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宇

我常常偷偷地照鏡子，對著鏡子呆呆地發笑。

外婆家的桃木桌上擺放著一面很大的銅鏡，這面銅鏡銹跡斑斑，背面有鏤空的花紋，顯得古老而又神秘。窗外透過的光線，把鏡面折疊又揉碎，柔黃的光線隱隱約約映照出外婆的輪廓。

小時候，我常住在外婆家。外婆常坐在門前的石板上擇菜，織毛衣……等我和小伙伴在外頭玩兒了一天回家，外婆便會老遠就朝我招手，一邊喊著：“丫頭，回來啦？”等我走到外婆跟前，外婆見我的頭發毛毛地蓬著，就刮一下我的鼻子，把我拉到銅鏡前的木凳上。我這時便會乖乖地坐下。外婆從她的小木盒里取出一把別致的、用木頭做的梳子，解下我的頭繩。

她用她溫暖的手撫摸著我的頭發，仿佛要把我的黑絲焐化了似的。她對我輕聲地說：“丫頭，外婆給你梳兩條麻花辮怎么樣？”這時，我便會拍手叫好，用幼稚的聲音表示著我當時的欣喜。外婆把我的頭發分成兩半，每邊又都分成三股，她粗粗的手指在頭發間穿梭著。我凝視著鏡子里的自己，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和小小的唇。外婆也看著鏡子中的我，微微淺笑：“我的丫頭最好看啦！多可愛呀！”我聽了外婆的話，嘴角上揚，“嘎嘎嘎”笑出聲來。外婆也隨著我一同發笑，她臉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來。

她給我綁好頭繩，“好啦！”外婆欣喜地說。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活躍起來。我沖出門外，在庭院里一跳一跳的。兩只小辮也跟著一甩一甩的。外婆倚在門邊笑瞇瞇地看著我。

時間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片刻。我慢慢地長大了，外婆慢慢地變老了。突然有一天，外婆病倒了。這個消息如同千斤大石砸在了我的心口，讓我喘不過氣來。我推開病房的門，里面很安靜。我放輕腳步走進去，外婆穿著病號服，躺在床上。這件病號服很不合身，松松地貼在外婆消瘦的身上。外婆兩眼直直地盯著天花板，那么的空洞，那么的無神。我輕輕喊了一聲“外婆”，走到跟前，握住外婆冰冷的手，外婆的眼睛立刻閃現出一絲光彩，嘴巴張了張，說不出話來。

死神套住了外婆的背影，背影拉長了，一顆星星落下了。

如今，我站在銅鏡前，再也看不到外婆的面容了。我的眼睛，不知什么時候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