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時光里的小往事
- “我的青春我的夢”全國中學生校園美文精品集萃叢書:牙套姑娘的微笑會發光
- 《中學生博覽》雜志社選編
- 4573字
- 2025-06-05 11:24:32
扣米
1
桌子上放了一杯珍珠奶茶,一包奧利奧餅干,一桶燒烤味薯片。晚自習的課間,人聲鼎沸,怪叫連連。好事的男生扯紅了脖子,“纖歌,你啥時候搭上了小太妹?”女生們則用寫滿了“果然如此”的鄙夷目光反復打量我。
我手足無措地看著桌子上被眾人視為“搭上壞學生的證據”的零食,臉燙燙的,腦內空茫一片。我仿佛一下子被隔絕在了教室里的喧囂之外,整個世界只剩下三包零食,以及隱隱通過它們與我連接起來的,延汐。
在延汐出現前,我從不相信世間竟然有人能將叛逆期的特征詮釋得如此經典。她的打扮大膽另類,染著栗黃色的大卷發及腰,校服總是刻意修短,走在校園里,總能惹起不少旁人的注目乃至好事男生吹口哨的示意。班級里也有林林總總的傳言說她父母有錢有勢,她在之前的學校是出了名的小太妹,打起架來絕不遜于男生。
總而言之,延汐一切遲到逃課甚至打架的行為都可以被視為她的正常活動,而我們也漸漸在私底下改口,稱她為小太妹,并且敬而遠之。
小太妹繼續她的風火事跡,我繼續自己的塵埃生活。從小太妹看上陸澤川的那時候起,我與她才算有了真正的交集。剛開始,小太妹采取了一系列的詢問攻勢。“纖歌,放學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嗎?”“纖歌,你放學跟你哥哥一起回去嗎?”“纖歌,你家住哪里?”
她每天放學都會準時在校門口等我,一路上都是有關陸澤川的話題。而我的回答總是淡淡的,不愿迎合她有所圖謀的熱情。
關系也就這么不咸不淡,干巴巴地黏扯著。
直到有一天,小太妹終于決定向那時已經高三的陸澤川表白。
普通的女生也許會選擇遞情書,但是一向特立獨行的小太妹則將一封白紙紅字的“血書”托人轉交到陸澤川手上,內容露骨直白:請你喜歡我。
我想象著陸澤川扭曲的神情,也不知道他看完是否會生氣地將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反正那次公然表白后,幾乎全校的學生都在沸沸揚揚議論著這一花邊頭條。
表白自然是失敗的,可更打擊人的是,陸澤川經過小太妹身邊依舊淡淡地掃一眼,毫無波瀾。小太妹的氣焰立馬消下去了,可她轉而向我實施了第二輪攻勢,賄賂。
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在我出去上廁所的空當,點著名把懷抱里的零食送給我。相較于我面對零食的尷尬與委屈,小太妹事后卻笑嘻嘻地問我,那家店的奶茶好喝嗎?她滿臉笑意向我靠近的那一瞬,我本能也是刻意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我聲音怯怯:“你……你說吧,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我想,我會盡量幫你的。”
小太妹自然沒有放過機會:“既然你那么說……纖歌,你能告訴我你哥的電話號碼嗎?”
片刻,她驚喜地雙手接過我寫好的便利貼,捂在胸口,時不時張開手心看兩眼,小心翼翼。看著她雀躍的小女生心思,我有種像一枚胡桃被敲開了外殼,堅果的那種微澀立刻就充滿了整個內心的感覺。
就連臺詞我都想好了,如果她撥通了電話,而作為接聽者的我會裝作極其抱歉地告訴她:一時貪快,寫了我自己的號碼。
然而令人慶幸也困惑的是,此次之后,小太妹竟然從未撥過這個電話。
2
即便是升上高三,陸澤川依舊學習打球兩不誤,還獲得了參加市籃球賽的資格,但這也使得年級里不少只專注于籃球的人起了嫉妒之心。
這期間,陸澤川曾被好幾個落選的男生圍堵在綜合樓的男廁轉角處。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我能夠目睹全過程也全是因小太妹課間急匆匆地破門而入,拽起我的手便往肇事地點跑,全過程她只說了句:“去救你哥。”
當我大概了解情況之后,陸澤川的身影早已進入我們的視線,數個高大男生圍著他。
幸虧小太妹臨危不亂,當機立斷,她提高音量,“我已經通知老師了,你們該不會想在高三弄個處分吧?”
幾個男生聞聲回頭。此時我已經顫巍巍地躲在小太妹身后,下意識攥住她的衣角。我想是因為小太妹在學校里的駭人事跡,面前的幾個男生對視幾眼,竟然悻悻離開了。我仿佛感覺到小太妹僵硬的身體瞬間軟下來。
她沒有立馬沖向陸澤川攙扶安慰,只是交代我送他去校醫室,便獨自離開了。這一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包括陸澤川事后問我:“她是你們班的同學?”
原來,他無視她,居然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她就是向你表白的小太妹,延汐。”
幸好陸澤川的傷勢只是小擦傷。以防對方在途中再發生意外,當天放學我與陸澤川一起走。一路上,我們都心事重重,并肩行走卻緘默不語。
突然一聲信息提示音打破沉默。陸澤川手忙腳亂掏出手機,掃了屏幕不足數秒,立馬轉身原路折回:“我有事,你走人多的大路先回家。”
抑不住好奇心的我也快步隨尾他回到學校,借墻壁掩護半身,悄悄探出頭來。
那幾個陰魂不散的高三學生居然提著棒子氣勢洶洶地堵住了小太妹,而此時我也瞥見早一步到達的陸澤川閃進了一邊的角落里。
“……誰讓你多管閑事!我們可沒有時間跟你糾纏,現在你只要幫我們把陸澤川騙過來,你就能走了!”
他們手中木棒的剪影將小太妹的臉色切割成明暗分明的長條。她依舊倔強的目光和他們晃動木棒緩緩挪步的樣子像特寫鏡頭一樣被不斷放大。
“住手!”陸澤川突然出現,擋在小太妹身前,我踩在他被夕陽拉得長長的影子上發愣,腦袋里空無一物。
陸澤川把目光放在那幾個男生身上:“明天放學我跟你們打一場球,你們若能贏我,我便主動退出。”
誰也沒想到,幾名男生居然咬牙切齒地應一聲“絕對會贏”,便瀟灑離開了。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輕易熄滅了一場一觸即發的戰火。
“不要動不動就打架。他們只是不服,不是心存惡意的。”“我替你生氣而已。”
小太妹與陸澤川面對面站立,暗黃的光線映出兩人好看的輪廓,如果我不是被自己指尖的指甲劃痛,我會覺得我正在偷看一幅色調溫暖的少女漫畫。
陸澤川接下來說的話我沒能聽清,只是看見小太妹掏出手機遞給他,但又把手猛地縮回去,臉色頓時變得通紅且窘迫。他有些莫名,向她解釋:“只是留個電話,他們如果再騷擾你,也能及時打給我。”
她支支吾吾,他也沒有勉強。道別前陸澤川好似有什么話躍到舌尖,但猶豫片刻,又硬生生吞回肚子里。最后他只是說:“小心點兒。”
陸澤川不理解,可我怎么會不知道小太妹的心思。她是在害怕陸澤川輸入號碼后,會發現她手機里早就存了他的電話,到時候又要以什么理由解釋呢?
可是小太妹不知道,她預想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而她真正殷切盼望的,卻被她狠心推開了。
3
此事之后,陸澤川幾次有意無意地向我提起小太妹,大致意思是說他倒不覺小太妹有傳言中那般可怕。后來小太妹也入選了校隊,征戰市籃球賽。她與陸澤川更多地出現在對方視線中,雖然并未真正對話、相處,但小太妹對于現狀倒是非常滿意,逃課打球的情況也越來越頻繁。
班主任不止一次對此事苦口婆心地勸導小太妹,但成效并不明顯,迫不得已她以我與小太妹關系看起來還不錯為理由,希望我能作為榜樣感染她。
太簡單了。
不知從何時起,我對小太妹撒下的謊話竟越來越多,越來越理所當然。似乎我心里早就有一個可怕的歪理扎了根:她是壞學生,所以我在她身上所使的壞都不算壞,不足以傷害到她。
我跟小太妹說:“陸澤川喜歡聰明的女生。”
荒廢學業多年的人,要再度下決心學習,咬牙堅持,需要多少勇氣毅力。
小太妹居然開始拼命地學習。從前最少要遲到一節課的她竟然每日最早到教室,并且用極為不標準的發音大聲朗讀單詞,甚至放棄午休時間,一邊啃面包一邊做練習。告訴她夏天了,她馬上說地球正轉至遠日點,6月22日是夏至。就連她主動開口問我的,也不再是陸澤川,而是英語單詞怎么拼寫。
小太妹在桌上放滿零食,為了省下去食堂的時間,她不再搭理課間成群而來的姐妹,寧愿忍受她們的冷嘲熱諷。
有人備受鼓舞,也有人不屑一顧。
可在我眼里,她更像一只刺猬不顧一切地拔掉身上的刺,面目全非,千瘡百孔。
4
如果僅僅開啟學霸模式幾周便能名列前茅,那該讓從小便以學習為主軸線的好學生們情何以堪。自然,小太妹也明白其中道理,所以她才會在期末考試前,削平驕傲的棱角,懇求我:幫她作弊。
小太妹的臉色確實憔悴了許多,她有些自嘲地說:“我要證明給他們看,考全年級前一百。”
我嘴邊“絕不可能”四字差點兒脫口而出,也忘了問“他們”是誰,最后只是磕磕絆絆問她:“你要我怎么幫你?”
可是那次考試,我失敗了。
我過分小心翼翼的動作被老師當場識穿,繼而我的人生里首次出現了“處分”兩個字。從小到大,我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學生,如今,尊嚴、眼淚都已潰不成軍。
校門前醒目粘貼著兩張作弊處分公告。一張我的,一張小太妹的。
小太妹是主動向老師坦白的。眾老師一致認為,壞學生強逼好學生作弊的行為很惡劣。當然處罰也很嚴重。
那一年,小太妹被勒令退學。
她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淡出了我與陸澤川的世界。
5
白駒過隙,時間無漏網之魚。
我升上高二那年,品學兼優的陸澤川早已被名牌大學錄取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到那年寒假補課期間,我才再次見到小太妹。她安分地佇立在大門口,而我愣了半晌才認出她。
小太妹剪了及肩短發,打了耳洞,不畏嚴寒穿起緊身裙子與高跟鞋,在當時的我看來,這些與學生身份格格不入的打扮,只需歸結為一個詞:淪落。
禮貌的寒暄告一段落,她開始切入正題。她倉促一笑,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團線條雜亂、勉強能看出形狀的圍巾。那么生疏的針法絕對是倉促中熬夜趕出來的。
她想讓我將圍巾交給陸澤川。“不用我幫你了。”我用下巴示意她看向身后。不遠處,穿著白色棉衣和牛仔褲的陸澤川正向我們走來。她大概沒想到,放寒假的陸澤川幾乎每天都要回來打球,順便接我一同放學。
也不知陸澤川是否認出她,他朝她禮貌地一笑。“她是來找你的。”我說。
我看向小太妹,卻發現她緊緊抱著手袋,遲遲未有動作。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陸澤川的脖子,一條手織厚實的黑色圍巾格外搶眼。
良久,她很輕地搖了搖頭:“沒什么,我只是回來看看。”
“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跟纖歌先走了。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還是不要再見了。”陸澤川少有的直接,“畢竟,你們不是一路人。”
他抓起我的手腕離開,沒有再回頭瞧她一眼。“你過分了。”
“你是我妹妹。”
嶺南的冬天沒有雪,一路上沒有深深淺淺的腳印,干澀的地面只有蕭瑟的寒風不留情面地吹刮,無痕。
我鼻子酸澀,“我真希望不是住在你家隔壁,不是比你小,不是被你照顧,不是一起長大。”
——不用理所當然地當著你口中的,妹妹。
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看見小太妹,如果我知道有些話憋住了,也許從此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那我絕對會回頭道別,絕對會告訴她:“我跟你,其實是一樣的。”
6
回憶戛然而止。
從那之后,有關小太妹的消息都是我從其他人口中拼拼湊湊得知的。
班主任之所以愿意談起壞學生,大概是為了告誡現今的花季少女們,千萬不能誤入歧途,否則她們的結局也將像小太妹一般。
離校,天色已近灰黑,只有不遠處的俊逸少年是我眼里唯一的發光體。我三步一跳向他奔去,他伸手揉揉我的頭發,“伯母讓我來接你回家。”
“陸澤川,”我仰頭盯著他,認真問道,“你記不記得一個叫作延汐的女生?”
“誰?”他一臉茫然。“就是那個寫‘血書’跟你表白的小太妹。”
時光的痕跡潛入夜里,那些過去的輪廓突然栩栩如生,整個校園驀然回到昨天。
只可惜,他終究還是搖搖頭,說:“忘了。”
原本就是與我無關的小往事。盡管我一直以來都是局外人,可心里還是免不了酸澀,也許是替那個用紅墨水一筆一畫寫下“請你喜歡我”的普通女生不值。也不知道此時的她還會不會奮不顧身地為他打架,不知道那個為了不隨父母回老家,下賭注考百名榜的女生還是不是一樣傲然倔強。
她大概也沒有想到,到頭來,她只是自導自演了一場被遺忘在舊時光里的獨角戲罷了。
天邊萬里無云,漆黑一片,那些奪目的星星始終躲在夜幕里,不忍心走來。
我伸手將陸澤川的五指包裹住,他指間嶄新的銀質物品,割疼了我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