諳檣

依青剝了一個橘子，掰開一瓣塞到我嘴里，分了一半放在我掌心。酸澀的橘汁刺激到了味蕾，我沒出息地被嗆到，咳出眼淚。初夏，我們買了去臨市的車票，她爸媽在我們離開她家時說“玩好”，我在即將上車的時候給齊錦發了短信，沒留去向。

我住在依青家不是一次兩次了，齊錦在我沒回家打電話到她家后再沒說什么。接電話時依青一直很愉悅，掛斷電話的瞬間很快換了表情面對我，我笑著看她，直到她臉微紅。“江依青你居然會臉紅？”說完我身體己經比大腦更迅速地做出反應，身后飛來一只抱枕。

“江依青發春了。”我很快發了短信給文昕，很快收到的回復是“齊錦”。原來已經不是秘密，我反倒釋懷了。

整個晚上我都沒有睡好，抱著依青的胳膊撒嬌。第二天四點一睜眼我就看到長發散亂、歪頭看著我的依青兩手撐床沿，我一晃頭，立即感覺到自己四腳朝天的形象和戳到我臉上的手指。“江依青你賣萌！”我哀號的同時被從地板上拉起來。

餐桌上，依青嘴里塞滿面包口齒不清地向剛灌完兩杯牛奶的我發問：“你果然改不了打滾兒的習慣，難怪不敢睡上鋪，地板有多舒服會讓你欲罷不能？”我揉揉肚子打了個嗝站起來準備去洗杯子。剛走兩步就聽到江依青甜得發膩的嗓音：“小齊齊啊……”我腳步僵了，下意識地丟開杯子捂著耳朵，依青的怒吼穿透指縫依舊清晰：“你又空腹喝牛奶？還兩杯！”我慢慢悠悠地撿起仍在打滾兒的鋼化玻璃杯，閃進廚房，在水聲大作中嘀咕：“你又沒給我留面包。”然后嘴里被塞得滿滿的都是面包皮。

我毀了整個旅程，準備上車時突然想起自己暈車。興奮異常的江依青不顧一切把我拖上車，車在出城的時候停下，我把早晨的牛奶和面包皮吐完后，上車就趴在依青身上睡得滿頭是汗。到站我就休息，休息完就吵鬧吃飯，吃完飯依青丟下我采景，然后……回家。

江依青發了說說：“天氣微熱，一切將就，如果沒有暈車的某妹子滿頭大汗地睡在我懷里，那將是看盡窗外風光的一路。如果沒有只帶零食不帶水的兒童，那將是流得了汗補得了水的攝影之途。如果沒有吵鬧回家的某腦殘，這場旅途注定受益匪淺。”

我看到的時候人已經在街心公園的走廊了。我買了一瓶礦泉水擰開，一口氣全部灌下去。走了很多小路躲了很多人的視線，坐在長椅上擦干額頭上的汗，劉海兒已經沾在額頭上，滿腦子都是剛回家的樣子。放下背包換鞋的時候，被坐在沙發上的齊錦潑過一整杯水，他恨恨地罵了很久，滿眼憤怒。最后一句“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發個短信算怎樣”伴隨著一只玻璃杯砸到門框。齊錦坐在沙發上，我蹲在門口，停下換鞋的動作系好鞋帶提起包包轉身就走。拿出手機看到幾個未接“江依青”就已經猜到齊錦找了依青。我試著說話，聲音已經顫抖，掛掉電話發了短信坐下，屏幕亮起來，顯示“文昕”兩次我都沒敢接，之后掀開后蓋卸了電池。

依青和我一起長大，從小就“齊臍齊臍”含含糊糊地喊我，她說感覺像是齊齊旂旂；文昕是在初三認識的，但是之前她認識我娘，比我和依青大，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我們的“管家婆”。

初三剛開學依舊是最惡俗的自我介紹，依青和文昕一起去黑板上寫了名字，中間留了很大空白。我看了她們的字，把頭埋在桌子里，文昕催促，依青損我，我走上講臺。全班的哄笑聲在看到“文昕”“江依青”五個漂亮的字中間歪歪扭扭地出現“齊旂”后瞬間提高了一個強度。

我坐在候車室，車票隨意放在兜里，沒有開機。我想她們不會知道我在這里，而我忘了還有最了解我的齊錦。依青和齊錦一起趕到的時候，我在座椅上昏昏欲睡，依青有些驚慌，而齊錦不說什么直接把我拖了出去。后來在依青的絮絮叨叨中我知道了是齊錦打電話給爸媽。那天最后的結果是看到忙于工作的爸媽的疲憊狼狽，然后回家了，然后我把自己關起來，然后文昕來了在門口拍了一下午門，然后我拒絕進食，然后文昕抱著我睡著，然后沒有然后了。

我很久沒理齊錦，齊錦擋在我房間門口不開口，然后我讓他進去。我們就那樣坐著，很久沒開口，久到我快要睡著，齊錦突然開口讓我沒了睡意，他說：“你別睡……聽說你出走，你爸下樓梯摔傷腿，你媽一直精神恍惚。”

“還不都怪你？還有那也是你爸媽！”我幾乎跳起來。

齊錦莫名其妙，“和我有什么關系？”之后似乎反應過來，神色黯淡，卻還在等我回答。我突然想到夏茗悠《陪你到世界終結》中麥芒的“吃不到哥哥做的飯，我就會情緒低落，然后就會沒心思寫作業，于是周一就會被老師罵，被罵后自尊心就受到打擊了，還沒有恢復，考試就來臨了，所以成績就退步了，退步就缺乏自信，從此就一蹶不振，高考就掉到三本學校去了。三本學校課業很輕松于是我學壞了，整天去網吧打游戲，在打游戲的過程中遇見長得帥的壞男生跟他們瞎混，后來頭腦發熱和其中一個同居了，然后因為無知我懷孕而男友逃跑了，我不敢回家向你要錢墮胎，只好偷偷把兒子生下來了，兒子長大后很怨恨我輕率地生下他，在單親家庭成長心里有陰影，所以他被有心計的女生勾引結婚徹底離開了我，我變成了孤家寡人，沒有精神支柱工作下去，被開除了，最后，我七八十歲，變成老太婆一個人在路邊撿塑料瓶，悲慘的一生就這么完結了。而我的人生之所以變得這么悲慘全都是因為——哥哥你不肯做飯”。

我回頭看著齊錦格外溫柔的笑，不加思考慢條斯理地回答：“如果不是每周回家見不到哥哥爸爸媽媽，我也不會想著找依青，如果不是找依青我也不會準備出去玩，如果不是出去玩我也不會在她家住，如果沒有住在她家我也不會沒機會和你說，如果不是沒有和你說我也不會忘了自己暈車，如果沒有暈車我會玩得很開心，如果玩得很開心就不會回家太晚，如果不是回家太晚你也不會潑我水，如果你沒有潑我水我也不會出走……”齊錦丟下“齊旂你大爺”五個字逃出去，關門前我說：“我大爺也是你大爺好嗎！”

依青莫名發來短信“別讓父母太擔心”，我看著出走時的短信咧開嘴傻笑，不自覺淚流滿面。齊錦沒心沒肺地敲我后腦：“完了我妹又腦殘了。”午夜零點不同人的短信一起發進來，都只有“生日快樂”四個字。江依青發來第二條：“不多用廢話才是你齊旂。”

我想到，我十六周歲了。

后來理清了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整整一路一動不動地躺在齊錦懷里，身上裝了午夜一點四十六分的車票；文昕兇了依青，依青佯怒罵了我幾句，文昕在門外一直拍門，訴苦說我媽認為她拐走我，說她是壞人帶壞我。拿回我的手機看到很多貼吧的朋友發來短信，發現打擾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