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ind魚尋

他叫馮俊，我高中時的英語老師。他頭發不多，戴一副透明的老式眼鏡，穿著也不講究，貌似也沒什么風格。

據說他出過一場車禍，車禍以后就變得呆頭呆腦了。高一，正是青少年最顯著的叛逆時期。尤其是遇到這樣一位老師，那些男生更是有恃無恐了，上他的課一般就是睡覺、吃零食、講話、唱歌，或者換座，跟下課時并無太大差別。我依稀記得有次上課我吃零食，因為我坐在第一排，所以他走過來說：“上課不能吃東西。”我傲氣萬分，理直氣壯地反駁：“我餓了嘛，為什么不能吃東西？”全班哄堂大笑。

有個男生上課遲到，他跑過去把門閂住，不讓他進來，結果那個男生在門外拳打腳踢，弄得門轟轟作響，他仍在里面講課，沒有搭理，接著那個男生翻了窗戶進來了，當著所有學生的面指著他的鼻子罵了一些難聽的話。全班仍舊是哈哈大笑。他仍舊是講課，對他的攻擊不屑一顧。他似乎成了我們緊張高中生活中最有味的調節劑，每一個人都以取笑他、捉弄他為樂。在他背后貼小紙條，起哄鬧事，直呼其名沖他叫囂，偶爾還跟他打架，好不熱鬧。有一次他上課剛一開口，我的書不小心掉到地上發出聲響，于是他就把未說完的話停了。同學剛好幫我撿書結果把她自己的書也弄得掉到地上去了，于是剛準備說話的他又停下了。緊接著像是收到了某種訊號似的，在他剛準備開口講話的那一剎那，就會有調皮的男生故意把書丟到地上，接二連三地發出聲響……看到他在上面扭曲的表情，我們都樂作一團。

下課后有同學給我傳話，說英語老師要我去辦公室一趟。有同學開始笑我：“張鱘，你中獎了。”我抱著“才不怕”的心態一轉身就去了。可是我找他的辦公室卻花了好長的時間，一年級英語辦公室里面根本就沒有他。一路問過才知道，他在語文辦公室里。

等我進去的時候，他剛開口問“你為什么要帶頭起哄”我還沒來得及接下句時，就有一個語文老師兇巴巴地沖他吼：“吵什么吵！有什么事出去說！”那種厭惡的表情甚至連我都為他心疼。其實馮俊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可是他把我一拉，把辦公室的門關好，和我一起出了辦公室。他在外面對我說了什么我并沒有聽清，我只是突然有一種難過，別說我們學生欺負他拿他尋開心，連在一起辦公的老師都對他如此冷漠，如此看不起他，都沒有給予他同事間應有的尊重，他真的很可憐。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他之所以在語文辦公室是因為英語辦公室的老師們排擠他，才讓他出去的。這件事情徹底改變了我對他的態度，我開始很認真地聽他上課，下課也會問他幾個不懂的問題，作業也會按時完成，再也不跟風去做一些鬧騰的事情，甚至開始叫他老師。

記得有次我想學歌，是蔡依林發行的一張英語專輯，于是我打著要學習英文的旗號，把MP4給他讓他去幫我在網上下載歌曲。他還給我MP4的時候，還把全部歌詞打印出來訂成了一個小本。我跟他說謝謝，第一次發自內心地說了感謝。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直跟他和平相處，友好往來。每到節日我都會給他發節日快樂的短信，甚至是毫不相關的五一或者六一。有時候他上完課，我會給他一個喜之郎果凍，或者在剛巧碰上他的時候給他一個冰激凌。我越發勤奮地問他一些不懂的英語題目，盡管他并沒有給我講得很懂。我想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去關心他，給他尊重，給他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后來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他在我的同學錄上是這樣寫的：“以前我覺得你是一個壞女孩兒，還帶壞你的同桌，現在你能知錯就改，學習認真，還不懂就問。我覺得你很棒，中華鱘加油，你可是國寶哦。”然后寫上了他的QQ號、電話號以及名字。

我暗自好笑，其實他可能一直不知道，我并不是故意帶頭起哄的吧。

后來我進了實驗班，有了一個更好的英語老師，所以和他聯絡并不多。我只知道他被安排去帶美術班的英語。其實我為他擔心過的，普通班男生都欺負他，遇到美術班，他的境遇應該會更糟糕吧？

有次下樓的時候我碰到他，跟他打招呼說老師好，看到他戴了一頂帽子，覺得很搞笑，于是開玩笑說：“哎喲，老師你變時尚了哦！”馮老師也只是呵呵笑，很友好。后來我才知道那并不是趕什么時尚潮流，而是他生病了，頭發因為化療全部掉光了，所以一直戴著那頂帽子。

等到我高三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跑來找我說想幫我寫同學錄。我滿肚子疑惑，之前不是都寫過了么，難道想重寫？

等他把同學錄送回來的時候，我差點兒笑岔了氣，整篇沒有一點兒更改，僅僅只是在末尾多出了一句英語：“I will bless you！”

日子一天一天過，高三的混沌你我都懂。

不久以后，在平凡的某一天，我路過學校的公告板，不經意地一瞥，路過，然后猛地退步，回到黑板前，看到上面寫的“馮俊的追悼會于某月某日在某某地方舉行，望老師們準時參加”的字時怔住了。工工整整的粉筆字，冷冰冰的擺在黑板上，亦如人情，亦如人心。

是的，我哭了。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傻人有傻福嗎？他最多不過三十歲啊！沒有女朋友，沒有享受到一丁點兒好的禮遇，沒有得到一丁點兒多補償，他一直默默忍受著來自各個層面的欺辱，一直默默承受著來自身軀和心理的雙重折磨，為什么這樣善良的人竟還會被上天無情帶走？命運竟對他如此不公。我深深地難過，在心底為他祈禱，希望他在那邊能夠過得更好，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我開始默念：馮俊老師，我想說，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深深的思念和哀悼，就算大多數人看到了你性格里懦弱的那部分，我也有看到你善良單純真誠的那部分，Althoughyouarenotagoodteacher，youareaniceperson。

睜開眼，我突然明白前些天他給我留言“I will bless you”的原因了，那是他對我最后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