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根本無法阻止阿四了，我回A城那一天，他送我去機場。順手也買了一張機票，飛往另一個城市去見一個素面未謀的朋友。我還能說什么呢，除了緊緊抱住他。

我好怕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這個一個人的城市沒有一杯暖胃的咖啡，又怕他不管不顧在另一個城市從頭開始再也想不起我們一起唱過歌的沙發。這么多年過去，我還是常常感覺自己對這個男人一無所知。我還是貪戀他溫暖的手掌，超過了面包和牛奶醇香的味道。

蒼耳

學霸的品種歸結起來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整天傻笑還能考出優異成績的，另一種就是整天捧著書本用時間換取分數的。

而離我三米遠這位，很明顯屬于后者。話說回來，原來真的有人會在開學第一天來圖書館看新概念英語的嗎？我看了看四周，果然，只有我們兩個人。窗外仍舊有些嘈雜，不必想就知道還有人陸續過來報道。早上被老媽從被窩里拖出來，還沒發完牢騷就被塞進了公車，本著“人生需要豁達”的原則，下車后我心態平和地來了圖書館。但是現在……好困。

合上書，果斷開始睡覺。

當我醒來的第一眼，我見到的是管理員阿姨那張隱含了深深不耐煩的慈祥的臉。她說：“你，快回到自己班里去，我們要閉館了?！蔽也[著眼睛從圖書館走了出來，看了看表，下午五點半，該吃晚飯了。

等我推開教室門的時候，班里瞬間安靜了下來，全班五十雙眼睛看著我，然后，有一雙眼睛說：“新來的站在門口的那個，為什么遲到？”我卷起褲子，給他看我膝蓋上的傷口：“老師，我去了趟醫院。”老師明顯愣了一下，然后我得到了只有轉校生才能得到的待遇——向全班作自我介紹?！爸皇Ｏ履懔?。”他這樣和我解釋。

“陳風，男，無特別愛好，無特別習慣，無特別擅長之事，無特別薄弱之物?！?

這是我從記事起便學會的自我介紹，是我媽教的。她說，今后會與我相熟的人，他們自會知曉我的喜好，而那些僅一面之緣的人，我說了他們也記不住。綜上所述，無用。不過，對我來說，只是因為很便利而已——各年齡通用。邊這么想的時候，我已經走到班里的唯一一個座位旁了。

在這么大一所高中里高頻率地見到一個陌生人的概率是多少呢。當看到她的時候，我這么想。

開學第一天，大家都很閑。三節晚自習，都消磨在了小說、雜志和閑聊中，除了我身旁這位——我睡前她在看《史記》，我被鈴聲吵醒后，她在做習題。

當自己的任課老師是自己親戚的朋友時，會有多煩呢？小時候常常很好奇，現在，我如愿了。

“你看看人家莫曉——她也是考砸了才到的這里，她怎么就能夠保持好心態，繼續努力認真地學習呢？你和她是同班同學，多向她學學，別再自暴自棄……”

于是，開學這么多天以來，我終于記得了一個同學的名字——莫曉。她也就成了我有生以來第一位“別人家的孩子”。或許是我的表情過于麻木，班主任突然問了我一句：“你知不知道莫曉是誰？”“……”“服了你了，開學這么多天來都干了些什么?。　薄啊蔽疫€是保持沉默。然后，我聽到了一句極富戲劇性的話——“她是你同桌?！薄啊蔽覒撜f些什么。

我討厭別人拿我比較，尤其是和女生。所以，我想玩一場游戲，和莫曉。

這個上午，莫曉一如既往地沒離開座位一步。午飯鈴響起的時候，班里的人瞬間散了，唯有她不為所動。是想避開人流高峰期吧。我抽了本小說出來看。終于，她起了身，出了教室，我一個激靈，扔了小說，快步跟上。

買完飯菜，我四下張望著，搜尋著她的身影……不見了。有些郁悶地的吃完午飯，回到教室，果然——這個女魔頭在做習題。

“喂！”我走到她身邊，怒視著她。她愣了一下，繼而抬頭?！坝惺?？”她這樣問我?！斑馈迸馑查g無影無蹤——有事？當然有。什么事？因為沒能和她一起吃飯而不滿？好笑，人家又沒約你?！澳恪蹦獣缘穆曇艉鋈粋鬟^來。“??？”“表情很豐富?！闭f完，繼續做題。怒意再次涌上心頭，我把心一橫，一把把她拉出了教室。

身后出人意料的一直很安靜。

胡亂走著，竟然到了這。我停在網球場上，松開了她的手，轉過身看著她。午休時間的運動場一直很吵鬧，但我卻覺得此刻四下出奇的安靜。不只因為她，還因為自己。出中考成績那天，是雨天吧……我抬頭看了看天空——好刺眼。

“喂，陳風。”

我偏過頭，看著莫曉手里忽然多出來的網球拍，微微瞪大了眼?！安淮騿幔俊蹦獣詫⒛菈K拍遞給我?！昂恰蔽依湫σ宦?，“是你打?！薄霸趺矗坎粫扛?、才、生?！蔽业男σ飧盍?。

莫曉抬起頭看了我半晌，而后收了視線，走到了一面墻旁邊，將球拋到空中，揮拍——“厲害，”我笑了，“竟然連球都碰不到?！蹦獣悦蛄舜?，繼續揮拍。

“啪嗒?！?

熟悉的冰涼突然降臨在唇畔，我瞇了眼，抬頭望天——下雨了。四周的人陸續撤離，我挑眉看著仍在揮拍的某人，“喂，撤了！”轉身走了幾步，聽著身后越來越重的啪啪聲，我皺了眉，轉過身，走到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的莫曉身旁，“喂，玩上癮了？”她的無視，讓我有些煩躁。我奪過她手中的拍，“喂，停下！”

“那，你為什么沒有停下?！彼粗?，一字一頓地說。

冷。

鋪天蓋地襲來的寒意讓我的聲音也變得冰冷刺骨，“你看到了。”莫曉直視著我，“是你忘了。”

忘了？怎么可能——

那一天，中考成績發布。

看著屏幕上的數字，氣血在一瞬間全涌了上來，我覺得我需要冷靜一下。于是，我選擇了出門打網球。我希望我最喜愛的事物能帶走我最可悲的模樣。沒打一會兒，雨便砸下來了。我覺得我應該停下來，可是我停不下來。直到再也沒有力氣站立，我才讓球從我身邊擦過……等等，我并沒有去撿球，那球是怎么回來的？好像……有一個女生。她替我撿了球，給我撐了把傘。她說：“謝謝。”但我卻連問為什么的力氣都沒有。一覺醒來，天已放晴。

“那個女生……是你？”我有些詫異。“沒想到剪了頭發你就不認得我了，哎，男生果然薄情——”莫曉裝模作樣地嘆氣，忽然，狡黠地看著我說，“還是說……你壓根兒沒認得過我？”

“……”我覺得沉默是金。“喂，陳風。作為你剛才兇我以及你忘了我的回禮——明早陪我看日出。地點在教學樓樓頂，下午四點，不見不散?！蹦獣哉f完便轉身跑走了，生怕我說不的樣子。

看著莫曉的背影，我獨自思量著：今天下午只有兩節課，上完后學生離校，要留校的需要登記。明天下午，五點之前到校，上晚自習。而現在，等我再回宿舍換身衣服，第一節課就下課了。不過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媽媽說過，別惹女生……嗯……也就是說，我的周末泡湯了。

我發誓，如果莫曉再這樣擅自決定我的事的話，我就撕了她的草稿本，折成青蛙塞滿她的抽屜……雖然我不會折。吹著樓頂的風，看著滿眼的黑色，我有些咬牙切齒。看了看表，才下午三點。樓頂的平臺，老舊而雜亂，頗有幾分恐怖片的味道，再加上此刻一眼望去，空無一人的校園，靜得只聽到風聲，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一個人出現在你眼前，渾身鮮血地朝你笑……但我心里卻很平靜，因為……很習慣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有一會兒吧，樓梯那邊傳來響動，是莫曉。莫曉看到我，拍了拍臉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又把我的拽過去看了看，最后下結論：“我沒遲到。”

“嗯?！蔽液鋈徊惶胝f話。“陳風，”莫曉在我身旁站了許久，忽然開口道，“你知道那天為什么我撐了傘還渾身都濕透了么？”“……”“別和我說你沒注意……”莫曉瞇了眼?！啊眿寢屨f，沉默是金。

“呼——算了?！蹦獣酝铝丝跉?，趴在欄桿上看著天際，自顧自地繼續，“其實那天我一直在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但我停不下來，就算周圍景物越來越陌生，就算口袋里的手機接連不斷地響起。我一直走，一直走，然后下雨了，接著看到了你。”

我隨她看著天際，不說話?！拔疫€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那樣打球，就像想讓球穿過墻壁。但是啊，看著同樣停不下來的你，我卻停下來了。然后我就去附近的店里買了傘，站在你身后等你停下來。可是你一直在打，直到滑倒再也沒力氣站起來。還記得我把球放到你身旁時對你說了句什么嗎？”

“我……”“想你也不記得……”莫曉不在意地笑笑。

“我記得……”看著莫曉詫異的眼神，我點了點頭。是的，我記得，她說——“穿不過的話，繞過不就好了……”面前的女生笑著，發梢的雨水滑下來，落到了我的臉上……很溫暖。

“但是，后來沒太在意，就忘了。”我說的是實話。

“哈哈哈哈……服了你了！”莫曉夸張地大笑著，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那我今天再說一次，給我好好記著——”她深吸了一口氣，超變亮了的天際大聲喊著，“陳風——不論世界有多黑暗，總有一天，太陽會出來，總有一個人，會陪著你等待?！?

太陽終于出來了，晨輝灑了莫曉滿臉。

看著莫曉現在的樣子，我的嘴角也忍不住揚起來，“你是說你么？”

“怎么可能？”莫曉鄙視地看著我，接著轉過身來，雙手叉腰，又笑了，“我可是要當你的太陽的人??！”

“呵——”聽著她宣誓般的語氣，覺得全身都放松了下來，每個細胞都在跳躍著，我忍不住輕笑出聲——太陽……嗎？嗯，是個很溫暖的太陽呢。

天際，陽光毫不客氣地穿透了云層，溫暖著早晨濕冷的空氣。明天的日出，應該會更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