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明下樓時,老李叔正蹲在金杯車旁扒拉鑰匙串,金屬碰撞聲里混著困惑的嘀咕:“見鬼了,咋突然變成齒輪狀了?”父親踹了踹生銹的車架,沒好氣地罵:“肯定是你昨晚喝酒撞見鬼了,趕緊搭把手搬窗框?!眱扇说纳碛霸诔抗饫锘蝿樱侠钍逖g的齒輪吊墜反射出細碎的銀光——那是“純凈線”殘留的唯一印記。
葉瀾已經鉆進回收站的暗門,橡膠鞋底在水泥臺階上蹭出聲響。秦思明跟著她拐進地下三層,潮濕的空氣里飄著星塵特有的冷香。崩塌的星軌沙盤不知何時恢復了半透明狀態,十二根青銅柱上的裂痕徹底愈合,取而代之的是流動的星圖,每根柱子頂端都懸浮著微型地球,有的在下雪,有的在暴雨,還有的夜空布滿人造星軌。
“逆熵引擎改寫了錨點代碼,但雙生線的邊界還在滲露。”葉瀾指尖劃過某根青銅柱,柱子上突然浮現出老李叔的人臉,他正把齒輪吊墜浸在銀色液體里,“純凈線的居民開始出現記憶混淆,就像老李叔,明明身處現實線,卻保留著齒輪吊墜的物理殘留?!?
秦思明的手機在褲兜震動,那臺2003年的翻蓋機跳出母親的新短信:「七月十五,月相完全時,帶第三塊殘片去西郊天文臺?!垢郊菑埿菆D,中央的地球被十二道齒輪狀光帶環繞,每道光帶都標著不同的時間刻度——1997年、2025年、還有兩個陌生的年份:2048和2173。
“天文臺?”葉瀾挑眉,耳后的菱形印記閃過微光,“那里是1997年殘片墜落時的次級錨點,裁決會當年在那建過臨時基站。你母親可能在那藏了……”她突然頓住,視線鎖定在沙盤中央的祭壇——本該空無一物的凹陷處,此刻躺著枚齒輪狀的金屬片,表面刻著與老李叔吊墜相同的紋路。
警報聲從頭頂的鐵皮棚傳來,是父親改裝的舊汽車警報器。秦思明沖上地面,看見回收站鐵門被某種無形力量扭曲,縫隙里滲出銀色的數據流,每道數據流都化作機械蜘蛛的雛形。葉瀾的光刃幾乎同時出鞘,銀輝在晨霧中劃出弧線:“星鏈爬蟲的殘留程序!裁決會想通過邊界滲露侵蝕現實線!”
三只成型的蜘蛛撲向秦思明,復眼里的紅光讓他想起“純凈線”自己臨終前的眼神。他本能地甩出三塊殘片,星軌紋身的光流突然具象化,化作母親哄他時折的紙飛機形狀——光刃穿透蜘蛛的瞬間,機械殘骸竟化作星塵,飄向祭壇方向。
“它們在收集錨點能量!”葉瀾踢開最后一只蜘蛛,指向正在匯聚的星塵,“逆熵引擎雖然摧毀了鎖鏈,但每個殘片都是獨立的能量源。老李叔的齒輪吊墜、天文臺的次級錨點,還有……”她看向秦思明的手臂,“你身上的活體錨點,都是裁決會反撲的目標?!?
地下三層突然傳來玻璃碎裂般的脆響。秦思明沖下去時,發現沙盤中央的齒輪金屬片正在吸收星塵,表面浮現出完整的六芒星鎖鏈圖案。更令他心驚的是,十二根青銅柱上的微型地球開始褪色,現實線的那個甚至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痕。
“是‘純凈線’的侵蝕!”葉瀾將光刃插入祭壇,“雙生線雖然融合,但純凈線的裁決會程序還在試圖格式化現實線。你母親讓我們去天文臺,應該是要啟動初代基站的‘星軌校準儀’,把兩條線的錨點頻率調成共振?!?
她拽著秦思明沖向暗門,半途突然轉身:“還有件事——你父親,他其實……”話沒說完,回收站地面突然裂開,銀色的液體組成階梯直通地底深處,階梯盡頭閃爍著與母親銀墜子相同的藍光。
“沒時間解釋了?!比~瀾跳上階梯,“當年你父親參與過初代基站的建設,他藏在枕頭下的銀墜子復制品,其實是錨點定位器。”秦思明猛地想起十二歲那年,暴雨夜看見父親在里間調試收音機,天線頂端纏著的正是齒輪狀金屬片。
西郊天文臺的圓頂在暮色中若隱若現,生銹的鐵柵欄上纏著新的警戒線,卻被某種力量燒出焦黑的缺口。秦思明握著第三塊殘片跨過缺口時,聽見望遠鏡基座傳來蜂鳴,鏡片自動轉向獵戶座方向,鏡筒里倒映出的不是星空,而是回收站地下三層的星軌沙盤。
“校準儀需要雙生錨點同時啟動?!比~瀾將齒輪金屬片嵌進望遠鏡底座,“現實線的你,和純凈線殘留的……”她的聲音突然卡住,鏡筒里的沙盤影像中,老李叔正站在祭壇旁,腰間的齒輪吊墜發出刺目銀光,而他的眼睛,是裁決會機械蜘蛛特有的復眼紅光。
“原來你們躲在這里。”老李叔的聲音帶著電子合成的沙啞,走進天文臺時,他的皮膚表面浮現出金屬網格,“裁決會漏掉了兩個活體錨點,真是遺憾?!彼?,秦思明的三塊殘片突然懸浮升空,星軌紋身的光流被生生抽離,“純凈線的秦思明雖然死了,但他的齒輪代碼留在了現實線,現在——”
金屬網格覆蓋老李叔的全身,他變成了半機械的怪物,胸口露出的齒輪正與秦思明手中的殘片共振:“我要把你們的錨點能量抽干,讓地球成為真正的‘純凈節點’?!?
葉瀾的光刃砍在機械臂上,卻被彈開。秦思明感覺力量在流失,視線開始模糊,卻在倒下前看見望遠鏡鏡片里的星圖——獵戶座ζ星的位置,出現了第十三顆光點,那是地球的坐標,此刻正同時閃爍著藍光與銀輝。
“還記得母親說的嗎?”他突然笑了,任由殘片被吸入老李叔的齒輪核心,“時間的魅力是每個選擇都值得被尊重?!毙擒壖y身的最后一絲光流匯入鏡片,校準儀突然發出轟鳴,鏡筒轉向回收站方向,將老李叔體內的齒輪代碼投影成巨大的六芒星。
“你!”老李叔的機械臂卡住,齒輪核心出現裂痕,“你居然用活體錨點當誘餌,啟動校準儀的共振模式!”
秦思明撐著站起,三塊殘片從齒輪核心飛出,重新回到他掌心。校準儀的光流穿透老李叔的身體,機械網格開始崩解,露出底下熟悉的老李叔——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仿佛剛從漫長的噩夢中醒來。
“裁決會的程序已經被剝離。”葉瀾扶住老李叔,“但你的記憶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恢復。”她轉向秦思明,鏡片里的星圖正在重組,十二道齒輪光帶化作星軌,環繞著中央的地球,“校準儀成功讓雙生線頻率同步,現在兩條線的錨點會像齒輪般咬合,而不是互相排斥?!?
天文臺的望遠鏡突然指向地面,鏡筒里清晰映出回收站地下三層的場景:父親正跪在祭壇旁,手中捧著個泛黃的筆記本,封面上畫著六芒星與齒輪的結合圖案——那是母親的字跡。
“該回去了?!鼻厮济魑站o殘片,星軌紋身重新亮起,卻比以往柔和許多,“父親還有很多事要告訴我們,比如,他當年是怎么在裁決會眼皮底下,把初代殘片藏進回收站的廢品堆?!?
回程的公交車上,葉瀾望著窗外飛逝的路燈,突然輕笑:“你知道嗎?逆熵引擎啟動時,我看見無數個平行世界的你。有的成了星際流浪的錨點工程師,有的在廢品堆里老死,還有的……”她指向秦思明掌心的殘片,“在某個時間線,你把殘片熔成了銀墜子,送給十二歲的自己?!?
公交車在回收站路口停下時,月光正好爬上鐵皮棚頂。秦思明推開門,父親正坐在里間的舊書桌前,面前攤開的筆記本上,畫滿了星軌沙盤的設計圖,還有一行褪色的鋼筆字:「給小思明——廢品堆里也能拼出星空?!?
老李叔坐在旁邊啃饅頭,腰間的齒輪吊墜不知何時變回了六芒星形狀,只是中央的地球圖案上,多了道細細的齒輪紋路。他抬頭看見秦思明,咧嘴笑時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床,還是記憶中那個愛貪小便宜的老李叔。
“來,看看這個?!备赣H翻開筆記本的最后一頁,夾著張泛黃的照片,十九歲的母親站在回收站門口,懷里抱著襁褓中的秦思明,左臂的菱形紋路清晰可見,而她身后的天空,正劃過一道靛藍色的光——那是1997年殘片墜落的瞬間。
秦思明突然明白,所有的時間線、殘片、裁決會的追殺,最終都匯聚成眼前這個充滿鐵銹味的清晨。母親留下的不是拯救世界的使命,而是讓他在廢品堆里學會拼湊希望的勇氣。就像此刻掌心的殘片,看似破碎,卻在共振時照亮整個星軌。
“明天該去收舊電視了。”父親合上筆記本,“聽說東郊有戶人家扔了臺帶CRT屏幕的老彩電,說不定能拆出好零件?!彼D身時,秦思明看見父親后頸處有塊淡金的印記,形狀像極了半片六芒星——那是母親當年為他種下的,對抗裁決會的最初錨點。
夜色漸深,回收站的鐵皮棚頂傳來老鼠竄動的窸窣聲。秦思明躺在紙箱堆成的床上,望著棚頂破洞漏下的星光,三塊殘片在枕邊輕輕發燙。他知道,明天或許會有新的光爆事件,或許會有戴著六芒星吊墜的陌生人來訪,但至少此刻,時間像靜止的齒輪,讓他能在廢品堆里,聽著父親的呼嚕聲,夢見母親在星軌那頭微笑。
而這,才是所有時間線里,最珍貴的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