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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激動的眼淚

在就任總統最關鍵的一天,伍德羅·威爾遜竭盡所能想保持清醒,便去打高爾夫球。他根本就不擅長這項運動,曾經用了26桿才完成一個洞的成績。即便如此,他的密友,海軍醫生凱里·格雷森仍推薦他多嘗試該運動項目,希望幫他改善虛弱的身體狀況,緩解血壓。因此,即使下了一點小雨,威爾遜還是謹遵醫囑,盡量不為當晚的演講擔憂。他深知,這次演講事關重大,將為自己在白宮的兩屆任期定性。

那是1917年4月2日上午。位于弗吉尼亞州的高爾夫球場與華盛頓隔河相望,陪伴威爾遜的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伊迪絲·威爾遜。在很多方面,伊迪絲是威爾遜的好搭檔,她常常面見大使;整理總統辦公桌上的海量文件,并發表自己的觀點;對電報進行編碼和解碼;有時甚至充當總統與內閣成員的中間人。

三年前,總統的第一任妻子因腎病而離世,給他留下了幾個已成年的孩子。后來,經格雷森醫生牽線搭橋,總統認識了比他小16歲的寡婦伊迪絲·博林·高爾特。人們都說威爾遜長著一張長長的哭喪臉,相比而言,體態豐盈的伊迪絲臉如銀盤,活潑開朗。在她的影響下,威爾遜似乎煥發了生機,激情澎湃,更顯年輕。他倆第一次共度良宵后的第二天清晨,有名特工在一輛臥鋪車上看到58歲的威爾遜一邊唱著流行的歌舞雜耍曲,一邊跳著吉格舞——他們要去度蜜月了。

哦,漂亮的姑娘!漂亮的大姑娘!

讓我們緊緊地相擁,沒有你我無法生存。

總統的舞步沒能持續多久。幾年后,他突然中風,幾乎不能說話,也不能行走。他的妻子對外隱瞞了病情,于是國家大權落入她的手中,這份權力大到超乎人們的想象。不過那是后話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在她丈夫的生活中,伊迪絲·威爾遜的存在顯得異常低調。

4月2日上午,在前往高爾夫球場之前,總統已向政府印刷部門派送了一份密信,里面裝著當天晚上他要向國會兩院發表的演講稿。威爾遜的口才舉世無雙,這份演講稿是他親自用哈蒙德手提打字機打出來的。盡管連他自己的內閣成員都不知道他將要講什么,但是對于他要談論的對象,大家都一清二楚:一場早已席卷整個歐洲的可怕戰爭,目前戰火已經蔓延到非洲和亞洲。

報紙上所謂的“大戰”就像一個巨大的旋渦,似乎正要把美國吸進去。這是一場規模巨大的屠殺,大到難以想象。截至當時,在不到3年的戰斗中,約莫有500萬士兵陣亡,受傷的人數還要更多。在索姆河畔,一天至少有1.9萬名英國士兵被德軍的機槍射殺。僅在俄羅斯,就有600萬人最終流離失所,饑腸轆轆。

自1914年戰爭開始以來,催促美國加入戰爭的壓力逐年增加。如果美國參戰,那將是史無前例的舉措,因為自美國建國以來,美國士兵從未到歐洲打過仗。喬治·華盛頓曾明確地告誡他的人民,不要“讓我們的和平與繁榮卷入歐洲野心家的旋渦中”,何況對于許多美國人而言,戰爭前景仍然是無法接受的。

如果美國邁出了這重要的一步,那它會加入哪一方呢?當然不是德國和它的同盟奧匈帝國。出于某種原因,德國及其同盟受到指責,說它們是挑起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報道稱,德國人在比利時占領區射殺平民,掠奪農場,強征勞工。這種說法有些實事求是,有些純屬夸大其詞,但足以令許多美國人怒從心起。讓美國公眾感到震驚的還有以下事件:比利時著名的魯汶大學圖書館慘遭燒毀,里面藏有價值連城的中世紀手稿;德國齊柏林飛艇轟炸倫敦;德國盟友奧斯曼土耳其大規模屠殺亞美尼亞基督教徒。

因此,如果美國加入,它必將站在協約國的陣營:英國、法國、俄羅斯、意大利和一些較小的國家。美國人對法國人民深表同情,因為法國人民被迫在自己的土地上經歷慘烈的戰斗。歷史和語言這條深厚的文化紐帶將美國與英國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英國成熟的宣傳活動又讓這層關系更進一步。他們在美國各大媒體發表文章、錄制訪談節目、設計漫畫;同時他們還分發了數百萬冊圖書和宣傳冊;他們派遣演講團到處巡回演說,繪聲繪色地講述英國人民的英勇不屈,描繪德國士兵的殘忍、毫無人性。英國宣傳家們非常精明,他們翻譯并出版了德國最極端的軍國主義者的著作,因為他們深知,美國讀者讀了這樣的作品定會驚愕不已。

相比之下,德國到美國的游說就不那么順暢了。在英國宣戰幾個小時后的午夜,一艘等在英吉利海峽邊的特配英國軍艦,將鐵鉤拋向準確的位置,找到并切斷了5條海底電報電纜,這是德國連通世界其他地區的全部電纜,包括連通美國的在內。剩余的跨大西洋電纜受英國控制,而且控制得非常謹慎,所以,美國報紙上根本讀不到有關協約國的負面新聞。

英國和法國迫切地需要美國的支持。在美國,至少有3.5萬名年輕小伙渴望戰斗,他們從一開始就志愿加入了加拿大的武裝部隊,為協約國而戰。另有一些人則編入了法國的外籍軍團,還有數千名美國人前往歐洲為協約國服務,有當護士的,也有當救護車司機的。有許多人捐贈了數百萬美元作為聲援,并向被占領的比利時運送食物。幾十名飛行員急不可待,自愿組成拉法耶特精英飛行小隊,成為法國空軍力量的一部分。他們所駕駛的雙翼飛機上,畫著一個美洲原住民的頭像,戴著夸張的羽毛頭飾。

即便如此,同樣有數以百萬計的美國人并不想卷入這場戰爭。1916年,威爾遜以民主黨候選人的身份獲得連任,他打出的口號是“他讓我們遠離了戰爭”。雖然總統小心翼翼,因為自己從來沒有提過這些話,但是他的競選活動讓人非常信服,因此贏得了許多和平主義者的支持。反戰情緒在社會黨內最為強烈,長期以來,他們一直夢想著建立一個跨越國界的工人聯邦。常年擔任社會黨總統候選人的尤金·德布斯堅定地反對戰爭。1916年,他非常含蓄地向威爾遜做了讓步,選擇不參加總統競選,結果許多支持他的選民把票投給了威爾遜。

可威爾遜真的讓他們遠離戰爭了嗎?報紙上的一幅卡通畫簡明扼要,算是抓住了本質,上面畫著一名山姆大叔正在走路,身體前后各夾著一塊木板,胸前的那塊上面寫著“和平地球,善待人類”,背后的那塊寫著“軍火買賣,及時配送”。

美國雖然沒有正式開戰,但是它一直在向協約國出售大量的石油、鐵絲網、步槍彈藥和炮彈,以及制造武器所需的鋼鐵、銅和其他材料。這大量的補給中,光是炸藥就值7億美元。加拿大工人將美國零部件和材料組裝成潛艇,供英國皇家海軍使用。美國中西部的農民售出了數萬匹騾馬,送往法國和比利時前線運送火炮和物資。同樣,中西部農民還為英國和法國供應了大量的牛肉、豬肉、小麥和其他食物,收益頗豐。美國企業通過向其他協約國成員出售商品,日進斗金,所售商品種類繁多,樣式齊全,例如向俄羅斯哥薩克出售靴子,向希臘出售了50萬個餐具盒。

理論上,如果美國是“中立方”,那么美國的工廠和農民同樣可以自由地向德國和奧匈帝國出售物資,但這是不可能的。英國軍艦和雷區死死地封鎖了通往這些國家的所有航運路線,甚至連醫療物資都不允許通過。

1915年,英國的客輪“盧西塔尼亞號”從紐約出發,駛往利物浦,途中遭遇德國潛艇的魚雷襲擊,沉入大海,這讓美國輿論一片嘩然。近1200人喪生,其中包括128名美國人。華盛頓以及全國各地的政客們猛烈地譴責德國的背信棄義,對無辜的婦女兒童慘遭屠殺表示同情。然而,他們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盧西塔尼亞號”上攜帶著173噸彈藥,包括炮彈和420萬發步槍子彈。

4月2日上午,威爾遜夫婦照例在打高爾夫。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參戰的勢頭越來越高。相比“盧西塔尼亞號”的沉沒,最近的兩起事件甚至更加令人震驚。

第一起事件發生在1917年2月1日,當天,德國宣布了開始實行無限制的潛艇戰。此前,美國向協約國出售的補給和食物,如果用美國船只運送,一般不會受到攻擊,但是現在任何前往協約國港口的船只都可能成為德國魚雷的目標。德國人曾悄悄提出與美國協商,給美國的部分船只放行,威爾遜卻沒有理會。等到美國貨船及船員開始成為德國潛艇的犧牲品時,他終止了與德國的外交關系。

然后,在3月1日,美國各地報紙的頭版都刊登了一份令人震驚的電報文件,這封電報是德國外交部長亞瑟·齊默爾曼發給德國駐墨西哥大使的,被英國情報部門成功截獲并解碼。亞瑟·齊默爾曼讓大使說服墨西哥支持德國,作為回報,德國將幫墨西哥收復“在得克薩斯州、新墨西哥州和亞利桑那州失去的領土”。失去的領土!幾十年來,美國的移民數量急劇增加,排外主義者本就非常不滿,齊默爾曼的電報更是火上澆油。美國陸軍部讓墨西哥邊境的邊防部隊處于戒備狀態,并派遣士兵守衛內華達山脈的鐵路隧道。圣地亞哥的一家私人步槍俱樂部表示愿意保護這座城市。電影大亨塞西爾·德米爾派遣了75名手持步槍的男子和一挺機關槍前往洛杉磯服役。

眼看他的美國同胞陷入了戰爭狂熱,威爾遜卻一直都表現得十分清高,好像在道德層面上,舊世界的那些鬧鬧騰騰的國家完全不如美國。兩年前,他在對一批內戰老兵發表講話時,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們創建這個國家不是為了服務我們自己,而是為了服務人類。”在世界其他地方,這話可能會引起許多人的不滿。

直到1917年1月,他似乎仍然站在歐洲大沖突的道德高地,呼吁戰爭以“沒有勝利的和平”結束,宣稱“勝利意味著把和平強加給失敗者,把勝利者的條件強加給戰敗者。接受這樣的勝利,就要忍受屈辱、脅迫和無法容忍的犧牲,這樣的勝利會留下刺痛和怨恨”。

打完高爾夫球,威爾遜往家里走去。這時,許多美國人都深信不疑,相信他會要求國會參戰。但是對威爾遜來說,這一改變著實引人矚目。這場戰爭怎么打?美國的常備軍規模很小,相反,大洋對岸相互廝殺的軍隊不斷地征召擴充,總數高達數千萬。而在內戰期間,美國只有一次征兵嘗試,那也遭到了暴力抗議,導致100多人死亡。

因此,許多人認為,如果總統呼吁美國參加戰爭,那么參戰的方式應該受到限制——舉例來說,只用海軍力量打擊德國潛艇。畢竟就在2月份,威爾遜還曾公開反對征兵。他會這么快作出改變嗎?

4月2日是星期一。利用剛剛過去的周末,總統在白宮二樓的書房里,草擬了自己向國會發表的演講稿。他先簡要打了個底稿,然后做了修改,最后才用打字機打印出來。這些程序肯定不會錯,不過由此衍生出的這個老生常談的故事,更像是一個傳說。

他的追隨者總是說:面對抉擇,威爾遜苦苦思索,痛苦不已。用一位獲得總統遺孀資助的授權傳記作家的話來說,“帶領他的人民參加戰爭的必要性持續給總統帶來最深切的痛苦……他的周圍疑云密布,壓倒一切”。故事是這樣的:他寫完演講稿之后,便請來一位值得信賴的朋友——《紐約世界報》編輯弗蘭克·科布。據推測,科布抵達白宮是在4月2日凌晨1點,那時,總統還在他的書房里,坐在打字機旁。

幾年后,有人引用了科布的描述,“我從未見過他那么疲憊,看起來好像沒有休息過,他說自己沒休息……他說,好幾個晚上,他一直睡不著覺……他敲了敲面前的幾張稿紙,說自己寫了點東西,希望去國會那里做個說明。他說自己想不出任何可替代的方案,為了避免戰爭,他想盡了所有的辦法。‘我還能怎么辦?’他問道。”

然后,根據科布的說法,威爾遜非常出色地預料到了接下來的歲月。

他說戰爭會顛覆我們所熟悉的世界。

“一旦把這些人帶進戰爭,他們就會忘記寬容。要打仗,你必須殘暴無情,無情的野蠻精神將進入我們國家生活的每一個角落,感染國會、法院、巡邏的警察、街頭上的行人……”

在他看來,在戰爭中,《憲法》也難以幸免,言論自由和集會權將消失殆盡。他說,一個國家把力量投入戰爭中,就很難再保持冷靜,從來都是如此。他大聲說道:“如果有其他選擇,那就讓我們接受它吧。”

用另一位傳記作家的話說:“這可能是有史以來,一位總統在白宮發出的最痛苦的內心吶喊。”這名作家非常崇拜威爾遜總統。

但他真的發出了那樣的吶喊嗎?

科布沒有留下訪問記錄。還有一個問題:他是什么時候造訪的?白宮日志顯示,那個周末沒有科布的到訪記錄。不過根據日志記載,他在兩周前的確來過,即1917年3月19日,但在下午3點30分,而非凌晨1點。此外,如果科布所說的獨白發生在3月19日,那么他看到的文件不可能是威爾遜在國會的演講稿,因為那是他在大約10天后才開始起草的。

疑點只會層層疊加。6年后,科布病危,他在病床上向兩位同事講述了這次談話。他倆都沒有做任何記錄。又過了7個月,等其中一位同事將這次談話寫下來見諸報端,其真實性已經無法得到證實,因為科布和威爾遜都已死去。

早上打完高爾夫球后,總統早早地吃了一頓安靜的午餐。依照格雷森醫生的建議,總統的飯菜營養均衡,不太豐盛,冰激凌是唯一的甜食。隨后,威爾遜召見了他的私人秘書約瑟夫·圖穆爾蒂,即今天所謂的幕僚長,此人一直陪在總統身邊。圖穆爾蒂外表天真,不事張揚,是新澤西州政治圈的核心人物,經驗豐富,手段高明,在威爾遜擔任州長期間曾為他保駕護航。總統讓圖穆爾蒂通知眾議院和參議院,自己已經準備就緒,等兩院做好準備,他就可以在聯合會議上發言了。

與此同時,涌向白宮的信件和電報鋪天蓋地,遠遠超過了文書人員的處理能力。所有這一切表明,公眾輿論明顯轉向了戰爭。

大多數時候,威爾遜最親密的顧問愛德華·豪斯上校一直都陪在他身邊。豪斯上校身著西服馬甲,留著白色的胡須,端莊優雅,風姿翩翩。他沒有正式的頭銜,就連“上校”也是他家鄉得克薩斯州的州長對他的敬稱。這一頭銜與他的外表并不匹配,他一點都不像軍人。豪斯上校比總統矮,人極瘦,聲音很低,幾乎就像在耳語。他的體質易受寒,經常在膝蓋上蓋一條毯子。雖然豪斯多錢善賈,但是他發現自己真正的興趣所在是政治。他的喜好不是向選民發表演說,而是始終待在幕后,悄悄地進行談判,操縱競選活動,并為怎樣分配贊助出謀劃策。一位美國參議員曾這樣評價他:“相信我,他可以在枯葉上行走,發出的動靜還比不上老虎。”

豪斯感到得克薩斯州太小,便舉家搬到了紐約。1911年,他結識了時任新澤西州州長的威爾遜,兩人一拍即合。第二年,威爾遜以民主黨候選人的身份當選總統,豪斯則開始在全國政治舞臺上運作。他精明地拒絕了擔任內閣職務的提議。不受管理上的干擾,他可以全身心地干好兩件事:私底下為總統建言獻策;與國會議員在幕后悄悄地討價還價,干些威爾遜認為有失總統身份的事情。

豪斯身材矮小,沒有頭發,長著尖尖的下巴,聲音柔和,看起來是男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但是他卻擁有巨大的影響力。有時候,總統親自來紐約向他咨詢問題。總統住在上校家里,和他一起開車出城,特勤人員和記者的車隊跟在后面。英國首相大衛·勞合·喬治后來寫道:“是豪斯挑選了威爾遜,把他塑造成了一名政治家,為他建造了祭壇,并把他放在祭壇上方供奉。”

在威爾遜的10人內閣中,豪斯為5位朋友贏得了職位。就算豪斯和總統身處不同的城市,他們照樣用自己的電碼進行交流。然而,破解電碼并不是什么難事,例如,戰爭部長和海軍部長分別是“火星”和“海王星”。兩人第一次見面后的幾周,威爾遜對豪斯說:“我親愛的朋友,我們一直都彼此了解。”

盡管伊迪絲·威爾遜對她丈夫與豪斯的親密關系感到不滿,但是總統對上校非常信任。戰爭開始后,他兩次委派豪斯遠赴歐洲,與雙方的君主和總理進行磋商,并評估停止流血沖突的可能性。雖然他們兩人都是狂熱的親英派,但是此時的威爾遜仍然扮演著中立領袖的角色,凌駕于沖突雙方之上。

豪斯和威爾遜都早已認識到,讓總統名留青史的道路就在眼下這場戰爭中——無論是參戰,還是促成和平,結束戰爭,抑或兩者兼而用之。一年半之前,豪斯在寫給威爾遜的信中寫道:“在這場世界悲劇中,這是我認為你注定要扮演的角色,也是一個男兒所能扮演的最高尚的角色。”今天,總統似乎終于要上臺扮演這個角色了。

威爾遜一家前往高爾夫球場的同時,豪斯已經從紐約趕了過來。即使如此,他也并不知道總統演講的確切內容,也許他還擔心伊迪絲·威爾遜知道的遠比他多。內閣成員熟知他與總統關系親密,當天就有人打電話向他詢問威爾遜的演講內容。豪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并不知情,在談到演講時,他只說:“我想定會不負眾望的。”之后,總統從高爾夫球場回來,向豪斯朗讀了他的演講稿。上校對它贊不絕口,只小聲提了一個建議,讓威爾遜刪除“在德國人民擁有一個我們可以信任的政府之前”,不與德國談判,因為這句話似乎是在鼓動德國人發動一場革命,太過激進了。威爾遜對此表示贊同。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等待國會準備就緒的消息。此時,全國各地對戰爭前景的情緒持續高漲。內戰和美西戰爭的老兵在集會上發表愛國講話,而社會黨的演說家則很是不滿,他們認為工人在資本主義大國之間的戰爭中流血犧牲。三天前,加州大學的136名教授在伯克利舉行會議,最終卻演變成了一場憤怒的爭論。大多數人支持戰爭,不過占少數的21人直言不支持,來自這兩個敵對陣營的電報,讓白宮的信件堆得更高了。

當天下午,雨水淋濕了華盛頓的大街小巷,一種緊張的局勢彌漫周圍。一列列火車載著熱情奔放的和平主義者涌入聯合車站,前來抗議戰爭。同樣抵達的還有滿載“愛國主義朝圣者”的火車,車上的人們揮舞著成千上萬面美國國旗。“愛國主義朝圣者”是一個匆匆組建的團體,精神領袖包括好戰的西奧多·羅斯福。就任總統期間,羅斯福曾將美國海軍的規模擴大了一倍,并派出“大白艦隊”在世界各地航行,展示美國的力量。幾周前,羅斯福對威爾遜大為惱火,在給他的朋友馬薩諸塞州參議員亨利·卡博特·洛奇的信中寫道:“如果他不與德國開戰,我要活剝他的皮。”

洛奇是波士頓的上層人物,留著雪白的胡須。此人尖酸刻薄,一群和平主義者訪問他的時候,爆發了當天最引人注目的沖突。洛奇狂熱地支持戰爭,他認為威爾遜意志薄弱,對總統幾個月前呼吁的“沒有勝利者的和平”嗤之以鼻。這位參議員走出辦公室,在走廊里面見和平主義代表團。代表團發言人亞歷山大·班瓦特是美國職業棒球小聯盟的前運動員,他抨擊了洛奇對戰爭的熱情。

參議員非常憤怒地說:“國家的墮落和懦弱比戰爭更糟糕!”班瓦特反駁說:“任何想參加戰爭的人都是懦夫!你就是個懦夫!”這話對67歲的洛奇來說太過分了,他咆哮道:“你是個騙子!”并將36歲的班瓦特打倒在地。班瓦特還擊,將洛奇猛撞在一扇緊閉的門上。辦公室工作人員、警察,甚至一名路過的西聯信使也加入了混戰,保護參議員。洛奇得意揚揚地喊道:“我很高興是我先出的拳!”可是警察用警車抓走的卻是渾身是血的班瓦特。

當天下午,國會另一起不同尋常的事件發生了——議員席位上出現了第一位女性。雖然還要等幾年,美國才批準憲法修正案,允許所有女性投票,但目前已有許多州允許女性投票,比如在蒙大拿州,選民剛剛通過投票,把和平主義社會工作者珍妮特·蘭金送到了眾議院。她帶著婦女參政主義者送的黃紫色花束進入會場,她的同事們起立鼓掌歡迎。盡管他們很快排成一隊,與她握手,但是大多數議員都渴望開戰。眾議院牧師也是如此,他在會議開始時祈禱說:“時代之神……我們厭惡戰爭,熱愛和平。如果戰爭不可避免,我們祈禱,每一位美國公民的心里都能充滿愛國熱情。”

消息傳來,國會將在晚上8點30分聽取總統的演講。簡短地吃過晚餐后,威爾遜夫婦前往國會大廈,同去的還有五六個親戚和豪斯上校,以及一直陪在身邊的圖穆爾蒂和格雷森醫生。總統的車隊剛駛出白宮大門,一千多名支持戰爭的示威者唱起了《星條旗之歌》,接著又唱響《迪克西》,向南北戰爭以來第一位南方總統致敬。夜幕降臨,驟雨越下越大,一道道閃電劃過長空。即便如此,在燈火通明的賓夕法尼亞大道上,男男女女排成長隊,希望一睹總統豪車的芳容,那是一輛黑色的皮爾斯箭頭轎車,長長的引擎罩獨具特色。可惜他們的希望落空了,因為特勤局抄了小路。

整個下午,為了聽威爾遜的演講,人們千方百計地想在眾議院的觀眾席上找個座位。在黑色的天幕下,國會大廈的穹頂上方燈火通明,旗幟飄揚,119盞400瓦的泛光燈組成全新的陣列,光束刺穿雨霧。士兵、特勤局特工、正裝警察和便衣警察全神戒備,有些還站上屋頂布控。透過豪華轎車的車窗,總統可以看到身穿軍裝的騎兵,他們的軍刀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保護著國會大廈的入口。從弗吉尼亞州騎兵基地騎馬進城,雨水浸透了他們的衣服。

在眾議院會議室,議員們坐在半圓形的辦公桌前。主席臺下的椅子上坐著最高法院的9位大法官,其中有幾位是威爾遜挑選的,最著名的是路易斯·布蘭迪斯。作為第一個在法庭上任職的猶太人,布蘭迪斯直言不諱地與勞工為友,與信托和壟斷為敵。商業利益集團大肆渲染反猶太主義,對他的任命展開了激烈的斗爭。

布蘭迪斯是總統最大膽的選擇。當晚,在眾議院會議廳里,他的出現提醒人們,威爾遜是一名改革者,先當選為州長,之后又當選為總統。事實上,他是進步時代[3]的最后一位總統。進步時代的那20年前后,美國的工業化快速推進,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兩個主要政黨的眾多美國領導人都曾承諾了一些解決方案,不過有些意義重大,有些則不然。進步主義者想要重塑國家,改變少數人住豪宅,而大多數人住經濟公寓,六七個人擠一個房間的狀況。沒過幾年,在威爾遜政府中,幾位著名的進步人士大失所望,辭去了職務。有一人巧妙地利用自己的地位,與周圍的沙文主義斡旋。布蘭迪斯發現,最高法院的同僚多數屬于保守派,自己很難與他們意見一致。

緊隨大法官就座的是美國參議院的議員。參議員入場時,除了少數,幾乎所有人都在胸前口袋里掛著美國國旗。因當天早前的沖突,參議員洛奇的臉微微腫脹。帶領參議員的是副總統托馬斯·馬歇爾。他是印第安納州政治家,為人隨和,被威爾遜稱為“小人物”。馬歇爾發現自己的意見不受重視,甚至都不參加每周兩次的內閣會議。他常常對人們說,一個家庭曾有兩個兒子,其中一人在海上失蹤,另一人成了副總統,從此以后,兩人都沒了音訊。

會議廳的一側是威爾遜的內閣成員,在他們身后,來自世界各地的外交官身著正式的晚禮服,以幾乎前所未有的姿態出現在國會地板上,這表明當晚的演講非常重要。晚上8點30分,馬蹄聲響起,騎兵在外面的人群中開路,預示著威爾遜即將到來。

總統神情肅穆,舉止莊重,從公眾的視野中離開了幾分鐘。他走進國會大廈的一個小房間,一名記者跟在身后。“他走到一個小壁爐前,壁爐上方掛著一面大鏡子。鏡子里面的那張臉似乎是但丁塑造出來的。面部扭曲,痛苦不堪……皮膚腫脹,漲得通紅。他把左手肘放在壁爐架上,堅定地看著……鏡子里扭曲的臉……然后總統舉起雙手,左手放在額頭,右手放在下巴處,用力地把臉部形象塑造好,并把額頭上深深的皺紋撫平……接著他轉過身,大步踏上通向眾議院的走廊。”

9名大法官起身帶領大家鼓掌歡迎,掌聲震耳欲聾,持續了2分鐘之久。美聯社報道說:“從未有人受到像今晚這樣的歡迎。”一位內閣成員回憶道:“旁聽席擁擠得令人窒息,人們坐在臺階上,站在門口。”伊迪絲·威爾遜坐在旁聽席前排。總統向上瞥了一眼,似乎看到了妻子的眼睛。在旁聽席上,和白宮成員一起就座的還有一位年輕的官員,他足智多謀,雄心勃勃,雖然級別相對較低,但在像這樣的場合,他很會抓住機遇,讓自己成為總統的隨行人員,此人便是助理海軍部長富蘭克林·羅斯福。

來聽威爾遜演講的人全都知道,他是第一位獲得博士學位的總統,也曾在一所重點大學當過校長。幾十年來,他一直是一名大學教授。在那個年代,教授就是道德權威,好比神職人員,他們無須施展手段,把學生的注意力從手機上吸引來。此刻,他站在國會面前,有位評論員是這樣描述的:“他臉色蒼白,一動不動,下巴突出,長而細的鼻子緊緊地支撐著眼鏡,頭發精心梳理過,修長的身材似乎被一件貼身的外衣拉得更長,深灰色的褲子上的褶皺是精心打造的,他的這種泰然自若,儼然知道自己居高臨下,同時也清楚自己即將講給別人的事情意義重大。是的,從頭到腳,他都像一名教授。”

歡呼聲漸漸消失,威爾遜開始講話。他的聲音有點顫抖,坐在下面的最高法院法官看到,他在翻看講稿時雙手也在微微地抖動。“我已經召集國會召開特別會議,”他說,“因為要做出嚴肅、非常嚴肅的政策選擇,而且必須立即做出。”

聽眾可以聽清威爾遜聲音中偶爾帶著南方人慣有的寬元音——“might”有時聽起來像“m-ah-t”。很矛盾的是,這是他身份的一部分,就像他同時是一名進步主義者一樣,也許其深刻程度還更勝一籌。他出生在弗吉尼亞州,父親是牧師,宣揚《圣經》。到了兩歲,他父親成了佐治亞州奧古斯塔一個教會的牧師,在那里擔任邦聯軍隊的牧師,并把自己的教堂改建成傷員醫院。8歲那年,威爾遜全家驚恐萬分——他們親眼看著聯邦士兵押著敗軍之將,邦聯總統杰弗遜·戴維斯,穿過奧古斯塔街道前往監獄。

重建局承諾向美國黑人提供全面的公民身份,這讓威爾遜一家感到沮喪。威爾遜在年輕時的日記中寫道:“普選是這個國家一切罪惡的基礎。”即便是作為歷史學家和普林斯頓大學校長時,他也對奴隸制持溫和態度,這讓人匪夷所思。例如,他說:“奴隸制本身并不像描繪的那樣黑暗……無論如何,奴隸們,以及幾乎所有在主人眼皮底下的人,都生活幸福,得到了很好的照顧。”當選總統之后,他曾訪問過斯特拉特福莊園,這是羅伯特·李將軍出生的種植園。他也向內閣中的南方白人同僚講述關于淳樸黑人的“陰暗故事”。

這樣的威爾遜與將自己視為理想主義改革者的威爾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實際上在改革方面做了一些事情,比如任命反托拉斯運動者布蘭迪斯為最高法院法官。即便如此,只有跟帶南方口音的人在一起,他才感到舒適自在,比如得克薩斯州的豪斯上校、弗吉尼亞州的格雷森醫生以及他的兩任妻子——第一任來自佐治亞州,第二任伊迪絲來自弗吉尼亞州,她祖父母曾在弗吉尼亞州擁有一個蓄奴種植園。

威爾遜的演講持續展開,他有條不紊地回顧了德國潛艇對美國船只的襲擊事件,像大多數美國人一樣,忽視了這些“中立”船只向德國的敵人運送的武器和戰略補給。他義正詞嚴地說,這類船只被魚雷擊沉,是越過了“法律或人性的所有界限”。全神貫注的聽眾沒有打斷他,直到他說:“有一種選擇我們不可以選,我們也不會選,我們不會選擇棄械投降這條道路……”

《紐約時報》報道稱:“那句話很長,可是國會不知道,即使知道,也等不及聽完。首席大法官懷特臉上寫滿了喜悅和感激……高舉雙手,由衷地拍在一起,發出了一聲巨響;眾議院、參議院和旁聽席也跟著他,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咆哮聲。這陣歡呼如此深沉,如此強烈,又如此真誠,聽起來像是高聲的祈禱。”從這一刻起,威爾遜的聲音越來越堅定,越來越有力量。

來自路易斯安那州的愛德華·道格拉斯·懷特身材魁梧,面色紅潤,在家里的甘蔗種植園里長大,由奴隸仆人照顧。十幾歲時,他曾為南部邦聯的事業而戰,并被聯邦軍隊俘虜。從種族隔離到勞工權利的每一個問題上,這位首席大法官都是堅定的右翼分子,他并不是威爾遜進步派的崇拜者。然而,總統的戰爭號召深深地觸動了他。是因為他在內戰戰場上的青春記憶嗎?在這場新的戰爭中,他終于站在勝利的一邊,是因為這個前景嗎?我們只能猜測。在談到懷特時,坐在他身邊的農業部長寫道:聽到“投降”二字時,“他立刻站起身來,帶領最高法院和全體參會人員。他的臉……幾乎抽搐著,眼淚開始順著臉頰流下來”。

如果說有那么一刻是這些年來爆發的狂潮的縮影,那定屬于美國首席大法官跳起身來的那一刻,他為確定參加戰爭而欣喜落淚。這種狂熱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增加。更多的歡呼聲打斷了總統的講話。這一刻,法國大使因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即將向法國提供援助而興奮,轉身擁抱了坐在近旁的美國商務部部長。

當然,開戰需要美國經濟做出大規模的調整,產生價值數十億美元的制造合同。關于這一點,威爾遜用幾句話一筆帶過。不過我們有理由確定,坐在旁聽席上的觀眾都不簡單,不然弄不到入場券,而且其中至少有幾人是全國各地的商會官員。據一家報紙偶然提及,他們來華盛頓的目的是參加一次特別會議,探討“如何在這危險時刻為國家服務”。他們知道,隨著大西洋彼岸的交戰大國深陷債務危機,美國成為世界債權人,經濟已經繁榮不少。在1915年的一次演講中,摩根大通的一位合伙人已經在熱切地期待,有一天美元能取代英鎊,成為世界基準貨幣。

威爾遜繼續演講著,在歡呼聲的鼓舞下,他的聲音越來越有力量,很明顯,他正在呼吁不受限制的戰爭準備和征兵,因為他提議組建一支“基于普遍服役責任原則”的軍隊。他說,這支龐大的軍隊將為“世界的最終和平和人類的解放”而戰。然后,他說出了那句他認為將為未來幾年定性的話:“定要讓全世界享有民主。”

《泰晤士報》指出:“這句話可能就過去了,不會引起掌聲,不過參議員約翰·夏普·威廉姆斯立即抓住了這句話的精髓,獨自一人開始鼓掌……觀眾一個接一個地跟著他拍起來,最后整個會場開始沸騰。”密西西比州的威廉姆斯和首席大法官懷特一樣,都是在種植園長大的。他在這一點上帶頭歡呼不同尋常,因為該州超過一半的人口沒有“民主”。他們是黑人,幾乎所有人都無權投票。據統計,上一年該州遭遇私刑喪命的美國黑人達50個,而以60年為周期,密西西比州的人均私刑率居全美最高。談到八小時工作制、禁止童工、商業監管和累進所得稅,威爾遜是進步時代的領軍人物,不過威廉姆斯知道,他想讓南部諸州享有民主,沒有一點危險。

威爾遜繼續演講,用的是總統們在未來一個世紀慣用的語氣:“我們沒有自私的目的。我們不希望征服,不希望統治……我們打仗不帶一點敵意,沒有自私的目標,不為自己謀取任何東西。”美國的土地是從原住民手里血腥地掠奪來的,其中一些事件就發生在威爾遜出生之后,但是威爾遜卻將自己的國家描繪成了最無私的光輝榜樣,這一形象深入美國人心,因為他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國家有著獨特的美德。后來的總統幾乎很少背離這種論調。

然而,威爾遜并沒有向聽眾透露那些聽起來不那么正義的開戰動機。就在一個月前,駐倫敦大使向華盛頓發來電報,警告說如果美國不參戰,崩潰的可能不僅僅是協約國,購買了英法兩國戰爭債券的美國人也將血本無歸。截至目前,僅英國欠債就超過27億美元,占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5%,大約相當于一個世紀后的1萬億美元。

大使報告說:歐洲的情況“對美國的金融和工業前景來說最令人擔憂”。英法兩國購買美國的補給品和彈藥,黃金儲備即將耗盡。“跨大西洋貿易瀕臨終止。當然,這將在美國引發恐慌(經濟衰退)。”要避免這種情況,華盛頓需要向協約國提供巨額的新型信貸,不過“除非我們與德國開戰,否則我們的政府當然不能直接提供信貸……也許開戰是唯一的方式,既能夠維持我們目前卓越的貿易地位,又能避免恐慌。”

那天晚上,在眾議院大廳里聆聽總統講話的每個人都清楚,他領導的國家是一個令人不安的大熔爐,里面的東西遠未融合。大約14%的人口在外國出生,更多人的父母是移民。此刻,總統腦海中浮現的是“數百萬德國后裔,以及與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本土同情者”。他向聽眾保證說:“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真正的、忠誠的美國人。”這引起了一片歡呼,但值得注意的是,隨之而來的是一場更大的歡呼。“如果有不忠的行為,將以嚴厲鎮壓的方式予以處理。”美聯社報道稱:“此言一出,群情激奮,歡聲雷動。”

威爾遜結束了長達36分鐘的演講,再次用高度道德的色彩描繪了這場戰爭:“我們面臨的,可能是很多個月的激烈審判和犧牲……文明本身似乎處于平衡狀態。但人權比和平更為珍貴……美國有幸為孕育她的原則獻出自己的鮮血和力量。”他以一種會讓他父親和祖父(長老會牧師)都感到滿意的措辭結束了演講。“老天都在幫她,她別無選擇。”

《泰晤士報》寫道:從眾議院地板到最遠處的旁聽席,聽眾“為他歡呼,仿佛他之前從未在國會大廈受到過歡呼似的”。另一名記者寫道:首席大法官懷特“像觀看足球比賽的男孩一樣敲打著椅子的扶手”。就連那個從來沒有對威爾遜說過一句好話的人——脾氣暴躁的亨利·卡博特·洛奇,也走過來熱情地與他握了握手。

然而,也有人沒加入歡呼的陣列。威斯康星州的羅伯特·拉福萊特是參議院中進步聲音最強烈的一位,號稱“戰斗員鮑勃”,他已經公開表示,開戰會扼殺他們長期以來,為工人、黑人和窮人的權利所做的斗爭。一位工黨領袖朋友警告說:“鮑勃,他們會把你釘死的。”《紐約世界報》已經刊登了一系列諷刺他的漫畫,其中有一幅畫著一個德國郵寄的拳頭將一個鐵十字架釘在參議員的翻領上。(幾十年后,這位漫畫家向拉福萊特的孩子們表達了歉意。)

拉福萊特身高5英尺5英寸,是美國最矮的參議員之一。他的頭發上翹,造型獨特,彌補了這一缺陷,讓他成為議員當中頭發最長的人;出門在外時,他常用一頂異常高的帽子保護發型。此時,威爾遜慢慢地走出會議室,接受祝賀。拉福萊特引人注目的方式別具一格,他默默地站在鼓掌人群中,雙臂交叉,嚼著口香糖。

總統一行向白宮返去。一路上,有軌電車轟隆隆駛過軌道,帶有布頂篷的黑色T型福特來回穿梭。雨水沖刷過的人行道上很快擠滿了報童,高喊:“號外!號外!”電報操作員全力以赴,拼命地敲擊鍵盤,因為數以萬計的文字要從華盛頓傳往全國各地和大西洋彼岸的新聞編輯室。第二天清晨,《紐約先驅報》上有這樣一幅繪畫:一名嚴肅而堅決的山姆大叔與德國皇帝對峙,德國皇帝的劍在滴血,他的靴子踩在一名婦女的背上,婦女正在流血,她代表的是歐洲。

《坎特伯雷朝圣者》第二幕結束后,威爾遜號召開戰的消息傳到了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劇場內霎時間歡聲雷動,管弦樂隊奏響《星條旗之歌》。等到第三幕終于開演,扮演巴斯妻子的女高音歌唱家瑪格麗特·阿恩特·奧伯暈倒在地,砰的一聲砸在舞臺上。她是德國人,不久就遭到了大都會的解雇。

據說,回到白宮,發生了另外一幕,這一幕現已記入幾十部史書和傳記中。從國會大廈一路到家,威爾遜在豪華轎車上一言未發。據推測,隨后他與忠實的秘書喬·圖穆爾蒂在內閣會議室里坐了一段時間。“想想他們為什么鼓掌,”這位面色蒼白、疲憊不堪的總統對他說,“我今天所講的話,預示著我們的年輕人將面臨死亡,鼓掌似乎非常奇怪”。他們聊了很久,直到最后,圖穆爾蒂直言:“總統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擦干眼中的淚水,然后把頭埋在內閣桌上,像孩子一樣抽泣。”

一幅令人心酸的畫面。不過在豪斯上校和威爾遜夫人的回憶錄里,都沒有記錄總統與圖穆爾蒂私聊的任何信息。豪斯巧妙地強調了自己與威爾遜的親密關系,他說演講結束后,他們兩人以及總統的妻子和女兒聚在白宮樓上,“像家人們在一些重大事件后所做的那樣,一起聊演講的事情”。圖穆爾蒂是唯一提到威爾遜哭泣的人。到了晚年,他像許多人一樣,急切強調自己一直站在這位高貴的總統身邊。他倆雖在相鄰的辦公室工作,但是高度敬業的威爾遜通常只會使用書面紙條與圖穆爾蒂溝通。

此外,圖穆爾蒂當時的處境岌岌可危。來自澤西市的圖穆爾蒂出身低微,共有11個兄弟姐妹。幾個月前,威爾遜曾要求他辭職,去總統的圈子之外供職。眾議院和極易嫉妒的伊迪絲·威爾遜都認為圖穆爾蒂“粗俗”,對他手握權力持謹慎態度。圖穆爾蒂懇求繼續工作,他們共同的朋友也為圖穆爾蒂說情,威爾遜這才松口答應。考慮到剛發生的這一切,他不太可能成為總統的知己,總統不可能撇下家人,在內閣會議室里和他促膝長談。

在公眾眼里,威爾遜矜持端莊,甚至有些傲慢。事實上,威爾遜是一個能夠表達強烈情感的人。熱情洋溢、感人至深的信件就是明證,證明他對妻子和3個女兒的愛有多深。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他去參觀軍隊醫院的病房,里面擠滿了他送去戰場的傷殘軍人,這讓他明顯受到了觸動。不過這是兩年后的事情。即將到來的幾個月確實充滿了痛苦和悲劇。對于發生在歐洲戰場上的那部分,威爾遜將銘記于心;對于美國國內將要發生的苦難,從一切跡象來看,他似乎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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