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溺水殤

左維，你重色輕友的程度令人發(fā)指我站在天橋上，看著手中正在一點點融化的圣代冰激凌，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機給左維打了個電話，三分鐘后，左維出現(xiàn)在天橋。

左維看都沒看我一眼，把我硬塞進了出租車，瀟灑地擺手，“師傅，送她去瘋?cè)嗽??！?

在出租車里，我哭得梨花帶雨，嚇得司機師傅又是遞紙巾，又是系安全帶的，好像生怕我尋短見似的?？斓叫^(qū)門口的時候，司機大叔意味深長地說：“姑娘，別想不開啊！”

我瞪著我那驕傲迷人的單眼皮，忍痛甩下了二十大洋：“誰說我想不開了？”

我邊扯著被淚水浸濕的皺巴巴的校服，邊聲勢浩大地敲開了左維家的門。左維媽媽看見我一臉熱情，“茗涵啊，很久沒來阿姨家了呢，今晚阿姨留你吃飯哦！”

我甜甜地應(yīng)著：“謝謝阿姨，阿姨辛苦了呢！”嘴里卻千萬遍地咒罵左維。左維這是你自從戀愛后第十三次把我這個青梅撂在邊上了。今日苦肉計失敗是我演技不佳，還好撈著你媽這頓晚宴。

“瞧你這小丫頭，從小就招人喜歡！”說著左維媽捏了捏我佯裝嬌羞的臉蛋。

我坐在左維房間虐待他的戴爾公主那會兒，左維放大了N倍的特寫臉湊過來，“我跟林因的事情，你嘴巴上點兒鎖吧！”我從鼻孔里擠出“哼”字，看本小姐的心情吧。

餐桌上，左維媽媽邊給我夾菜邊笑著說：“小時候，我們家小維可喜歡茗涵你了呢。天天吵著要娶你做媳婦?！?

我跟左維滿臉堆笑，低頭扒飯。半晌，左維幽幽地冒出一句：“才不是呢，茗涵每次都說要做方明朗的媳婦?！?

我喝湯的手懸在半空中，湯匙上好看的紋飾讓我眩暈，方明朗，方明朗。

你看，方明朗，我那么小心翼翼地保存著你給我的回憶，但還是被左維不經(jīng)意間拽了出來，那么真實存在過的你，清晰如昨。

方明朗，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你

在方明朗離開我跟左維七年零四個月之后，我遇見了方明朗，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夏日火辣辣的陽光焦灼地烤炙著大地，好像恨不得下一秒就讓大地生靈涂炭，寸草不生。我拖著邋遢的人字拖穿過小巷去買檸檬汁，嘴里還很不積口德地說：“左維，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伙，現(xiàn)在一定正陪著林因在刨冰店吹冷氣吧?！泵悦院谷蛔采狭蓑T著單車的方明朗，滿滿一大杯的檸檬汁將方明朗的白T恤弄成了一幅生動的檸黃山水畫。方明朗拉起稀里糊涂的我：“涵涵，好久不見，你一點兒都沒變，跟從前一樣莽莽撞撞?！?

太陽光脆生生地射入方明朗的眼底，竟然有幾分碎碎的琥珀在瞳孔間流離，我的眼睛出汗了，方明朗好看的眉眼越來越模糊，我居然不爭氣地暈倒了。

醒來后，我看到方明朗坐在床邊擺弄著我包包上那個泰迪的掛飾，那是九歲的方明朗送我的生日禮物。

“涵涵，你還留著它呢。”方明朗替我墊起枕頭?！胺矫骼?，你知道我為什么七年過去了，還能一眼認出你嗎？”

我坐起來認真地看著方明朗的眼睛，那眼睛清澈見底。

方明朗笑笑搖頭，“涵涵，好好休息，醫(yī)生說你中暑了?！?

我自顧自地說：“方明朗，當年為什么不辭而別，害得左維那個傻帽抱著我哭了兩天，憤憤地說以后沒人可以欺負了?！?

方明朗調(diào)侃道：“你有沒有哭？涵涵？”

我偏過頭賭氣不看方明朗，掏出手機，對著聽筒大吼：“左維，我快死了，來給我收尸！”

半個小時后，左維跟林因出現(xiàn)在病房里。左維見我紅光滿面的那副得意樣，湊到我跟前一字一頓地說：“徐茗涵，你這個惡毒女人。”

我眨眨眼睛：“左維，你看是誰？”

左維回頭，對上了方明朗陽光的笑，兩人都很矯情地抱在一起。左維趴在方明朗身上說：“老兄，你走了之后，徐茗涵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全抹我身上了啊?！?

“是嗎？”方明朗聳聳肩，轉(zhuǎn)身朝向我。

左維趕在方明朗的前面沖到我跟前：“恭喜你，徐茗涵，你的春天到了。”

林因也握住我的手說：“茗涵，好好養(yǎng)病，藝術(shù)節(jié)期待你華麗現(xiàn)身?！?

茗涵，我們都長大了不是嗎

方明朗給我留的那個聯(lián)系他的紙條攥在我的手里都快擠出水了，我還是沒有勇氣打開它，邀請他來看我的表演。

學校的藝術(shù)節(jié)，我表演的是古箏獨奏《漁舟唱晚》。表演前幾分鐘，我的心臟莫名地漏跳了好幾拍。身為藝術(shù)總監(jiān)的林因還特地過來安慰我：“不要緊張啊，茗涵，我跟左維會做你堅強的后盾，為你加油的?！闭f著林因還親自用膠布給我一一貼上了假指甲，然后微笑著離開。

我看著林因優(yōu)雅的背影，海藻般的長發(fā)齊到腰間，粉嫩的公主袖，乖乖的泡泡裙，多么美好的女生，左維這小子眼光不錯。

當幕布緩緩被拉開時，我還在默念著“我叫不緊張”。頓時燈光四起，臺下黑壓壓的“大白菜們”也變得锃光瓦亮。我輕抬手腕，綠弦飛梭，節(jié)奏漸快，高潮來臨。結(jié)果一聲斷弦聲劃破了美好！指甲飛落，臺下響起了一片倒彩聲。

我背過身默默下臺，剛好碰上了笑靨如花的林因，耳邊還回蕩著主持人的報幕聲：“下面有請林因同學帶來《我的歌聲里》！”

左維帶著喜滋滋的表情對我說：“一起去慶祝吧，徐茗涵?！?

我看著左維，腦海出現(xiàn)了小時候左維跟我走南闖北的情形。那時候的左維永遠是徐茗涵的跟屁蟲，他會站在陽臺上大喊：“徐茗涵最棒了！”發(fā)自內(nèi)心。

左維像看動物一樣審視了我五秒鐘，抬起手胡亂摸了摸我亂糟糟的頭發(fā)，“茗涵，我們都長大了不是嗎？”

沒錯，左維，我們是長大了。長成了我們所不期望的樣子，變得那么背離我們的初衷。如果我說，現(xiàn)在我的青春不快樂，左維你還愿意做我的狗腿子，走南闖北嗎？

三個永遠在一起的小屁孩兒

再見到方明朗是我去琴行買古箏指甲的時候，方明朗正坐在琴凳上認真地彈奏著《夢中的婚禮》。陽光斜射在方明朗的劉海兒上，一半透明，有流蘇般動人的光澤。方明朗纖細的十指在黑白鍵盤間游移，一切恍若隔世。

八歲的方明朗又哭又鬧地上了自家的汽車，看著不遠處我跟左維蹲在土堆旁不亦樂乎地構(gòu)筑小窩，方明朗用力地捶著車玻璃，“媽媽，我不要學鋼琴，我要跟涵涵玩。”

方媽媽瞟了眼車外，用力按住了方明朗。

方明朗不甘心地從車窗伸出腦袋，“涵涵，我去學鋼琴，你學古箏好不好？”我從土堆里探出頭，揚起臟兮兮的臉干凈利落地說：“不好！”

從那以后，方明朗就很少出現(xiàn)在移動城堡、小海邊跟屋頂上了。偶爾我跟左維會聽到隔壁傳來方明朗蹩腳的鋼琴聲。再后來，方明朗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沒有一句話留給我。但我卻永遠記得，那個星光墜落的夜晚，三個孩子小手指相勾的那份不離不棄。

方明朗從鋼琴間抬起頭，“涵涵，你學古箏了？記得小時候我也叫你學的，你都沒搭理我還跟左維合著伙欺負我?！狈矫骼收f這些的時候，臉上帶著好看的笑。

我坐在方明朗的單車后座，看著方明朗修長的身影在柏油馬路上留下的影子被單車的輪子轉(zhuǎn)過一圈又一圈，突然想起了那些蹲在角落數(shù)單車的日子，那個第一次學騎單車的少年。

方明朗側(cè)過臉問我：“涵涵，你彈琴的樣子一定不是現(xiàn)在這副強悍的樣子。”

我看著方明朗被風吹皺的白T恤衫，曾經(jīng)的少年已經(jīng)長大了。那么多嬉笑追逐的日子，像風一樣呼嘯而過，偶爾會在耳邊獵獵作響。我忍不住輕輕地環(huán)了方明朗的腰，“在我需要你白癡般的夸獎的時候，你不在我身邊。”

方明朗突然停下單車，站在落日的余暉下，轉(zhuǎn)過臉對我堅定地說：“涵涵，我一直記得，我們?nèi)齻€永遠在一起。明天，我會轉(zhuǎn)到你們學校的。一切重新開始，來彌補十歲那年我的不告而別?！?

我抬起頭看著方明朗棱角分明的臉，被天邊淡彩的暮色染成了金色，仿佛夢境一樣絢爛。親愛的方明朗，謝謝你回憶了那么多，盡管年華逝去，但我依然慶幸遇見一如既往的你。

這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玩笑話

有時候上帝就是個惡搞締造者，他樂此不疲地編造著各式荒誕的劇情去迎合自己無聊的口味?？涩F(xiàn)實永遠那么諷刺，我爭取了很久的學生會會長競選，到最后，對手居然是林因。

競選演說那天，學校的階梯教室擠滿了人。剛轉(zhuǎn)到學校的方明朗居然白癡地給我做了個加油牌，上面殺氣騰騰地寫著：徐茗涵，必勝！我站在后臺看到左維跟林因十指相扣，暗自祈禱，但愿這場戰(zhàn)役不會太血腥。

輪到我演講了，我朝臺下微笑：“方明朗，你的掌聲我要定了！”

一切都好，除了麥克風那三十秒鐘的雜音，但這小小的雜音卻徹徹底底地干擾到了我，一塌糊涂。

我過去抱了抱林因，還擂了左維的前胸一下，淚水卻厭惡地爬滿了面頰。

“茗涵，別哭啊，你可是打不倒的奧特曼呢！”左維看著我，無力地垂下了頭。

方明朗不知道從哪里沖了出來，上來就給了左維一拳，那一拳直直地打在了左維的眼眶上，有殷紅的血跡。我從來沒看見這個樣子的方明朗。他大聲地對左維說：“左維，這是你欠涵涵的。”說著拉著我離開了后臺，路過站在墻角的林因，方明朗說了句，“林因，請你好自為之。”

自始至終，我都一頭霧水，任憑方明朗拽著我奔跑在校園里、馬路上。方明朗邊跑邊罵：“徐茗涵，你就是個大傻瓜，你以為天底下會有那么多的巧合是不是？你以為你彈琴運氣就真的有那么背，指甲剛好會飛掉？麥克風就那么跟你過不去，剛好會有噪音嗎？是左維調(diào)試的麥克風，你還不明白嗎？”

我掙脫掉方明朗的手，一個人用力地奔跑，與方明朗相背離的方向。風夾帶著這座小城特有的海水潮氣吹過臉頰，大片的淚痕迅速冷凝掉，連帶著方明朗的聲嘶力竭被我丟在了身后。

跑累了的時候，我蹲在墻角自己抱著自己。其實，徐茗涵一點兒都不傻的，只是徐茗涵從來都不會恨左維的。在徐茗涵的眼里，左維永遠是七年前那個陪著自己玩臟兮兮土堆的小屁孩兒，這樣子沒心機的左維，是不會傷害徐茗涵的。

方明朗，如果現(xiàn)在徐茗涵覺得，青春不快樂，該怎么辦？

徐茗涵不傻，一點兒也不傻

方明朗說，徐茗涵是個傻瓜，十足的大傻瓜。

其實，徐茗涵一個人的時候會想很多的東西。那些被放置在華美盒子的往事被徐茗涵一一拾起。

徐茗涵記得，方明朗為了給大鼻涕左維拿到在屋檐上的風箏，摔得鼻青臉腫還對一旁哭得稀里嘩啦的徐茗涵說：“涵涵，別怕啊，我沒事。”

徐茗涵記得，自己、方明朗跟左維三個人站在小土堆的后面許下的宏大愿望。左維說要好好愛媽媽，方明朗說要買好多好多的糖果，因為徐茗涵跟左維都是嗜糖如命的人。

徐茗涵記得，唯唯諾諾的左維在語文老師面前英勇的神情，用力地按下因為沒有拿課本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徐茗涵。

徐茗涵記得，童年里的三個孩子在跌跌撞撞中漸漸長大。

關(guān)于左維，關(guān)于方明朗，徐茗涵都明白的。一起成長的日子，誰又能輕易釋懷呢。所以，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都抵不過那些美到眩暈的過往。

“喂，方明朗，如果青春不快樂怎么辦？”

“不如回到我身邊?！狈矫骼实墓雌鹱旖?。“那還是回到童年更過癮點兒，是吧？”左維在一邊邪惡地笑。青春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子，有點兒迷茫，有點兒無助。但終究都是年少犯下的可以原諒的錯誤，最終還是可以被大片的明媚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