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風吹過沒有她的夏天》:一米天堂
- “我的青春我的夢”全國中學生校園美文精品集萃叢書:比夏天更漫長的是詩和遠方
- 《中學生博覽》雜志社選編
- 2833字
- 2025-06-05 09:12:22
現在想想,我一直都以一副可笑的驕傲的姿態,傷害著我身邊最最善良的女孩兒。
我可能永遠都體會不到上學時我揶揄她時她的難過,她考不上高中聽到巷子里婦女冷嘲熱諷時內心的蒼涼,她在飯館打工時遇到那樣的我時心里復雜的情愫。
我也可能永遠體會不到她在小飯館等待破繭成蝶時那一顆波濤洶涌的內心。
樣子
我叫劉光年,是一個用米無法替代的距離單位。劉夫人是這么說的。
劉夫人說這話的時候向來是一種趾高氣揚的神色,她堅定地認為這是她贏過站在她頭頂大半輩子的付阿姨的最好憑證。
之所以是米無法替代是因為付阿姨那個比我早看了一個月星星的付一米,劉夫人當時聽到“付一米”這個名字的時候拍著大腿哈哈大笑,這一拍,我便出生了。
劉夫人就想啊,我這生孩子的時間沒贏過你,這取名字總得贏回來吧。于是,劉夫人起了這個常人難以揣測距離的名字,以絕對的優勢壓倒了付一米。
但劉夫人卻萬萬沒有想到付一米那小丫頭的聰明程度,她同樣以絕對的優勢輕而易舉地甩了我整整兩個年級。劉夫人那個窘那個羞啊,指著她寶貝兒子我說:“劉光年啊劉光年,虧你媽給你取了個這么遠的名字,這一米你都跨不過?”
這一米你都跨不過?這一米我還真跨不過。
我上高二那年付一米去了大學。
她說:“北方城市冷得要命,開足了暖氣也去不掉身上冷的感覺。”
聽得見她在電話那頭尷尬的笑聲,她說:“光年,你可不能來這兒,非得把劉阿姨心疼死不可。”
我在電話這頭不說話,安靜地聽對我來說早已爛熟于心的呼吸聲,付一米也不說話,我們都心照不宣地沉默著。
向付一米告過白,在她去大學的前一天。
我說:“付一米,恭喜你脫離苦海參透了佛法無邊。”付一米滿面不自然的紅,問:“不是一直叫姐嗎?”“你只比我大一個月。”
“大一個月也是大。”“付一米。”
“叫姐。”
“付一米。”
“嗯?”
“付一米。”
“嗯。”“付一米,我喜歡你。”
付一米一顫,直愣愣地盯著我嚴肅倔強的模樣,扔掉手里的飲料罐就逃。
我望著付一米逃跑的背影想,我和付一米十六年的兩小無猜是不是也會像那個可憐的飲料罐一樣被驚嚇地扔掉了?
于是我沖著付一米跑遠的背影大喊:“付一米!你污染環境浪費資源了!快回來撿起你的飲料罐!”
付一米沒有回過頭,反而跑得更歡,匆匆幾步就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我和付一米就在各自沉默的呼吸聲中掛了電話。之后的聯系就愈發少了,偶有聯系都僅是寒暄幾句后被她以繁忙為由掛斷。
我猜她真的很忙,真的很忙。我這樣安慰自己。
臨近高考的那幾天熱得要命,接到付一米的短信是在下午的一個高溫點。
付一米說:“光年,回家太匆忙,沒給你打電話,高考要好好加油啊!
“——還有,十八歲生日快樂。”
我原本被數學題堵得昏脹的腦子瞬間清醒,扔了手里的“我為高考全力沖刺”就往車站跑。
許是正值高溫點的緣故,以往堵得直呼大爺二爺的馬路竟然一片豁達,偶有三輛小車駛過也顯出病態緩慢的模樣。
我果真應了“我為高考全力沖刺”,只是覺得:“高考”該換成“付一米”。
我一路風風火火趕到車站,看見的僅是寥寥數人和偶有打盹的工作人員。
我搖醒穿藍制服的中年婦女,喘著粗氣問:“去哈爾濱的車開走沒?”
“早走了。”那藍制服打了個哈欠半瞇著眼回答,未過半晌,點著沉重的腦袋接著上下來回地打瞌睡。
我一瞬間軟在了地上,數著候車廳頂掛著的日光燈,總共十八盞。
整整十八盞。
我的十八歲就在這十八盞過于光亮的景象里散了場,連同那個我日夜渴望能在我生命里拍手鼓掌的人也一起散了場。我的高考是在付一米匆匆離開后的第三天開始的。
我坐在常和付一米聊天的小區里的高臺上喝酒。
我沖著天上的星星舉了舉杯,說:“付一米啊,你讓我追得好辛苦,你可不可以慢點兒跑,停下來等等我?”
我和付一米的童年是在一個大院,付一米住北院,我住南院。
劉夫人和付阿姨在一個單位工作,各自領著各自的小組“互掐”。工作上的事掐著掐著就演變成了生活里的“互斗”。所以劉夫人就明令禁止我同付家小丫頭玩耍,為此我哭鬧著打斷了劉夫人接我上下學的習慣。我每天起很早去上學,守著北院一直等付一米,然后歡快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小小的執著的身板,那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讓我想想我是在什么時候喜歡上付一米的,其實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那時聽說付一米連跳兩級直接上了初中的時候我對著劉夫人大哭大鬧了一場。
劉夫人當時害喜,以為她兒子同她一樣不甘心輸給了付家小丫頭,于是大清早跑到菜市場買了兩條大錦鯉給我熬湯打氣。我卻依然不罷休地哭鬧得更兇,因為我在喝魚湯的時候發現身體里有一種連魚湯也填不滿的東西正在一點點膨脹,越喝反而越堵得慌。
付一米上的是市里數一數二的初級中學。當時早被冠上三六九等中最差等的我是萬萬考不上的。老師們都這么說。
我當時就害怕了,害怕再也見不著付一米了,我急匆匆地跑去找她,她正安靜地坐在書桌旁寫作業,陽光留在她還稚嫩的臉上沒有褪去,我看得癡了。付一米回過頭來對我微笑,她說:“光年,快來陪一米姐啊。”
升學考的時候我竟然超常發揮,考進了有付一米的地方。老師們嘖嘖稱不可思議,劉夫人也自然長臉高興,四處炫耀:“你瞧吧!誰說只有付家小丫頭聰明!你看看我家光年,也不算算這光年和米誰遠些!”
我如愿踏上了那片有付一米的土地,可我還未來得及適應我才開始的新生活,付一米卻被調到了可以直接念完初中上高中的附屬學校。
于是,我的生活又成了沒有付一米存在的空洞景象。
付一米依然如常,一臉平靜安然,她說:“光年,可別讓一米姐孤單太久了。”
于是,我斬荊踏棘,一路追隨而去。
我上高中的時候付一米高三,她說她的生活因為高考變得急促且短暫。所以,我們相遇聊天的次數竟然屈指可數。我上高二的時候付一米毫不眷戀地離開這座暖和的城市去了遙遠寒冷的地方。我的一切因為她的離開變得凌亂不堪。我在想那顆星到底離我有多少億萬光年。
回家的時候天已經泛白,我盡量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才入門,劉夫人就沖我劈頭蓋臉地打來,接著便是她號啕大哭的聲響。
哦,我忘了我還有我的劉夫人。
劉夫人帶著哭腔問我:“光年你去哪了?找了你一夜,嚇死媽了!媽以為你也要離開媽了。”
我安撫著劉夫人說:“我們家劉夫人什么時候這么膽小了?”爾后又說,“媽,你別擔心,光年不管走多遠都會回到你身邊,別擔心,別害怕。”
我還有我的劉夫人,我卻忘了我的劉夫人早已沒有了劉先生。瞧我這記性,忘了告訴你,劉夫人的劉先生在我六歲那年為救一個落水孩子一去未返,而那個孩子就是付一米。
我曾一度想過,我到底是離不開付一米呢,還是離不開劉先生舍棄了劉夫人和我不顧一切救起的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是劉先生消失前的唯一心愿,我該守著劉先生的心愿,難道不是?
我的高考就是在付一米匆匆離開后留給我無限的悲哀中以及合著劉夫人前所未有的疼愛中結束的。
我告訴劉夫人我將北上,去一個寒冷的地方。
我說:“劉夫人,讓我去吧,去寒冷堅硬的北方給你帶回一個四季如春的姑娘。”
我說:“媽,我的心愿去了北方,我得去找回來。”
夏天的哈爾濱一點兒也不冷,我拖著行李四處找宿舍,我沒有告訴付一米我的意外到來,我想突然跳到她面前高興地對她說:“你好學姐,我叫劉光年,是一個用米無法替代的距離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