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祭禪

小時候最愛玩的游戲無非是坐在你的腳上讓你蕩起二郎腿，我會緊緊地抱著你的小腿讓你再蕩得高點兒。你喜歡問我：“閨女，長大后賺大錢了還會愛爸爸養爸爸嗎？”

“當然啦。”我大聲說，仰頭沉思了一下脆生生說道：“我還要給你買座全世界最大最大的房子！”

這個承諾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但十幾年來我都銘記于心。

我從不喊你爸爸，一口一個名字。這個習慣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故事，只是周圍人那么喊，我從小也便這么喊了。你的名字里帶有一個“飛”字。加上你瘦弱的身軀，以及從小纏身的疾病。那些從小和你長大的朋友給你取各種令我厭惡至極的外號。然而那時的我不懂事總愛圍著你轉嘴里叫著你的外號。這似乎沒什么不妥的，但是每次老媽聽到我這么喊就會板起臉嚴肅地警告我。我就委屈地藏身于你的身后。你一直都笑笑的，也許你的眼神會染上悲傷，只是我從未發現。

長大后我便失去了最安穩的“秋千”，你也不再問我“等你長大后你還會不會……”諸如此類的問題了。因為你繁忙的工作，我枯燥的學業，一天的對話無非那幾句。我固執地認為女孩兒應該跟母親更加親近，所以我會和老媽說很多很多貼心的話，對于你卻從來只是緘默。那些童年時期你如孩童般伴我玩伴我鬧的場景一夕之間似乎全部陌生。有時睡覺時會莫名夢到許久以前的事。你載我去兜風，嘴里還唱著“大頭女兒，小頭爸爸……”諸如此類被改了歌詞異常難聽的兒歌。

再大一些時你和媽媽分隔兩地，我夾在你們中間周旋不定。但我更喜歡去老媽那兒，因為我們相處得更加自然。唯一一次去你工作的城市時，我像累贅一樣跟在你身后看你在上司同事間來回奔波，坐著一輛租來的小汽車帶我忙碌往返。我嚼了一條又一條口香糖，看了一張又一張報紙。卻始終不說我很煩我暈車我想回家之類的話。因為我知道你也很累的啊。

就算做不了你的小棉襖，我也想當你的暖寶寶。

夜幕降臨后你終于有時間帶我去欣賞這繁華城市的妖嬈夜色，去看炫麗燈光的音樂噴泉，去坐閑致文藝的畫船游舫。我在船上凝望著遠處燈火輝煌的宮殿，享受難得的父女溫情之余，忽然想起兒時對你的承諾，給你買座大房子。

我突然莫名覺得自己不爭氣。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實現這個承諾，那時的我成績上下搖晃不定，秉承著“學習好方能定天下，讀不好就沒有好未來”的傳統觀念。總之讀不好書就賺不了許多錢，就不能給你買房子了。

你沒有注意到我的沮喪。我們來到購物天堂，但什么東西也沒有買。最后我看上了一套無比可愛的棉織外套，服務員的“六百三”卻直接讓我的笑容僵住，但我沒有纏著讓你給我買。不記得是什么樣的尷尬退場，只記得你語氣里悲涼的味道。

你說，這就是大城市啊。閨女，好好讀書，到時候多貴的衣服也不愁了。

我默默地點點頭，為你尷尬的笑容而心疼。

回去時你為我買了許多書，你懂這是最能讓我歡喜的。我們就坐在江邊抱著大包大包的書，吃著又干味道又淡的面包。我第一次和你說了好多好多貼心的話。關于未來，關于夢想，關于生活……你晚上是睡在集體宿舍里的，而我則被安排在對面的女生宿舍里。你不好意思地說讓我將就一個晚上，我點點頭乖巧地答應了。

那時正值三伏天，夜晚的潮濕悶熱把我壓得透不過氣來，后背已經被汗濕透。但我睡的床一動就會嘎吱響，更何況我身邊還躺著兩個女生，于是我只能僵硬著姿勢，不敢翻身。炎熱透進我的眼眶，忽然大滴大滴沉重的淚就砸了下來。不知是為什么，也許是因為看到你如此辛苦勞累地為生活奔波而心疼。是的，很心疼。

你在外地奔波了一年半后終于回來了。大人的事我并不懂，但還是能看出你為了新房子的事愁容滿面。你為這件事情到處忙，然而新房子的事卻遲遲沒有拉開帷幕。我看著你緊鎖的眉頭，疲倦的面容，早出晚歸一身粉塵，看你受盡生活的磨難卻只能怪自己不懂事不爭氣，幫不上一點點忙。就算只是小小地關心你一下，讓你注意一下身體也好。

雖然生活不易，但我想我還是幸福的。你和媽媽重歸于好，你的臉上也逐漸露出笑容的影子來。只要你幸福了，我也就快樂了。

不久前看到一篇文章，里面的一句話瞬間戳中淚點——父親在的時候你覺得他是井里的青蛙，而當他離去時你才發覺你的天都塌了。

我想我是應該喊你爸爸了，雖然愛意都是一樣滿滿當當的，但我想你會高興的。

在外婆家時你對我說：“閨女啊，要好好讀書，這樣爸爸走出去就有面子了，人家也不會隨便指使我開我的玩笑……”

“人家只會喊，飛啊，飛啊，過來喝杯茶啊。”你眼里充滿希冀。

我笑著說：“會的，一定會的。”

爸，如果你還問我待我長大后還會不會愛你之類的話時，我一定會說，愛，很愛很愛你。

等我長大，我要為你買一座房子，也許不會很大，但足夠溫暖。我們一家住在里面。

這段時間不長，你一定不會長出白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