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棚控制室內的燈光有些昏暗。

工藤惠美獨自坐在巨大的調音臺前，正在反復播放剛才錄制完成的成品。

她整個人湊得很近，隨著旋律，手在臺子上一連串地操作，對各個音軌的細節做著最后的調整。

“白川先生，關于這首歌的混音，我有一個建議。”

她按下暫停，轉動椅子面向后方。

“在后期處理時，我想把人聲的整體位置往前推一點，然后用一些效果器做出溫暖的混響，把歌聲包裹起來。”

她用很確定的口吻繼續補充。

“這樣做，能讓星野小姐嗓音里那種很抓人的獨特質感，完完全全地釋放出來。”

說完，她拿起桌上的筆記本，把剛才的想法迅速記錄下來。

“工藤小姐是這個領域的專家，具體怎么處理，你來決定就可以。”

白川良司一直靠在后面的沙發上，笑了笑。

沒過多久。

旁邊那扇厚重的隔音門推開。

星野遙帶著她的樂隊成員們，一股腦地從里面走了出來。

總算是完成了，幾個女孩臉上都是如釋重負的輕松。

“工藤小姐，白川君，今天真是太辛苦你們了！”

星野遙第一個跑過來，對著兩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身后的幾個同伴也趕緊跟上，動作整齊劃一地彎下了腰。

“這是我的分內工作，”工藤惠美站起身，對著她們擺了擺手，“而且你們今天的表現確實很不錯。”

“特別是小遙你，比我預期的進步速度還要快。”

被當面夸獎，星野遙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發出“嘿嘿”的笑聲。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西園寺理紗，這時候也走了過來。

將一瓶早就準備好的礦泉水遞到星野遙手里：“辛苦了，小遙，剛才的演唱非常出色。”

“啊，謝謝理紗。”星野遙連忙接過水。

不過她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另一邊。

今天能有這樣的表現，能得到工藤小姐的夸獎，全都得歸功于白川君而已6

與此同時。

完成了工作的工藤惠美，啪地一聲合上了自己的筆記本。

她站起身，越過其他人。

徑直朝著白川良司的方向走了過來：“白川先生，這首歌，你打算怎么發行？”

“就以數字單曲的形式吧，先在各大音樂平臺上線。”白川良司想了想，很快就回答。

“可以是可以。”工藤惠美點了點頭，“不過，實體單曲CD的發行，也應該同步進行。”

“實體CD的壓制和渠道鋪貨，最快需要多長時間？”白川良司問道。

工藤惠美思索了一下：“如果加急處理，并且動用一些優先渠道，大概一周左右的時間，應該可以完成首批的鋪貨。”

“只是，這其中產生的額外費用，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她的話說到這里，白川良司也清楚，發行一張實體單曲，從設計封面，到壓制CD，再到鋪設到全國成千上萬家音像店，每一個環節都需要錢。

而星野遙她們的樂隊，顯然沒有這個財力。

“這筆錢，我可以先行墊付。”白川良司適時地開口了，“就當是我對星野小姐的初期投資了。”

正好今天剛從南野晴子那里拿到了一筆稿費。

西園寺理紗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也沒說什么。

畢竟一開始，她就說過不會插手這件事。

工藤惠美點了點，又道：“好發行渠道的事情，我會幫你們聯系。”

“你們的運氣不錯，索尼音樂那邊，我正好有認識的人。”

“有他們來負責發行，事情會順利很多。”

白川良司對著她點了點頭：“那就多謝工藤小姐了。”

工藤惠美擺了擺手：“不用客氣，能親手制作這樣一首優秀的作品，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

她看了一下時間，提議道：“既然大家今天狀態都不錯，要不要干脆把《騎在銀龍的背上》也錄了？”

“兩首歌一起制作，一起發行，也能形成更好的宣傳效果。”

星野遙和她的樂隊成員們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反應中看到了興奮。

“真的可以嗎，工藤小姐？”鼓手伊藤彩音問道。

“當然。”工藤惠美笑了笑，“錄音棚今天晚上沒有別的安排了，正好空著。”

“太好了！”星野遙高興地跳了起來，她拉著白川良司的胳膊，用力地晃了晃，“白川君，你聽到了嗎！我們今天可以錄兩首歌！”

白川良司被她晃得有些無奈，只能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錄制過程，比之前要順利得多。

《騎在銀龍的背上》這首歌，她們已經在一起排練過很多次了，配合上早已無比默契。

再加上剛才錄制《Lemon》時，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

所以，這首歌的錄制過程，可以說是相當順利。

幾乎只錄制了兩遍，白川良司就和工藤惠美找到了最滿意的一個版本。

錄音棚的工作，到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星野遙和她的樂隊成員們，激動地抱在一起慶祝。

西園寺理紗看著她們那副開心的樣子，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她轉頭看向白川良司：“白川君，謝謝你。”

白川良司笑了笑：“要以身相許作為報答嗎？”

西園寺理紗俏臉一紅，哼了一聲，又把頭轉了回去，權當沒聽見。

幾人一同走出錄音棚。

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澀谷的街道。

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將這座不夜城裝點得熱鬧非凡。

星野遙高高地舉起手臂：“走！為了慶祝錄音順利完成，我請客！我們去吃烤肉！”

伊藤彩音和高橋美咲立刻歡呼著響應。

工藤惠美則笑著搖了搖頭：“你們年輕人去吧，我還有些后續的工作要處理。”

她又單獨和白川良司交換了聯系方式，才轉身離開。

一行人來到了一家頗有人氣的烤肉店。

店里煙火氣十足，炭火的炙烤聲，人們的交談聲，匯成了一片熱鬧的景象。

白川良司、西園寺理紗和星野遙她們五人，圍著一張四方桌坐下。

“理紗，白川君，你們想吃什么隨便點，今天我買單！”

星野遙豪氣地將菜單推了過來。

西園寺理紗平日里很少來這種地方，看著菜單上那些她并不熟悉的肉類部位，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白川良司倒是很自然地點了幾樣看起來不錯的。

很快，一盤盤碼放整齊的肉片被端了上來，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響，肉香四溢。

星野遙舉起手中的飲料杯：“來，為了我們的新單曲，干杯！”

“干杯！”

幾個女孩子清脆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西園寺理紗也端起自己的烏龍茶，和她們輕輕碰了一下。

吃著烤肉，白川良司問西園寺理紗：“關于電影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樣了？”

西園寺理紗將一塊烤好的牛舌蘸了些檸檬汁，送入口中，咀嚼了幾下才回答：“《告白》的電影，我會和千鳥藝畫那邊盡快接洽。”

白川良司看向她。

她繼續說道：“不過，我還有一個想法。”

“《Lemon》這首歌，我很喜歡。”

“我覺得，它的意境和《告白》的故事非常契合，如果能作為電影的主題曲，應該會是很好的選擇。”

這個提議，讓旁邊的星野遙也停下了夾肉的動作，有些期待地看著白川良司。

白川良司想了想：“我沒意見，這首歌本來就是為《告白》準備的。”

星野遙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真的嗎？那太好了！”

如果自己的歌能成為電影主題曲，那對她的人氣提升，無疑是巨大的幫助。

一頓烤肉，在熱鬧歡樂的氛圍中結束。

吃完烤肉，幾個人心滿意足地走出店門。

晚上的風吹在臉上，帶走了熱氣，很涼快。

“理紗，白川君。”

星野遙突然站住。

她身后，伊藤彩音、高橋美咲、佐藤真希和小林奈奈也立刻停步，在她后面站成一排。

白川良司和西園寺理紗都有些莫名其妙，看著她們。

星野遙吸了口氣。

然后，對著白川良司，猛地就是一個九十度鞠躬。

身后的四個樂隊成員也立刻跟著，動作整齊劃一地深深彎下腰。

“白川君，真的，非常感謝你！”

星野遙抬起頭，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沒有你，我們根本不可能錄制單曲，更別說是這么好的兩首歌了。”

鼓手伊藤彩音也跟著點頭。

“是啊白川君，你給我們寫歌，還墊付制作費，這個人情我們都不知道要怎么還了。”

平時不怎么說話的吉他手佐藤真希，也開口了。

“白川君，以后樂隊有任何用得上的地方，請務必讓我們幫忙。”

貝斯手高橋美咲一臉鄭重的模樣。

“嗯，謝謝你，白川君……”

甚至連內向的鍵盤手小林奈奈都小聲表態。

她們幾個，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心里都明白，白川君為她們做的，已經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簡單了。

“不用搞得這么正式，以后賺了錢，我可是要抽走一大筆的。”

白川良司伸出手扶起星野遙。

星野遙怔了一下，然后也笑了，樂隊其他幾個人也跟著笑出聲。

一句半開玩笑的話，讓緊繃的氣氛松快了不少。

把星野遙她們送上回家的電車之后。

白川良司和西園寺理紗才往家里走。

車窗降下，夜風灌進來，吹散了身上沾染的油煙味。

“白川君，你好像很受她們歡迎。”西園寺理紗發動車子，像是無意間提了一句。

白川良司靠在副駕駛座位上，閉著眼睛。“大概是我長得帥？”

西園寺理紗從后視鏡掃了他一下，沒再說話。

回到世田谷區的家。

白川良司先沖了個澡，換了身居家服出來。

從浴室出來，便看到西園寺理紗正坐在客廳沙發上。

她面前的茶幾，放著一杯熱牛奶。

西園寺理紗見他出來，抬起頭：“這是給你的。”

白川良司走過去坐下，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屋子里很安逸。

“今天晚上，謝謝你。”西園寺理紗突然開口，很輕，但在安靜的客廳里，聽得很清楚。

“謝我什么？”白川良司問。

“謝謝你為小遙做的一切，”西園寺理紗說，“她能有這個機會，全都是因為你。”

白川良司擺了擺手，準備上樓回房間。

“白川君。”

西園寺理紗卻叫住了他。

白川良司有點疑惑地回頭。

西園寺理紗停了幾秒，才繼續說：“你之前，答應過我的……”

“說要唱那首《騎在銀龍的背上》，給我聽。”

白川良司轉回身，走到客廳沙發旁坐下：“現在就想聽？”

西園寺理紗沒直接回答，只是輕輕點了下頭，又好像怕他沒看到，很小聲地“嗯”了一下。

“好。”

白川良司看她那副既期待又不好意思的樣子，笑了。

屋子里很安靜。

整個世界，好像就他們兩個人。

白川良司閉上眼，像是在調整情緒。

幾秒后，他睜開眼，清了下嗓子，看向西園寺理紗。

【在那蒼茫大洋的彼岸】

【此刻有誰正傷痕累累】

【……】

他的歌，沒有音樂節那種現場的效果，也沒有錄音棚里專業的質感。

就是最簡單的清唱。

西園寺理紗安靜地聽著。

她好像能看到，一個孤獨的身影騎在銀色的巨龍背上，穿過風暴，飛向荒蕪的沙漠，只為帶去一點救命的雨云。

這首歌，她只在音樂節上聽星野遙唱過一次。

那時候，她更多的是為朋友的成功高興。

可現在，這首歌由白川良司，在這個只有他們倆的空間里，只為她一個人唱。

完全是兩回事了。

她想起自己接手事件簿書房后，遇到的各種麻煩。

想起父親的不理解，業界的質疑，還有講談社的緊逼。

也想起，眼前這個男人，帶著一份又一份讓她吃驚的稿件，一次又一次地，為她，也為事件簿書房，帶來轉機。

他，就像那條銀龍。

而她，就是那個坐在龍背上，被保護著穿過風雨的人。

一首歌唱完。

白川良司的余音慢慢散去。

客廳里，又恢復了安靜。

西園寺理紗還維持著之前的坐姿，很久沒動。

“怎么樣？”

白川良司走回沙發旁坐下，又給自己倒了杯水。

“嗯……”西園寺理紗回過神，垂下眼簾，輕輕應著，“很好聽。”

過了一兩秒，她又補了一句：“比小遙唱的，還要好聽。”

白川良司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兩人又坐了一會。

西園寺理紗站起來：“時間不早了，我先上樓休息了。”

“晚安。”

說完，她就轉身上了樓，腳步比平時快了些。

……

西園寺理紗昨晚聽了歌，心里有點亂，難得地睡過了頭。

等她收拾完下樓，白川良司已經準備出門了。

“早。”

“早。”

她應了聲，走到餐桌旁，桌上放著她的三明治和熱牛奶。

等她坐下時，白川良司也換好了鞋：“我先去公司了。”

說完，便拉開了門。

“等等。”

西園寺理紗忽然叫住他，旋即從手袋里拿出一串車鑰匙，丟了過去。

“以后，你開車送我上下班。”

白川良司下意識接住鑰匙。

他看看鑰匙，又看看門口已經換好職業套裝的西園寺理紗。

白川良司問了句：“你不怕被人看到，我們從同一輛車上下來？”

西園寺理紗把頰邊的一縷頭發撥到耳后，下巴微微抬起。

她哼了一聲。：“看到了又能怎么樣。”

“我是社長，誰敢在公司里亂說些什么。”

白川良司想了想，也是，便沒再作聲，轉身拿起自己的背包。

這段日子都是坐電車上班，體驗生活也夠了。

一路上，西園寺理紗沒主動說話，只是側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車子拐過最后一個街角，事件簿書房所在的辦公樓已經能看到了。

不過，今天的景象，和往常不太一樣，辦公樓大門口，居然圍了一大群人。

白川良司放慢車速。

那群人，一個個都扛著相機，或者拿著話筒和采訪本。

是記者，數量還不少。

“怎么回事？”西園寺理紗也皺起眉，“公司最近有發布會嗎？”

白川良司搖搖頭：“沒聽說。”

就在這時，有眼尖的記者，注意到了這輛正慢慢開過來的黑色轎車。

豐田世紀這款車，在東京雖然常見，但一般都是大公司的配車，或者有錢人的座駕。

出現在事件簿書房這種中小型出版社的門口，自然很顯眼。

“快看！那輛車！”

一個記者的喊聲，瞬間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人群開始朝著他們這邊的方向涌動。

閃光燈開始不受控制地亮起，將車內照得一片通明。

“請問是事件簿書房的負責人嗎？”

“請問您對《告白》引起的社會爭議有什么看法？”

“湊佳苗老師今天會來公司嗎？我們能采訪一下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