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珮文

女孩兒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對一切古老而悠久的東西充滿了好奇，那些令她著迷的舊書、筆記、零碎的信件都被整理在一個大箱子里。箱子簡陋，密不透風(fēng)，鐵鎖的鑰匙始終掛在女孩兒的脖子上。

女孩兒能在那只木箱里聞到灰塵和時光的味道，潮濕，帶著股淡淡的霉味，女孩兒固執(zhí)地認為那是一種貫穿了永恒的沉淀與紀念。她收集了不同的明信片，把墻面當作地圖，一張一張貼好，一站一站到達。漸漸地，箱子裝滿了，她敲敲補補，騰出一塊更大的空間。有時候，坐在角落里累了，便會隨著那略帶澀意的味道淺淺地睡去，就連夢里的畫面也是由黑白的老照片拼成的，像一部無聲默片。

女孩兒家在一個又黑又直的死胡同里，陽光越過隔住喧囂的老墻照進來，樹影斑駁，讓人舍不得觸碰。巷口賣包子的老人住在女孩兒家隔壁，老人手藝精湛，精神抖擻，除去蒼蒼的白發(fā)，分明還年輕著。女孩兒覺得很有趣，不止一遍地問老人多大了，老人和藹地笑著，肩背起伏，仿佛用盡力氣地說：“太老了，記不清了。”女孩兒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著：若能同老人一樣在歲月的馥郁中老去，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后來，城市里興起了復(fù)古風(fēng)，舊衣裳、壞掛墜，一切染著銹跡的東西都變得分外珍貴。女孩兒對所謂的“復(fù)古風(fēng)”很陌生，盡管是看起來精致而陳舊的物件，但女孩兒嗅不到那種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她黑亮的眸子明明滅滅，努力挺起腰板，透著倔強的美。

女孩兒站在窗前，面對初升的太陽，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輕盈地微笑。嗯，舊木箱再也裝不下了。

女孩兒沒有想到的是故事竟是這樣結(jié)尾的：街頭賣包子的老人來收廢品，母親便把大箱子一起給了老人。女孩兒的眼睛淹沒在陰影中，她的雙手握得很緊，轉(zhuǎn)身沖了出去。

老人的鋪子提前收了，他端著煙袋坐在夕陽下，身子微微蜷起，像個嬰兒。女孩兒走到老人面前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醞釀好的措辭、帶著怒意的疑問突然消失了。女孩兒不安地窺向老人身后柴扉半掩的屋子，零落的碎片重疊交錯，的確是有那么一只箱子的。老人的目光很淡，很厚，又不同于渾濁，直直地盯著女孩兒，一瞬間，慌亂、迷茫，她跑進了巷子。

一堵墻攔住了女孩兒，她才想起來，這是一個死胡同，女孩兒習(xí)慣性地摸了摸胸前的銅匙，突然覺得不那么留戀。

晚霞紅艷，映亮了半邊天，女孩兒又縮在角落里回憶，突然發(fā)現(xiàn)，箱子里曾經(jīng)被視為一切的字句、圖案竟然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她不愿相信，回首間，恰好望見不遠處徐徐飄散的白煙，無影無蹤。她想起了老人。

女孩兒嘗試著去改變自己的習(xí)慣，她甚至沒有說一句話，便把木箱的鑰匙塞進了垃圾桶，過去的都不存在了，沒有什么比現(xiàn)在更重要，女孩兒知道為什么人們都愛上復(fù)古了。

因為失去，所以需要慰藉。時間的洪流沖走了身邊太多的東西，包括生命，既然已經(jīng)離開，就走得干干凈凈，選擇了遠方就不要留戀過去。

因為失去，所以需要學(xué)會說服自己。沒有什么是永恒的，人、事、物總有一天會消逝，女孩兒還有更大的夢想要實現(xiàn)，在原地踏步，是失敗者的表現(xiàn)。

因為失去，所以懂得擁有的不易，把握身邊的機遇，才有更多的回憶可以珍惜。她不怕，她不悔，女孩兒知道，她丟掉的，不只是舊時光，更是一種壓抑與束縛。

合上日記本，女孩兒拉開簾幕。窗外，陽光正好，她歪著腦袋，忽然意識到忘記本身就是一段美好的記憶，而那樣的秘密又有誰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