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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速之客

卡羅爾穿著襯衫和長褲,坐在一張咖啡桌邊,獨自一人,悠然自得地從大廈十九層樓上,俯瞰窗外晴朗的舊金山海灣。昨天,她送走了她那個高大、笨拙的丈夫哈利,他是去歐洲出差購物。經過這么多年的苦心經營,他們的生意上了軌道,卡羅爾讓工廠的伙計們自己處理事情,讓她丈夫一個人到歐洲旅行兩個星期。自己呢,則在裝潢精美的公寓里,享受一份寧靜。

然而,這份寧靜被門鈴聲打斷了。她放下茶杯,皺起眉頭,心里很不高興。任何想見她的人,應該通過下面大門外的對講機與她通話,由她按鈕,讓對方進入電梯區。但來人卻魯莽地闖了進來。她沒在等什么人,沒送貨的,也沒有朋友,實際上,她也沒朋友,只有一些生意上的熟人。即使管理員要上來,也得先打個電話告訴一聲。門鈴又響起來。

她站起身,打開房門,看見一位矮個老太婆,臉上帶著抱歉、憂慮和懇求的微笑,抬頭望著她。雖然已經到了夏季,她身上仍然穿著一件破布外套,戴著一頂陳舊的帽子,手里拎著個紙板做的衣箱,一個針織袋。老太婆啞著嗓子問:

“是卡羅爾嗎?”

“是的,我叫卡羅爾。”

“我是哈利的姑媽。”她再次露出古怪的微笑,一口假牙很晃眼。

哈利的姑媽?卡羅爾想,心里很不舒服。她從來沒見過這個老太婆,但是,哈利的母親去世后,是他姑媽撫養他長大成人的。雖然他們多年沒有聯系了,但他經常談起她。卡羅爾知道,姑媽沒有生育過,住在內布拉斯加州,有一個農場。哈利曾經告訴她,他姑媽對他非常好,幫他渡過各種難關,教育他。現在,這位姑媽來到這里,要打擾她盼望已久的一份寧靜。

“哈利的姑媽?”她說,“從內布拉斯加來?”

“正是,”老太婆說著,大笑起來,笑聲聽著像母雞叫,“你和哈利結婚后,他寫信告訴過我,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不過,我們已經有好久沒通信了。我是在電話簿上查到你們的住址,現在,真想快點見到他。”

卡羅爾吸了一口氣,很不情愿地說:“你不進來嗎,姑媽?”

“當然要進來。”老太婆快步走進來。她站在寬敞的客廳里,羨慕地四處打量。“我喜歡這里!我真的喜歡這里!”說著,轉過身,明亮的藍眼睛看著卡羅爾,“我可以看看其他房間嗎?看完后,你再告訴我,我的行李放在哪一間。”

“嗯——”卡羅爾想找個借口讓老太婆明白,不可能住在這里,但她想不出來。畢竟,她是姑媽,在哈利最困難的時候,幫助過他。不錯,她和哈利之間的感情已經不那么好了,甚至可以說很冷漠了。但是,哈利不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他是個頭腦簡單的家伙。他們的生意太重要了,不允許他們離婚。因為沒有她的指點,哈利會很快破產的。

她看著姑媽,后者正急切地望著她,等候她領她參觀。“是的,當然,我來給你提行李。”卡羅爾接過行李,“這箱子很輕啊。”

“在這個世界上,”姑媽愉快地說,“這是我的全部了。”

“你的全部?”卡羅爾問。

姑媽點點頭,“這些年我一直在變賣家產,丈夫去世后,我無所事事,先是賣動產,然后是一塊一塊地賣地,最后連房子都賣了。他們把樓上的一間房子租給我,我才能在那兒住了那么長時間。后來,我沒什么可賣了,就買了張汽車票到舊金山來。哈利很快就會下班回來看他的老姑媽嗎?”

卡羅爾搖搖頭,“他去歐洲了。昨天出發的,他要去兩個星期,到羅馬后才會打電話給我,目前他人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啊,天哪。”老太婆嘆了口氣,緊接著又露出微笑,“這么說,我得等到他回來。啊,我們來看看這個漂亮的住所,然后我才可以安定下來,住進你要我住的地方。”

卡羅爾覺得自己臉色不好看。她很不高興地說:“姑媽,你從長途汽車站怎么找到這里的?你怎么上電梯的?來人總要先用對講機,然后……”

“我在城里下車后,”老太婆很得意地說,“有人告訴我搭乘幾路公共汽車可以到達這里。我照辦了。在我下車前,司機告訴我向哪里走。我也照辦了。我來到這座大廈,找到你名字和公寓號碼,正好有人走出大門,我乘機進來,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卡羅爾說,知道自己顯得很不高興,不過不在乎,“走,看看房間!”

她們經過卡羅爾漂亮的廚房,姑媽連聲叫好,贊不絕口。然后是書房。姑媽再次發出贊嘆。然后是主人臥室,里面有兩張很大的單人床、穿衣鏡、浴室、厚重的窗簾,敞開處是落地窗,窗外是陽臺,從那里看海灣,又是一番景致。

“天哪!”老太婆低聲叫道。

最后,卡羅爾很不情愿地領老太婆到一間很少用的客房,里面有張大床和舒適的家具,也有浴室,還有個儲藏豐富的酒吧。“啊,天哪!啊,天哪!”姑媽連聲驚嘆。她把針織袋放在床上,在床沿坐下,開始上下顛動,兩眼放光。

卡羅爾忍著氣,把箱子放在一個架子上,看見老太婆直勾勾地盯著酒吧。

“我還有個問題,姑媽。”卡羅爾說。

老太婆停止上下顛動,明亮的眼睛落到卡羅爾身上,“什么問題?”

“你要在這兒住多久?”

“啊,天哪,”老太婆搖搖頭,“我沒有地方可去。”然后,又露出那抱歉、憂傷和懇求的微笑。

那天晚上,上床休息時,卡羅爾決定,姑媽只能住兩個星期,等到哈利回來后,就請她滾蛋。想到要和這個老太婆一起過兩個星期,她一下子睡意全無,坐了起來,低聲咒罵。接著,她披上睡袍,想到廚房喝牛奶,喝牛奶能使她鎮靜——她討厭服用藥物。

她悄悄從臥室走進過道,經過姑媽住的客房時,聽到關著的門后面傳來玻璃碰撞的聲音。

第二天上午,卡羅爾穿好衣服,來到廚房做她固定的早餐:一小杯橘子汁,一只煮雞蛋,一片面包和一杯香片。她開始煮雞蛋,心中想起丈夫,雖然他不在家,但仍使她的生活不快樂——這次是因為住在客房的老太婆。

她抿著嘴,煮好雞蛋,泡好茶,把面包放進烤箱,心里希望姑媽起得晚點。正在這時,老太婆出現在廚房里,很熱情地說:“睡得真香,我告訴你,我就喜歡那間房子。還有,我告訴你,我簡直要餓死了。”

卡羅爾從水里撈出煮雞蛋,放在杯子里,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說:“姑媽,你的雞蛋要怎么煮?”

“你不用麻煩了。”

“不要緊,我冰箱里有很多。”

“嗯,”她的眼睛里放射出期待的光芒,“我一向吃得不多。我承認昨晚吃得很豐盛。不過,為了養好身體,我還可以吃一點。”

“那么要吃點什么呢?”

“我一向喜歡雞蛋,四個雞蛋就夠了,煎煎,翻過來就行了。如果有腌肉的話,多來一點,但不要炸得太碎。幾片面包,牛油,果醬,再放些熟肉末炒土豆泥更好。”說著,在廚房小餐桌旁坐下,看著卡羅爾放下自己的早餐,板著臉為她準備。

老太婆不幫忙,嘴巴卻說個不停。她談內布拉斯加炎熱的夏天,寒冷的冬天,談灌溉和干旱,談牛群、豬、小雞和馬。卡羅爾是在城市長大的,對這些毫無興趣。現在,她一心只想離開這屋子,出去購物,眼不見心不煩。

當她把大堆做好的早餐堆到盤子上時,姑媽說:“你沒有煮咖啡吧?我們農場總是煮一壺放著,沒有咖啡,日子可不好過。”

“我已經準備好茶了,”卡羅爾馬上回答說,“你不喜歡喝茶嗎?”說著,將盛滿食物的盤子放在老太婆面前,外加刀叉和一條餐巾。

“啊,我好久不喝茶了,換換口味也好。”

卡羅爾倒好茶,放在桌上,老太婆喝了一口就叫起來:“哇!不行,太苦了,最好燒壺咖啡!”

卡羅爾氣得雙手發抖,取出電咖啡壺,加入咖啡和水,放在桌上,插上電,然后說:“一會兒就好了,我現在要出去購買東西,你自己慢慢用吧。”聲音很冷,帶著些諷刺。

老太婆毫不客氣地把食物塞進嘴里,眼里閃著光說:“你可以去了,卡羅爾,真的可以去了。”

卡羅爾走進客廳,從腳墊上撿起錢包,那是她的習慣,每次從臥室到廚房時,她就把錢包往那兒一扔。她拿著錢包,乘電梯到下面汽車間,鉆進一部小型跑車,開往最近的超級市場。

她按照前一天寫好的購物單照單購物,現在每樣東西都得拿雙份的。她推著車排隊等候結賬,當她打開錢包時,發現里面是空的。

她呆呆地看著錢包,確信自己是從臥室五斗柜底層的一個盒子里拿出了錢,她不喜歡身上帶大筆款子,只取了兩張二十元面額的鈔票。他們家的錢,一向由她管。

“我想我得付支票了,”她對收銀員說,“我好像忘了帶錢。”

“沒關系,如果你愿意的話,記賬也沒關系,你的信用很好,哈利太太。”

“不,”她說,她從不賒賬,“我開支票給你。”

簽支票時,她想象出早晨老太婆的路線:從客房到客廳,到腳墊,到放在上面的錢包,那雙青筋直暴的手伸進去,取走四十元……

她回到公寓,看見姑媽扔下吃過的杯盤不洗,直挺挺地坐在椅子里,面帶微笑。一見卡羅爾回來,她就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同時雙手敏捷地織著毛線。卡羅爾不理她,存放好買來的東西,徑直走進臥室,關上房門,檢查那個上鎖的小盒子,那盒子的鑰匙她一直帶在身上。

盒子里是一些古老而值錢的錢幣和珠寶以及現金。她很快數了一遍現金,總數是四百六十元,而她記得原先是五百元。她的確取出了四十元放進錢包,這可不是做夢。那個老太婆偷走了四十元。

她生氣地鎖上盒子,拿到大壁櫥,放到最高一層的角落,然后鎖上壁櫥門,離開臥室,心想當初要安上鎖就好了。

“正餐吃什么?”卡羅爾回到客廳時,老太婆尖叫著問道。

“午餐還不知道吃什么呢。”卡羅爾板著臉說。

“我們家鄉管午餐叫正餐,”姑媽回答說,同時點點頭,“中午好好吃一頓,叫正餐,晚上吃的叫晚餐。”

卡羅爾直挺挺地端起老太婆用過的餐盤,送到洗碗機里。

以后幾天的日子漫長而痛苦。老太婆吃、坐、鉤、談、睡,她一直穿著來時的那件衣服,看得卡羅爾心煩。

一天上午,吃完早餐后,她看見卡羅爾帶著錢包和洗衣籃向門口走去,就問:“是不是要去洗衣服?”

“是的。”卡羅爾和她談話時,總是顯得很不耐煩。

“那么,我也該洗一下了,你等一等,我脫下這件衣服,你順便洗洗。”

“地下室有自動洗衣機,你可以自己去洗。”

“喔,嗯。”姑媽說。

“那件外衣脫下來給我。”卡羅爾說。

姑媽走進屋里,遞出衣服,卡羅爾連自己的衣物一起帶到地下室。

洗衣的時候,她腦子里想到幾天來失蹤不見的東西:幾個昂貴的進口瓷器娃娃,一只金盤子,一個小小的蝕刻板,那是她和哈利在法國一個藝術展覽會上發現的,制造者是一位極有前途的年輕藝術家。她對自己的錢包看得很緊,可是其他東西卻不見了。

前一天,她質問姑媽丟失東西的事,但是老太婆搖搖頭說:“不知道,那些東西一定是自己站起來走掉了。”

卡羅爾拿她沒辦法,老太婆寸步不離公寓,不是在房里,就是在房外;卡羅爾不上街或不在房里的話,她就目不轉睛地看著卡羅爾。前一天中午,卡羅爾趁老太婆大吃特吃時,進入客房找失蹤的東西。但是老太婆跳起來,沖過來對正在推門的卡羅爾說:“如果你要里面的什么東西,告訴我,我來拿!”她微微一笑,“寄人籬下是沒有選擇的,但我喜歡自己有個天地,希望你不要見怪。”

洗衣機的水裝滿了,機器開始轉動。卡羅爾坐下來,回憶這位不速之客來了以后的事。她覺得這位老太婆根本不像哈利所描述的姑媽,哈利說姑媽仁慈,爽朗。不錯,姑媽是爽朗,但有點粗暴,甚至有點邪惡、自私。他說姑媽總是溫和善解人意,可是,假如老太婆對女主人有任何溫和之意的話,那么,并沒表現出來。而她的外表,據哈利說是很漂亮,可卡羅爾怎么也看不出她的美麗。

不過,她認為童年時代的記憶,經過多年變成理想化了。哈利的那些回憶,可能完全是他想象出來的。那個老太婆對自己早年和侄子一起的生活也絕口不提,而一般老年人最喜歡談過去的事。

這個老太婆是不是冒牌的呢?

卡羅爾覺得有這種可能。老太婆可能真是從內布拉斯加乘公共汽車來的,但那并不見得就證明她是哈利的姑媽,她可能認識真姑媽,知道些哈利和真姑媽早年的事,前來冒充。她可能聽說哈利事業略有成就,決定好好利用一番。

卡羅爾覺得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老太婆根本就是個職業騙子。哈利可能在辦公室、酒吧或任何地方向人提到早年和姑媽生活的事,因此樓上那個老騙子知道了,就冒充姑媽。

卡羅爾握緊雙手。

回到公寓,她發現老太婆又直挺挺地坐在那張椅子上,面帶微笑,身上顯然已經換了衣服,那件衣服可能是三十年代買的。卡羅爾把洗干凈的衣服扔給她說:“你自己熨吧。”

“啊,不必熨了,真的不必熨了。謝謝你,卡羅爾。”

卡羅爾在老太婆旁邊坐下,突然發覺這個老太婆洗過澡后還灑了香水——卡羅爾最喜歡的香水。她一向放在浴室里的,難怪她查看時會找不到。她緊張地說:“姑媽,我們必須談談。”

“我就喜歡談,可以談一整天。你想聽聽家鄉的事嗎?還是——”

“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真姑媽。”她覺得別無選擇,只有開門見山。

“你說什么,卡羅爾?”

她又說了一遍。

老太婆大笑起來,同時搖頭拍打著椅子扶手,“這是我聽過的最可笑的話。”

“我必須知道。”卡羅爾不肯就此罷休。

“你為什么會認為我不是呢?”

“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你,哈利又不在家,只憑你的一面之詞,所以,你可能是任何人。如果你想繼續在這兒住下去,那就要拿出身份證明來。”

“卡羅爾,你變成一個最讓人討厭的人了。”

“別說這個,你一定有身份證,可能在你的袋子里,能不能拿來讓我看看?”

“啊,”老太婆搖搖頭,“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證明身份的。”

“汽車駕駛執照呢?”

“一輩子沒有開過車。”

卡羅爾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你有社會福利救濟卡嗎?”

“我丈夫從來沒有申請過那種東西,我們只是靠那塊土地糊口。”

“你這樣的年紀,沒有法律上合法的證件?”

“如果有的話,我也不知道,我從沒向政府領過一分錢救濟金。”

“我可以打電話到農場去查問,他們會告訴我,你是不是離開農場到了這里。”

老太婆使勁搖頭,“那里沒有電話。”

“那么好吧,我聽說鄉下小鎮每個人都互相認識,我打電話到那邊的電話局打聽,還有——”

“那也沒什么用,這些年來我幾乎沒進過鎮,我認識的人現在全死光了,買我土地的人,也就是我租他房子的人,不喜歡和人來往。所以,我認為打電話也沒有什么用。”

卡羅爾深深地吸了口氣,毅然決然地說:“既然你拿不出證明身份的東西,那么,我只有請你離開,現在就走。”

老太婆朝卡羅爾探過身:“走?”

“是的。”

那對上了年紀的眼睛變得冷冷的,干癟的嘴也抿了起來,“你想趕我走,我就和你拼命!”卡羅爾嚇壞了,眼看著這個老太婆向她伸出爪子般的雙手,“我要挖出你的眼珠!抓你,咬你!不許你欺負我,懂嗎?”

卡羅爾跳起身,趕快逃走,老太婆在她身后發出一陣大笑。卡羅爾回到自己臥室,聽到老太婆在后面說:“我們還沒有說好晚餐吃什么呢!”

卡羅爾坐在臥室里,面對陽臺的落地窗敞開著,天氣仍然很熱。她想收拾行李,搬到旅館去,一直到哈利回來。但是,那么一來,整個公寓就留給那個可怕的老太婆了。不,她想,不能那么做。

她想報警,將自己的恐懼、猜疑告訴警察,請他們調查。可是,她知道不能那么做,警方會來查問姑媽,如果她真是姑媽的話,哈利會生氣的,他們的婚姻已經夠緊張了,再經不起折騰了。

她想著,站起身再次檢查那只上鎖的錢箱,發現它仍在原處。她決定只能和老太婆耗下去,直到哈利回來。

她打電話給附近的超級市場,他們同意為她送日用品。然后打電話給藥房,請藥劑師按配方給她送鎮靜劑和安眠藥,這些藥她平常很少用。她請藥房送兩份,因為她要乘船到國外旅游。放下電話,她覺得神經難受,好幾個夜晚,她一直睡不好。今晚她要好好睡一覺。

藥房送來藥物后,她拿到浴室,站在大鏡子前面,顧影自憐了一會兒。她認為自己的眼神很古怪,她知道這是為什么,這是因為她知道老太婆很危險,產生了恐懼。

卡羅爾被迫和她住在同一棟公寓里,沒人傾吐或依靠。哈利還要過四天才會從羅馬打電話回來。如果有個知己朋友可以打個電話,傾訴衷腸,那該多好啊,她生平第一次感到朋友的重要。可是,她沒有朋友。她是被困住了。她倒出鎮靜劑,吞服下去,等著藥起作用……

她勉強把那天打發過去了,老太婆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可她視若無睹。那天晚上上床前,她吞服下安眠藥,果然睡得很好。可第二天中午起床后,渾身疲倦,頭暈目眩。老太婆坐在廚房等著吃早餐,卡羅爾機械地為她準備早餐。老太婆嘮嘮叨叨,刺耳的聲音讓卡羅爾無法忍受,只好離開廚房去吞服更多的鎮靜劑。回來時,她把大盤早餐送到那位自稱姑媽的人面前,然后端起茶杯躲到無人的客廳。

日子過得出奇地慢。雖然卡羅爾非常注意,可是,值錢的東西還是不停地失蹤。那只老鼠伺機行竊,防不勝防。卡羅爾服用的藥量并未超過醫生指定的,但是,她卻覺得全身不舒服,昏昏沉沉的。

在哈利從羅馬打電話回來的前一天中午,卡羅爾覺得很不舒服,決定沖個沐浴。老太婆正在廚房狼吞虎咽。

沖浴完出來,她仍然覺得頭暈。她穿好衣服,走進過道。經過客房時,又聽見玻璃的碰撞聲,她生氣地繼續向廚房走去,準備洗碗。

她突然發現自己臥室的門開了一條縫,一皺眉,急忙趕了過去。

雖然她仍然覺得頭暈,但是卻再也抑制不住憤怒之情。她看到老太婆背對著她,正彎著腰,把卡羅爾鎖著的那只箱子里的東西放進她的針織袋。顯然,那個箱子被撬開了。

“你在干什么?”卡羅爾大聲叫道。

老太婆轉過身,兩眼冒火地盯著卡羅爾。她的嘴巴塌陷,卡羅爾知道,老太婆取下了假牙,這使她顯得蠻橫可怕。

老太婆居然沖著她吼道:“你給我滾開!”

“你不能——”

“我能!”老太婆尖叫道。一只多節的手伸進袋子里,掏出一把刀。她晃晃刀,向卡羅爾逼近。

卡羅爾左躲右閃,幾乎要摔倒,她昏昏沉沉地叫道:“求求你!”

但是,老太婆不停地逼過來,卡羅爾連連后退。

刀子揮動,刺了過來。老太婆沒有牙齒的嘴叫道:“你有的,我都要!我要你的一切!”卡羅爾舉起雙手護著自己,一步一步地后退,后退。

她腿肚子碰到陽臺欄桿,這才意識到自己退出了落地窗,到了陽臺。當那個老妖婆逐漸逼近時,她覺得全身發涼。

執刀的手不停地揮著,另一只手向卡羅爾伸來,越來越近。卡羅爾張大了嘴,可是叫不出聲。身上的麻醉感和極度的恐懼,使她一動也動不了。

那只沒有拿刀的手,貼在她的胸口,一推,卡羅爾向后一仰,進入空中,像一只嚇呆了的鳥。

哈利四肢張開,仰臥在大皮椅子中,腳放在扶手上。他咧開嘴,對著坐在桌子邊的姑媽笑。兩人身邊各有一杯酒。

“啊,姑媽,”他說,“你真了不起,我是說真的。”

“現在好了,哈利。”老太婆說,露出愉快的微笑。

“你來這兒真好,真的,我這是實話。事情就像我去歐洲前給你信中所寫的一樣,如果卡羅爾有什么意外的話,你后半輩子就可以和我住在這兒了。”

“這么多年我們一直沒有聯系,虧你還記得我這個老姑媽,還匯來錢,讓我到舊金山旅游,我馬上來了,不是嗎?”

哈利大笑起來,喝了口酒,“卡羅爾的事真是不幸,你在這兒還會有這種事發生。真是的。”

“我要說,這是命運的安排,什么都不能怪。”

哈利點點頭,“就像在內布拉斯加你那個鄰居一樣,被你的公牛頂死了。”

“該死的傻瓜,”老太婆說,呷了口酒,“他正趕牛群進入圍欄,剛好那頭討厭的公牛從谷倉沖出來,頂死了他。”

“我猜他并不知道谷倉門是開著的,也許你沒告訴他。”

“現在說也沒有什么用了。他應該先檢查。反正他一向找我和你姑夫的麻煩,這不好,那不行,每天都嘮叨個不停。告訴你,到頭來吃虧的不是我。”

“嗯,還有那個雇用的幫工。他怎么會跑到自己正在開的拖拉機前,撞倒,壓死呢?”

“沒人猜得出來。那笨蛋一定是在拖拉機行進的時候,跑到前面去撿什么,絆倒了。嗯,他也是個找麻煩的家伙。他在你姑夫運豬到外地時,無理取鬧,還想在你姑夫回來時告我的狀。”

“就在姑夫回來的前一天,他被拖拉機壓死了。”

“對他死亡的日期,我可沒撒謊!”

“姑夫的死也很不幸,他從谷倉樓梯上跌下來,摔斷了脖子。”

“可憐的人!”

“現在是卡羅爾。”

“正如你說的,這是件不幸的事。不過,她是自找的,你知道驗尸官怎么說的?”

“是的,”哈利微笑著說,“她體內的藥物太多,失去重心,我猜她是頭暈,站不住。”

“她有一大堆那種藥片,”姑媽說,“我知道,因為我偷看過她的藥柜。你知道,她可能還放到茶里喝。我想她是把藥研成粉,放進茶里煮,這點我可以保證,她好像吃不夠似的。”哈利又哈哈大笑起來,“我不能說我不思念她,不過,我信上已經告訴過你,她太盛氣凌人了,我一在她身邊,她就頤指氣使,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嘮叨。我告訴你,她總是不停地嘮叨。”

姑媽抿著嘴微笑,然后,笑容消失了,她敲打著酒杯說:“杯子空了,再倒一點,怎么樣?”

“好!”哈利說,迅速站起身,倒了兩杯酒,一杯給老太婆,自己又回到寬大的椅子上,伸開四肢,兩腳擱在扶手上。

“姑媽,卡羅爾已經成為回憶,從今以后,只有你和我了。”

姑媽舉起杯子,兩眼冷冷地瞇起來,盯著哈利。她放下杯子說:“你知道,你一向是個好孩子,以前,我們在一起生活時,你一直是個好孩子,但是你反應太慢,很笨,知道嗎?非跟在你后面不停地說你。笨,反應慢!哈利,你沒做過一件漂亮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姑媽。”哈利愉快地說。

“嗯,我看沒有改變,我沒有開口說倒酒,明明擺在眼前,你也沒反應過來。瞧你這樣子,坐沒坐相,坐直了,哈利!”

“你說什么?”他說。

“你聽到了,兩腳放下,別再那樣躺著,那對你的內臟不好,也影響消化。”

哈利眨眨眼睛,坐直了,“好,姑媽。”

“坐直些,哈利!”老太婆嚴厲地說,“再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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