫌棄,選我一票。”

眾人一時面面相覷。

林晚煙見狀,索性從懷里摸出一只小墨瓶、兩張草紙,在地上立起一塊舊門板,提筆寫下六個字:

“倉魂人選票榜”。

“今日起,每人可寫一票,提名你信得過的人。無論男女老幼,只要你愿信他守倉,一筆一畫寫上。三日后為準,得票前三人即為‘倉魂人’初人選。”

“倉魂人要干啥?”有人問。

“夜巡、記錄、查糧、開鎖、登本——若神農倉是村里糧命之源,那倉魂人,便是這糧命的眼與耳。”

這話說得不輕,卻讓人心神微動。

趙杏兒第一個俯身,在紙上寫下“魯大山”三字。

隨后小喜子舉手:“我也要投票,我寫我娘,趙杏兒!”

人群一片嘩然中,小豆包搖著林晚煙的袖子:“我能不能投我姐?”

林晚煙失笑:“我不算,我是倉契人。”

“那我寫沈先生!”

“我也是!”旁邊幾個讀了書的年輕人也開始鼓噪。

就連原本在邊上看熱鬧的王屠戶,也撓了撓頭,低聲咕噥:“要不……我也寫個趙杏兒?”

“你天天跟她吵嘴,你寫她干嘛?”有人笑。

王屠戶不自在地咳一聲:“她罵我歸罵我,可她守倉不打折。”

眾人哄笑,氣氛輕松中,卻生出一股“倉由人守、人由心選”的真意。

林晚煙看著那一張張字跡或歪或正的票紙被放入破筐,心中竟泛起一絲前所未有的安穩感。

她低聲自語:“糧在倉,人守心……這樣就對了。”

夜色深沉,眾人散去。

沈硯之獨自立于倉角老樹下,指尖摩挲那封帶血的信紙。

他將紙頁翻開,筆跡龍蛇、藏鋒斂勢,顯是熟人所書:

“沈某人事將露,倉人當慎。櫟川之風,吹來亦可掀簾,慎之,慎之。”

他默讀三遍,眸色沉如夜井。

林晚煙悄然走至他身后:“你若信這信,就不能只守倉,更得護人。”

沈硯之并不回頭,只將信紙重新疊好,藏入袖間。

“你以為我為何深夜不眠?”

“為守倉?”她問。

“錯,為護你。”他說。

林晚煙怔住,良久輕聲笑了笑:“你也不怕我瘋起來拿鋤頭砸你?”

沈硯之緩緩轉身,眉目溫淡如霜雪:“你瘋不瘋不打緊,重要的是你種得出糧。”

她咬著唇想笑,又覺得心口發暖。

夜風穿枝,露水沉沉,一燈未滅。

神農倉下,眾人心魂已種,倉魂初燃,未知的風正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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