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鴨交尾

長白山的天氣就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陰晴不定，變化莫測，但是，各具味道。

早晨，窗簾縫隙擠入一絲亮光把我晃醒，拉開窗簾，見到朝陽，想來應(yīng)該是晴天。晴天，心情自然美麗，晴天預(yù)示著溫暖些。依然七點準時出發(fā)，我穿上文友捎來的迷彩服。迷彩服套在幾層保暖衣褲的外面還是過于肥大，無奈取下鞋帶系在腰間，上衣足可以當(dāng)風(fēng)衣了，這身打扮與大自然同色。穿上迷彩服就不會輕易驚擾到中華秋沙鴨。其實，我一直銘記樸老師的忠告：“人類要敬畏中華秋沙鴨。”何況中華秋沙鴨還害怕人，它不喜歡熱鬧，它不喜歡被驚擾，所以不要擾亂它的生活。

觀察中華秋沙鴨之初，我一身粉衣入場，在樸老師的眼神中，我察覺到自己的錯誤，惴惴不安，通過微信把這份不安說給文友，文友回復(fù)說：為你準備一套迷彩服。出乎意料的是迷彩服當(dāng)日就被捎到二道白河鎮(zhèn)。感激，萬分感激。同時，耳畔回應(yīng)著朋友們的叮嚀，有祝福，也有忠告。對于我看鴨子的這股“沖動”，身邊的好友也都無可奈何，卻又都在默默支持著我。

早早抵達監(jiān)測小木屋，我主動去河邊取水，為中午的泡面做好準備。

八點四十分，飛來雌雄一對兒鴨，落腳在頭道白河與支流的拐彎處的淺灘上，這處彎彎的淺灘由小溪匯集而成，如同三岔路口的交點，可以作為它們的休息驛站。這里有豐富的魚蝦，是它們食物的來源。這對兒情侶鴨整理羽毛后，雌鴨安靜地睡下，而雄鴨向四周張望，似乎在給雌鴨站崗，多么體貼的丈夫。雌鴨小憩十分鐘后醒來，扭搭著繞到雄鴨身邊。這時，又有一只雄鴨飛翔而來，這對兒夫妻鴨同時張開翅膀，如同跳舞的女子撩動美麗的裙裾，熱烈地歡迎同伴。這時，樸老師長焦距相機“啪啪”的按動快門聲在我的耳邊炸開。當(dāng)然，這并沒有干擾到水中的精靈們。這三只中華秋沙鴨，像老朋友見面，時而搖動長頸，時而晃動雙翅，時而背對背。它們的神態(tài)與動作似乎告訴我，它們是朋友，交談交往淡如水，不用刻意表白，它們心里全都懂得。

這時，頭道白河的水面映襯出淡藍的天空，河水中倒映著一朵朵潔白的云影，樹影隨風(fēng)而跳躍，如同一條條絲巾，錯落地鋪在水面，三只中華秋沙鴨繞著“絲巾”追逐。風(fēng)大水涼，還有遷徙的疲倦，它們玩耍的興致并不高，隨后，游到彎彎的淺灘處一字排開，陽光輕撫它們背羽，平靜的水面跳動著它們靚麗的倒影。長途遷徙消耗體力，也耗損能量，休息是體能最好的修復(fù)方式，陽光則是能量最好的補充。

其中一只雄鴨撲扇著翅膀，緩緩地向深水區(qū)域游去，猛然扎入水里，一圈一圈水波擴散，中間深深的漩渦，如同女孩子的酒窩。我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漩渦，盯著水紋，就在不遠處，我看它探出頭來，就這樣周而復(fù)始地潛水，再反復(fù)地探頭。我很詫異，不明白其原因。樸老師傷感地告訴我：“鴨子餓了，看來沒抓到魚兒。”

餓了！聽到它們餓了，我的心也難受起來。

春寒料峭，游在冰涼刺骨的河水中，餓肚子該是多么殘忍的事情。可惜，我卻愛莫能助。

中華秋沙鴨對食物比較挑剔，它們喜歡魚類蛙類，但是必須鮮活。性格又比較固執(zhí)，寧可挨餓也不會去將就吃死亡或者腐爛的魚類，沒有呼吸的魚蝦對于它們來說就是垃圾。這只雄鴨折騰一番后，看樣子累了，懶洋洋地回到淺灘，無精打采地趴在那里。

三只鴨睡臥呈三角形，各自睡在三個角落，如三角形的三個頂點。不知為何，頭都朝向外，尾部相對，我揣摩其中的緣故，想來是與安全有關(guān)，頭朝外可抵御外來的偷襲。

其中一只雄鴨應(yīng)該是十分饑餓，它無法安靜休息，一次次焦灼地潛入水底覓食。其他兩只鴨還在熟睡。我與鴨子距離遠，憑借雙眼看不清它們的表情，急忙舉起望遠鏡，才一睹它們的睡姿和睡態(tài)。它們睡覺時，眼睛半睜半閉。這時，遠處岸邊有一道黑影閃過，樸老師警覺地說：“水貂！”我和老人家同時站起來，擔(dān)心中華秋沙鴨遭遇不測。然而，水貂只是過客，如同閃電般跑遠了。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這三只鴨子全然不知，對于我們的擔(dān)心，更不會知曉。樸老師告訴我說：“水貂是鴨雛的天敵。它對成年鴨也惦記，但不敢妄為。”

我終于明白，這幾只中華秋沙鴨泰然處之的緣由了。

其中兩只野鴨居然熟睡了將近一個小時，醒來后抖抖羽毛，揮揮翅膀，慢悠悠邁著八字步，扭扭捏捏劃入水中向下游游去。

樸老師放下相機，也隨之站起身來，伸伸腰，踢踢腿。持久的觀望姿態(tài)，肩膀和胳膊都麻木了，野鴨離開后，活動四肢也能增加一些熱量。

正午時分，樸老師小聲提醒我：“鴨子又來了。”僅僅五個字，似乎就是暗號，老人家的相機又開始工作了。這次有四只鴨子，其中有一只雄鴨扭轉(zhuǎn)身子在水面逆行，待它浮出水面時，嘴里竟叼著一條四寸左右的大頭魚，紅色長喙咬住魚兒上半身，魚身魚尾擰成S形，還在垂死掙扎。只見雄鴨伸長脖子，如雞啄米般，一下，兩下，第三下便吞入腹中，狼吞虎咽。這一刻，感覺魚兒是游入它肫中的。之后，它輕松抖動翅膀，心滿意足地游回淺灘，梳理羽翅后開始午睡了。

陽光漸漸暖起來，它們睡姿愜意，看起來如此幸福和美好。

每次它們來到這里，或是在梳羽，或是在休息。如此看來，這里是舒適的，是安全的，因為滿意，才會逗留這里。

風(fēng)兒似乎也疲倦了，感覺在輕撫著水面，只有微微的風(fēng)兒掠過。中華秋沙鴨休息了，我的注意力也轉(zhuǎn)移到水面，但見水面跳動著倒映的婆娑樹影，如同一條條水蛇在水面蠕動著。我陶醉在山水風(fēng)光中。突然，剛才還在睡夢中的中華秋沙鴨全都伸長了脖頸，慌張地向河中心游去，長喙一張一合，似在交流，可惜我聽不到它們的聲音，即使聽到也無法揣測它們的語言。它們相互追逐，雌鴨在前面不停擺動尾羽，雄鴨隨后緊緊追趕。水面濺起了水珠簾，晶瑩的水簾罩住雌鴨，如同婚紗般美麗剔透。只見雄鴨用喙咬住雌鴨的冠羽，麻利地撲到雌鴨的背羽之上，雙翅全部展開，與水面平行，似在踏水，又酷似飛翔。我不懂動物界的情感之事，無知者無畏，便問樸老師：“老師，它們這是打架嗎？”

樸老師告訴我：“它們這是踩蛋，也就是交尾。”

聽罷，我有些難為情了，扭過頭避免自己的難堪。

中華秋沙鴨交尾只有十幾秒。之后，雄鴨站立水面，揮舞雙翅，似乎是在展示勝利者的姿態(tài)。而后，撇下伴侶獨自覓食去了。

又到吃午飯的時間了，依然是河水泡大碗面。樸老師把面剛剛泡好，還沒來得及動筷子，上游悠閑地游來一對兒看起來很恩愛的鴨，水面又熱鬧起來。原來爭風(fēng)吃醋的故事，不僅僅是人類專屬。雄鴨們見到有雌鴨來，爭相炫耀自己，不停舞動雙翅，不停擺動尾羽，水面被扇出一圈圈漣漪，一圈套一圈連成環(huán)狀。水面成了舞臺，每一只鴨都成了演員。它們都在積極表演，雄鴨用翅膀去示愛，用那沙啞的歌聲去表現(xiàn)自己。可是，那只活潑的雌鴨并不接受雄鴨的表白，傲慢地劃著水去了下游。

有一只老雌鴨倦懶地臥在淺灘，體態(tài)笨拙，鴨老珠黃，它很孤單，那邊戰(zhàn)事迭起，它卻躲在這邊，看著都令人憐惜。可它依然有傳承基因的重任，它也在期待意中鴨早日出現(xiàn)。樸老師一直在捕捉這些精彩的畫面，再次端起泡面時，泡面已經(jīng)涼透了，沒有了溫度。

不知不覺間，水面在一點點上漲，鴨子休息的淺灘被河水淹沒，暫時無法休息，那就玩耍吧。果不其然，六只中華秋沙鴨在水面追逐嬉戲，像玩耍，像展示，還像求愛。雄鴨們躍出水面，鴨蹼輕點水面，雙翅劃水，一串串水珠濺起，瞬間河面變得“富麗堂皇”。

河面的舞臺之上，中華秋沙鴨盡情地在樸老師的鏡頭前展示，盡情玩耍，開心至極。人有人的快樂，譬如攝影人因為拍到意想不到的畫面而雀躍，中華秋沙鴨也有中華秋沙鴨的歡喜，抓到大魚時，發(fā)現(xiàn)喜歡的對象時，等等，都讓中華秋沙鴨興奮，以至于搖頭又擺尾。

天然的舞臺，它們盡情歡耍，玩兒累才想到休息。其中三只中華秋沙鴨趴在河畔休憩，其余幾只中華秋沙鴨在水中洗澡。中華秋沙鴨洗澡很滑稽，又很可愛，先將頭和長頸扎入水下，鴨尾和鴨蹼留在水面，像顧頭不顧尾的小丑，隨后旋轉(zhuǎn)，背羽再沉入水下，鴨肚和鴨蹼留在水面，又好似在仰泳，就這樣反復(fù)幾次后，開始滑向岸邊淺水處駐足，隨后抖落羽毛上的水滴，最后用長喙梳理美麗的羽毛。

睡覺，梳羽，捕魚，反反復(fù)復(fù)，這是中華秋沙鴨每日必修之課。攝影人若想拍攝它，就必須耐住寂寞。不能四處走動，不能喧嘩，只能望天望云望河水。要經(jīng)歷多少寂寞的積累，才能捕捉到精彩的作品。內(nèi)心深處感謝樸老師為我提供了觀察鴨子的機會，更感謝樸老師和攝影人默默守望這片水域，多年來為中華秋沙鴨留下靚麗的倩影，留下寶貴的科研資料。

鴨子的這次小憩時間短暫，似在閉目養(yǎng)神，隨后又回到水域之中，與其說回到水中，不如說漂浮在水面。這六只寶貝鴨安靜地浮著，隨水波任意漂著。遠遠望去，如小帆船般自由地航行。這時，不知是它們聽到了異樣的聲音，還是瞥見了陌生的影子，只見鴨群在水面快速滑行，隨后，一字排開向藍天飛去，如同飛行表演，它們的身后劃出長長的水線。

鴨子們突然慌亂，莫名其妙地飛走了，我猜測有人在監(jiān)測基地的鐵絲網(wǎng)外走動。稍后，水面恢復(fù)了平靜，又聽到了水聲和風(fēng)聲在耳畔低吟。

盡管陽光明媚，被嚇跑的中華秋沙鴨卻沒有飛回來。想必在別處的水域安撫受驚嚇的心靈。沒有寶貝鴨的水面，頓時讓人覺得索然無味。

凡事有遺憾才是美好，有遺憾才更有期待。

中華秋沙鴨數(shù)量逐年增多，它們的表演也天天精彩。頭道白河是它們出生的家園，它們春天遷徙飛回家，一邊恢復(fù)長途飛翔消耗的體力，一邊等候伙伴們快些歸來。

水面安靜下來，靜候，靜候，只有靜候才有奇跡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