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奇怪的心情，陳何二人又轉回正殿。

一座巨大的蓮花座拔地而起，黃綢垂落，高高的法臺立于當中，邱道長手持木劍，腳踏七星罡步，正在演練。

蓮花座周圍坐著一群道人，頭戴蓮花冠，老少皆有。

邱道長最后落步于法臺之前，并指成劍，緩緩劃過木劍長身，只見他鳳目大張，兩道精芒射出，木劍劍尖霎時點燃一團幽火，左右兩側兩名道人趁時拋出兩疊符紙，嘩的一聲，片片符紙在空中一頓，盡皆冒出火光，繼而繞著紫袍老道周身旋轉。

“金書真傳，紫府東華妙有真人，華陽派弟子邱岳山，奉東華帝君之律令，上表于天……”

老道吟誦，群道呼應。

“奉東華帝君之律令，上表于天……”

“妖魔頓首，萬鬼伏地，天歸天，地歸地，人歸人，各歸其位……”

“各歸其位……”

木劍劍尖上，那團幽火突然激射而出，落于安放法臺一尊銅樽之上，符火如星落般隨之而行。

“奉東華帝君之律令，聽吾敕令！”

“聽吾敕令！”

紫袍老道微闔雙目，嘴里念念有詞。

群道共同低聲念起一篇經文，殿前一陣肅穆。

念畢，頓時寂然。

紫袍老道面容威嚴，張口道：“諸位信眾，齋醮法會，快快有錢布施，莫要等到大難臨頭，有錢不使！”

“……”

陳何二人被之前的一番演練弄得心靈微震，聽到這最后一句，身軀一個趔趄。

邱道長一甩紫袍，緩步走下。

何公子迎上前，嬉笑道：“邱道長好威風，本公子看得心潮澎湃！”

老道鳳目一斜，輕輕頷首，說道：“老道只是略微操弄而已，午后正式齋醮，何公子可細細觀之。”

何玉堂與陳靖跟在老道身后慢行。

“說起來，離午后只剩不多時辰了，怎么還不見信徒入觀？”

邱道長臉色微變，擰眉道：“許是都去排隊取糧了……取完糧，自會陸續前來。”

何公子繼續哪壺不開提哪壺，“本公子也瞧見那隊伍，排得好長，等取完糧，都要挨到入夜了。”

邱道長腳步稍稍一頓，嘴硬道：“法會有良辰，過了良辰，乃是那些信徒之失，吾可不會等他們！”

“這紫金龍虎觀，離城頗遠呢。我昨日瞧見妙法寺，那陣仗，那場面，那香客……”

邱道長突然停下腳步，羞怒道：“何公子又來取笑！你你你……到底想說何言？”

何玉堂憋著笑，故作肅容道：“本公子是為道長不忿！眼看貴觀如此宏大，加上我等二人，只有區區四名香客……”

話音未落，卻見一名香客看了一場熱鬧，轉身離開。

“現在只剩下三名了……”何公子嘴角一彎，最后實在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東華帝君天眼一開，見自家道觀如此凄涼，會不會懶得聽道長上什么表……”

紫袍老道氣得發冷，鳳目張張合合，最終也只能倔強地哼了一聲。

“何公子就笑吧，老道這齋醮總歸要進行，就算一位香客都無，吾……吾還是要辦下去！”

陳靖聞言，心底又想笑，又有些為老道感到凄涼。

“邱道長，別著急呀！”何公子笑嘻嘻道，“本公子來了，帶著好多好多供奉來啦！本公子一人，可是抵過成千上萬人呢。”

邱道長臉色再變，笑容可掬道：“老道早便覺得何公子乃是一朵奇葩，不知這午后供奉，何公子準備上供多少？”

“這上供么，講究一個你情我愿。”

何公子想起曇元法師所言，順口而出，“可不能強逼，也不能做交易，不然又何談修行？”

“放……”

邱道長一聽就想出口成臟，好不容易才將那“屁”字咽下肚里，滿臉不高興道：“這又是那禿驢之言吧？老道告訴你，那群禿驢慣會說些大話。人間百姓可實在得很，若上供了卻無回報，才懶得虔心上香。吾等方外之士各自修行尚且來不及，若無好處，也懶得去爭這香火供奉。百姓上供，吾等幫忙除災消難，一事還一事，事事不欠，如此各走各路，這才叫作順其自然。”

這一番言論讓陳何二人再次面面相覷。

何玉堂聽完卻是大喜，“本公子就喜歡道長這一點，說話真，道行又高深，尤其那飛劍神通，我心向往之！邱道長，我先求你庇佑我母，這上供多寡，好說好說。”

“你母？”

邱道長詫異。

何公子便將其母為護己墮身成惡鬼、與曇元三月之約仔細說起，“曇元法師欲超度我母，我不肯，只要道長能護我母，本公子可以散盡家財！不用擔憂我父不許，他不許，我有好些辦法讓他許！實在不行，道長你就去做我父老兒，我不跟你爭何家家財！”

老道聽得又喜又怒，“說的什么屁話！老道年逾七十，和你老父一般大，怎能做他老兒！”

“哎呀，就是那么個意思，道長何必較真……”

老道哼了一聲，道：“庇佑你母容易，到時老道上門，將你母接到龍虎觀，什么曇元，什么五方正鬼，敢來吾就敢斬！”

何公子大贊一聲，“邱道長威武！”

一老一少各自歡喜。

何玉堂見氣氛尚佳，便輕咳一聲，道：“邱道長，還有一事，本公子根骨奇佳，家里又富，打算向你學一學修行。”

“修行？”

邱道長又是詫異，“何公子莫要說笑，這修行可不是嘴巴一張，便能輕易得之，既要講究根骨，又要講究機緣。無根骨者，百年不得寸進，無機緣者，大多誤入歧途。不得寸進，生怨。誤入歧途，生貪。如此怨貪兩念，可不是你這公子哥輕言度過，到時反被三尸鬼侵奪神志，悔之晚矣。”

何公子拉過陳靖，仍是笑嘻嘻道：“道長你好生瞧瞧，你覺得我倆有無根骨，有無機緣？”

紫袍老道鳳目一斜，目中精芒四溢，倒是好生觀察一番。

越觀察，越是心驚。

這姓陳的少年不用多言，元神湛湛，實在是修煉陽神不可多得的人才。而那嘰嘰喳喳不得安歇的公子哥，竟也是根骨不凡，尤其那副吊兒郎當什么都不當回事的性子，卻如勘破人生大關一般。

老道沉吟，心癢難耐。

“吾華陽派，身居句曲山華陽洞天，可是響當當的金書真傳，這入門要求，亦是響當當的高……”

邱道長故作威嚴道：“陳公子勉強不錯，何公子尚且還行。”

陳何二人俱是高興。

何玉堂急急道：“那還等什么，咱們去拜門吶！接下來怎么個章程？”

邱道長也很急，可畢竟年老，又身為一觀之主，還是要點面子，不能如此火急火燎。

“不急，不急。”

“且等老道做完這場齋醮法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