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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每種感情都千瘡百孔

冰糖非晶體

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立冬那天,有風,有陽光。南方的樹還是一面向陽,一面不痛不癢地落點兒葉子。冬天呢,卻沒有幾分該有的樣子。

步行到車站,準備搭車回家。“陳杰?”前面低頭玩手機的大個子,他的校服一下被風吹得鼓當當的,我不確定地嘟囔一句,拉著好友走近。“陳杰,好久不見。”“嗯?”他抬頭看我,“班長啊!”他好像有幾分不自在,胡亂撥了下頭發,“呵呵,好巧。”他的眼睛掩于長劉海兒下,不怎么看我。小學的時候他短寸頭,高個,一張圓臉,初中以后到現在更是好幾個月才見一次,他越發高了,下巴也尖了,我毫不猶豫地吐槽:“喂喂,這該死的劉海兒怎么回事?扮人妖啊?”“咳咳,班長,好久不見……”“轉移什么話題?半年不見,嘖嘖……”他笑出來,甩了下劉海兒:“半年不見,你是想說我帥了?嗯,班長你倒是沒變。”好友偷偷捂嘴笑,我不想再說什么,只是看他一直微側過身,正臉沒好意思轉過來的樣子,心里總是有幾分不舒服,笑了下就準備拉著好友走了。“阿班啊,車快來了。”“哦,我到前面去,不然擠不上車。”我邊走邊沖他揮手瀟灑地往前走,心里卻想他這才用了我聽慣的稱呼。“阿班”,聽了這么多年,不會變的不是嗎?

車來的時候我們硬是沒擠上去,旁邊的大媽罵罵咧咧,我們無奈一笑,整了整皺巴巴的校服。抬頭一看,陳杰坐在窗邊,瞥了一眼我們,亮出個僵硬客套的笑。我低頭,他左耳的耳釘,五六顆的樣子,光芒撕破我記憶中那個一笑就露出虎牙的溫柔少年。果然嗎,大家都變了,我何必自欺欺人,當初那些重要的人,時間才不會允許他們賴著不走呢。

來不及收拾心情,下一輛車來了,我們這回終于如愿以償被別人擠上車了。再次“好巧”遇到東瓜,他正在關車窗,手指又粗又紅,“冬瓜冬瓜冬天變成蘿卜瓜”,心里默念一遍,我知道那些給我打拍子唱和“瓜瓜瓜”的人不在這里。想到剛才,我隨意打了招呼就往車廂里走。如果不開口站在面前,我仍然覺得大家還有幾分像從前。不要多說什么吧。

“你的同學嗎?”

“嗯,都是小學同學。”“真好,我們這些讀鎮上中心小學的,見面跟不認識一樣呢,你們看上去還是挺好的。”“嗯,還好。過來我靠會兒,累死了。”

枕著好友的肩膀,陽光灑了一身,并無那種暖暖的感覺。你們我們的聽著真煩。心里又忍不住認真起來,何止挺好呢,當初我們是好到不行好嗎?當初大家熱鬧得不行好嗎?是啊,當初。

那么,好久不見,那么,是不是相見不如懷念?

時光碎裂,回憶沿街俘虜我

跟好友打個招呼下了車,東瓜跟在我后面。一個村,上的同一個小學呢,這么久才第一次遇到。世界這么大,世界這么小。

“哎,班長。”我應了聲接著走。“那棵榕樹怎么不見了?”“鋪路。”“阿婆家的花呢?”“送人了。”“這不是一個空地嗎?怎么……”“有人愛建房就建了。誰管你當初誰誰在這里玩過?鬼屋子也沒了。”然后一路無言。

到家門口,我看他一眼,便要進去。“阿班,我平時不走這條路啊。太遠了……那什么,走了。”我看他走遠了,東瓜已經不像冬瓜了。小學畢業這三年,不是沒見過,只是時間帶來的是各忙各的,聚會的時候大家要么各找角落幾人一團嘻嘻哈哈,要么假裝深沉假裝沉默寡言,漸漸力不從心。東瓜現在笑的時候,只是咧咧嘴。眼睛瞇成縫的憨瓜,最喜歡撓頭的憨瓜,最討厭牛仔褲的憨瓜,最準時回家的憨瓜,騎自行車一點兒也不哼哧的憨瓜,全都是過去的樣子。現在呢?他低頭大步走掉,大家怎么了嗎?

看著我們走來的路,風呼啦啦一下,所有記憶翻涌而出,我被擊得潰不成軍。

四年級那會兒,楊泓偉轉來班上,我屢屢寫錯他的名字,“你到底是哪個h5ng?”“三點水那個。”于是我一邊寫了“鴻”在座位表上,一邊說:“我們有一個大偉,那你叫小偉好了。”“錯了。我是這個h5ng啊!我不要叫小偉。”他的聲音很好聽,柔和不女氣,就像廣播站的那個大哥哥一樣。他奪了我的筆,寫下“泓”,他的字不好看,軟綿綿沒用力的樣子,可我看他鼻翼已經出了薄汗。“笨……又不難寫。”他又補了句,然后走開了。之后小偉這個稱呼沒叫開,“泓哥”倒是有人叫順了。我常常想他那比我矮的個頭,怎么會成“哥”呢。

五年級,泓偉和我徹底熟絡起來。他跑步很快,跳遠又好,笑起來有酒窩,背誦全文這種事,又手到擒來。我的朋友,大偉、陳杰、東瓜和他很好,QQ、網游還不流行的時候,他們會到東瓜家打跑跑卡丁車,叫上我和藝妞的話,大家會在戲臺的空地先玩“三字經”和“肚子疼醫生救”,然后再跑一段,到東瓜家附近玩捉迷藏,那些人家,只要我們不進到屋里藏,也只是笑笑看我們折騰。

六年級,遇到很棒的老師,體育課沒有夭折,背誦完就可以出去玩。大家提前背了,在別班羨慕的眼神中上體育課。沒有老師看著,大家玩游戲。我們在校園最東邊的亭子玩瞎子摸人,追逐著,那年的風都會笑。丹丹抓住老曾的時候,亂掐胳膊想讓老曾出聲來辨認,摘下蒙眼的紅領巾時,大家吹了口哨,丹丹趕忙松開手,老曾紅了臉。大偉告訴我他那天戴了項鏈我一定認得出。我也只是記得那個干凈的秋季,他干凈的眼睛里滿滿干凈的笑意。

還有,記得那個每次玩游戲救我的人嗎?記得那個打忍者神龜笑著罵我笨的人嗎?記得那個新年當眾送我禮物支吾說不出什么還臉紅得不行的人嗎?記得那個有時打電話問完作業,慌慌張張不知道說什么也不掛電話的人嗎?喂,我記得啊,那個搶走我朋友又讓我女王一樣繼續被擁戴,一直討厭不起來的人啊,泓偉。

世界沒有理由對誰都溫柔以待

我不敢說什么“聽到很多人提起你的消息我的手指再也沒有抓緊也沒有皺眉”。我表面波瀾不驚,聽著媽媽說到他,結語是“那么有禮貌的男生,他媽媽也是很好的,可惜了”。我沒說什么,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發消息給他的時候,他不在線。一句“最近好嗎?”他很久才回。他說:“非常不好。”他說:“我媽上星期去世了,腦干出血。”

突然覺得我很殘忍,我明知道的事還要求證。我只好說:“我知道了。”

他剛轉來我們班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我知道他不堪的身份——他爸爸到重慶打工遇到他媽媽,在外面幾年先后有了他和他妹妹,盡管知道爸爸的糟糠之妻還在老家福建,他媽媽過了幾年還是被半騙半哄過來了。算了算,到他初一他爸爸才離了婚接他們過去住。原本他們租住在我們附近的房子已經有新主人了,而我常常想到他,不知道他好不好,會不會處處遭白眼,會不會在夜里紅了眼眶。

寫到這里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了。腦海里都是一群小伙伴擠在那間小出租屋玩鬧的樣子。他媽媽真的很好,有和我們這里人不一樣的眉眼。她戴眼鏡的時候笑的話,會先抬下眼鏡,大多時候是露出六顆牙齒來,我說他的笑是像極了他媽媽,很溫暖的。他媽媽不知怎么知道了開心極了,問我還有什么像的嗎?細數一下他媽媽曾被大家津津樂道的優點:水彩畫很棒,唱歌好聽,教他書法,教妹妹唱歌和舞蹈,會和我們玩游戲,從不會趕我們走即使我們鬧騰得隔壁人家都來敲門,晚上陪我們看僵尸片(應該是她提議的)……我現在還記得她給我們用洗面奶洗臉上用黑筆畫的大烏龜時,專心的樣子和深深的酒窩。

前幾天我捏捏私藏的荷包,給他妹妹買了一雙鞋子,我媽知道后說她要出錢送她:“兄妹兩個第一次來我們家多有禮貌啊,阿姨阿姨叫得勤,又不鬧。”她現在初一,我從她一年級看她到初一,這么些年,她現在還叫我“兔姐姐”,說我兩顆兔牙比他哥哥的虎牙白多了。她還記得我曾經和他哥哥都喜歡聽的那首歌,她還記得我每一次帶她一起出來玩他哥哥不情愿的樣子,她還記得她曾偷偷用了壓歲錢買來送我的項鏈是兔形的。她初中第一次月考考差了不敢告訴我,期中考考好了很不好意思地跟我匯報,低眉順眼地絞手指。我那時突然如鯁在喉,她會怕她不夠優秀怕我有一天對她冷漠嗎?

那天接到她的電話,我嚇了一跳趕忙回撥。沒有大事她并不常打電話給我的,結果她很開心地說她要回來啦,來看看我就去她爺爺家。心安。

她還是會因為一點兒小事開心,這樣我也不用擔心她媽媽去世后她會不會變得冷漠不茍言笑了。倒是泓偉啊,你這個做哥哥的不會開導妹妹就算了,怎么能丟掉了那么溫暖的笑?

一個人久了會沒有溫度沒有心

大偉中考后窩在家里什么都沒做,然后麻利地滾去職校了,以為那里沒有約束沒有作業沒有嘮叨,全是“志同道合”被放棄的孩子。現在知道了吧,哪個地方都會有很努力的人,比起隨意放棄的人,真是酷多了。

可是大偉,他還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還很幼稚地搞惡劣的惡作劇甚至被處分。畢業三年聽到的都是這樣的他,到底是沒有摔過大跤不怎么疼嗎?我大聲吼他讓他看看爸媽頭上的白發,問他看到爸媽蒼老的速度沒有。他冷冷地看我們一眼,背過身去:“班長你別鼓動大家教育我成不?說點兒別的行不?”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當時他不屑一顧的樣子。風,四周都是風,他寬大的短袖長衣更顯他消瘦,掌心已沒有當初的溫度了吧?

嗯,就是某個冬天給我暖手的那個溫度,沒有了吧?做完早操大偉嘚瑟地說:“一點兒都不冷。”然后給我看熱乎乎的手,我故意用力拍他的手,結果被抓住的時候我很錯愕,他一臉正經地把我的手藏課桌里,整節課沒有放開。手心的溫度高得不行,狠狠燙了我一下,手心不斷出汗的我讓他放開,他一直沒聽到的樣子。后來他越發認真地寫作業,總是要我教他題目,然后看著我的手指動呀動畫啊畫的就發了呆。

初中畢業后他問我記不記得很久以前第一次玩有拉手環節的“時鐘”游戲,是誰拉我的手,他問我是不是喜歡泓偉,他問我我和泓偉是不是在一起了把一堆人瞞著,他問我選擇和大家不同學校有沒有感到孤單。我說沒有、沒有、沒有、有啊。最近一次聊也是中考成績剛出來的那會兒,大家聚了不久又各自回家了,估計是他在路上轉發的說說——“一個人久了會沒有溫度沒有心。”我評論說:“是你自己選擇的,為什么要自己一人慢慢變了模樣?”然后我默默按了刪除,沒有力氣了啊。

每種感情都千瘡百孔

阿藝有一天和我出去逛,兩個大姑娘軋馬路,走到村里的戲臺,在外圍找了石椅坐下。月光不甚亮,青色的。路燈在不遠處投下昏黃的一片,暖色系。她說起泓偉:“我現在覺得我的處境和他比起來,算什么呢?我還有我爸,我奶奶,從小看我長大的大伯大哥。他呢,寄人籬下,和一群并不認識的所謂親人生活,揣測著大人的心思,憂心著生活費。”她說著說著已經哽咽,“我從小這樣,已經習慣。他卻……要突然接……受這樣的事……我……”她把臉埋在我肩窩,呼出的熱氣迅速變涼,我越發覺得冷了。我們又說了很多事,回憶襯得我們越發心酸。有幾個小孩子過來玩,奇怪地看著她微胖的胳膊圈著我,我們半圍著一件外套。

孩子們玩開了,上躥下跳的。那邊有沙丘、磚堆,再過去有人家搭了竹架要建房。我想起那時泓偉能從一個堆騰空跳到另一個堆,兩米多的距離。大家尖叫贊嘆,我狠狠批他慫恿大家做危險的事……哎,聽說記憶力好的人很難快樂耶。

我最近越發喜歡回憶。我想到每個人,有的分別三年了只在聚會上說了幾句話并無其他聯系。我知道初中和他們不在一個學校會疏遠,醒了太久,以至于忘了時間在走,高中更是被拋下了。阿藝那天低聲說:“你也變了。”好像喃喃自語,可我聽得真切。她一定沒看到我無奈的樣子,“陪著我像最初相識的我,當時你未怕累。有時候不用別人嫌棄自己也會討厭自己。”

不要自己創造悲傷,所以我只是很想大家。有人告訴我不要惦念過去,既破壞情緒,又沒有意義。所以是不是只有我在懷念?時間會咬人,你不走就滿身傷痕。我只是好懷念。

一切都會好的。我們中有人考進了喜歡的學校,有人做起了網絡代購,有人打起了工,都很努力地生活。回憶這么長這么長,可是不努力往前走,總回頭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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