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和維茨洛珀茨特利有關，算算日子，蜥人冠軍應當到了皇城。

呵呵，灰先知將之丟到一邊，看都沒看。

它是灰先知，不是傻子。

是的，是的，它是強大的法師，如果有足夠的次元石，它能一舉推平山岳。

可架不住有太多見鬼的東西壓根就無視魔法呀！

...

汗水從阿利揚額頭滑落，比見蜥蜴人的將軍時更要慌張，更要彷徨——那支持他坐穩國王之位，還助他一舉登帝的神秘賢者聯系不上了。

該怎么辦？

明亮的燈火驅不散內心的迷惘，離了賢者的幫助，他該怎么鎮壓意見不同的公爵，該怎么監視庭臣們？

慘淡的愁云籠罩在阿利揚心頭，他不信邪的繼續著聯絡，但怎么都沒有回應。

他頓時失去了脊梁似的垮掉了。

蜥蜴人的將軍再怎么強大，他實質上都是不擔心的，見識過賢者移山倒海的本領，誰還會怕另一尊大神呢？

那是再多的士兵、再強健的身體都無法拉平的差距。

現在，他最強力、最核心的依靠失聯了。

靈魂好似淡出了肉體，阿利揚差點暈倒在地上。

窗外大風撕扯著紗簾，將破碎的月光投在他緊繃的下頜上。

壓抑的嗚咽被死死攔在了喉間，絲綢袖口已浸透冷汗，他攥緊的拳頭就仿佛要將所有未出口的嘶吼都摁回血肉深處。

遠處夜梟的啼鳴令他猛地蜷身，趴伏在地上，躲避臆想中的刺客，他的指節無意識地叩擊著瑪瑙地面，節奏漸漸與牙關的戰栗重合。

...

“嗡...嘣...叮...”

樂師調試著琴弦，琴箱上細密的象牙鑲嵌隨動作閃爍。

鎏金銅燈在拱頂下投出蜂蜜色的光暈，侍從們赤腳踏過羊毛地毯，侍女足踝的銀鈴隨步伐輕響。

熏香從孔雀石香爐里升起，乳香與藏紅花的暖意裹住大理石廊柱，柱身螺旋紋路間映射著天上高懸的暖陽。

庭院中央的噴泉池泛起波紋，有人正往池底鋪新鮮玫瑰，緋紅花瓣在碧水中舒展如火焰。

穿金線長袍的管家第三次檢查餐席，指尖拂過銀盤邊緣，確認每顆石榴籽雕花都朝向正確的方位。

維茨的座位在二層，這里可以清晰的看見下方，逐漸落位于兩排桌椅旁的、身穿華服的公主和王子，以及親王。

他們是阿利揚皇帝的親戚與子女，維茨略過了庭中女性勛貴，她們是有繼承權，但往往輪不到她們，就算選上了，也很難服眾。

誰指望這個時代忙著學習當個好妻子、研習打扮和藝術、宮廷陰謀的女貴族能當好統治者呢？

這就像在要求沒上過學的人閱讀晦澀的史詩，熱血種的雌性雄性本質上只有體能差異，智慧是共有的，天才和愚笨者都有閃光，但后天的教育注定了他們的不同。

維茨細致的觀察落位的諸王子和親王，一些人很明顯是做好了準備來的，他們驕傲地、不經意地露出疤痕，那是戰斗過的證明。

與過往的每次宴會都不同，庭下討論的不是緋聞軼事，也不再是向高位者諂媚。

有文才者滔滔不絕地三兩成群，辯論著各地災情和國庫開銷，哪些手上沒多厚繭的“兵法家”們也絡繹不絕地談論起南方四國的前線。

有好事者喚來仆從列開沙盤，以兵棋復刻一場場經典戰役，戰例自然不僅是本國少有的幾場史詩大捷，多的是來自牧地、世界之巔、埃瑟洛隆大綠林的著名戰場。

如希隆林王國閃回戰役，在萬年前的第一輪入侵中，高地各國外圍淪陷，諸大魔率軍長驅直入。

臨危受命的龍王子阿蘭赫恩將退潰的大軍分批次部署在途中，使他們化逃為守，在希隆林國境內縱深梯次布防。

阿蘭赫恩主動放棄部分前沿陣地，誘敵進入預設的兵力優勢區，待敵軍戰線拉長、首尾難顧時以銀光騎士團配合巨龍的空襲側翼切斷其退路，宏觀上將數十萬追擊精靈潰軍的魔軍局部包圍，并以優勢兵力全殲，一舉逆轉了戰局。

由此，阿蘭赫恩被推舉為圖雷爾各國的諸軍之王。

那是銀光騎士的首戰和成名之戰，也是龍王子軍團末章中的高光——之后就被奧克斯拉克索一眾降臨在腹地的大魔打成了絕響，那時候本來該是配合阿蘭赫恩反攻破碎之地的龍王子軍團全軍覆沒。

有了先賢的示范，推演起來再現時倒是簡單，但這不意味著他們就真的有阿蘭赫恩的戰術素養了，真到了戰場上，僅是讓他們重組潰軍恐怕都無法達成，更何談之后的閃回戰。

維茨經歷的幾場戰役赫然在列，兩位人類王子一位操著恐虐惡魔方，一位試圖模仿白花河谷之戰把控戰場左翼的維茨。

這種推演固然有幾分道理，但也少了諸多真實戰場的變數，你來我往間他們就打的焦灼起來——畢竟當日是有神相助，且哪怕是平庸的軍團也可能臨場爆發打敗優秀的軍團，這些點卻不會在棋子中體現，推演起來反倒是惡魔占了絕對優勢。

他們復刻戰場的目的顯然不是學習，而是借此拐彎抹角的夸贊起維茨的戰術才能，這實在是過譽。

維茨沒有在他們身上分出太多精力，這樣夸張的獻媚有些過了，多是些投機取巧之輩，表面是一套，幕后又是一副面孔。

那些空談著天下大事，夸夸其談，一到實處卻無具體方案的親王也不是好的選擇，最起碼的——提出一份方案應該了解實地情況，而不是只憑著書本上的知識臆想。

按他們那辦法防疫，霍亂早傳到全國了。

至于直接“減重”農民的貢稅，緩解民生壓力？

哈，維茨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蜥人將軍，他對熱血種的社會可明白著呢，國王減了三分稅，也會有其他什么再加回來，政策哪是那么容易落實的，首先得喂飽利益涉及到的每個環節，才有剩余到地方，并讓政策獲得足夠的支持。

哪怕是向下發錢，實際到地方的也是十不存一，熱血種在冷血種看來從來都是不可靠的，即便是精靈也會被靈蜥在幕后咕噥著數落。

維茨的注意力在庭下游曳著，終于逗留在一個孤僻地坐在角落的皇子身上。

那大概17、18歲的男人披著棕色及肩的卷發，端正坐在位置上耐心傾聽著旁人滔滔不絕的自吹，禮貌地應和著微笑。

看得出來與他交流的人都很滿意，這意味著他的社交本領起碼及格。

維茨突然起身，端起了桌子上的碗，引得下方一陣慌亂，無論什么身份，在忙什么，都緊跟著抓住酒杯站起來，那男子顯然也有些緊張，但沒有慌亂外顯。

象征性的敬了酒——明顯不會有人類會覺得蜥蜴人懂得人類禮儀，這又是引得一番騷亂，所幸都是些精致培養的貴人，只是無措，卻沒有出丑。

等到維茨坐下，又回歸那副王八看綠豆的待機模樣時，下方的人群才逐漸回歸正常活動。

而此時將諸人行徑遍覽的維茨已經有了決定。

就他了，最起碼遇事不慌、冷靜沉著，還能洞悉人心。

他或許能力欠佳，但只要立場正確就可以了，維茨不指望能從這些歪瓜裂棗里挑一個力挽狂瀾的阿蘭赫恩，能守成就不錯了。

寧可能力平庸也要立場絕對干凈——這便是底線。

老皇帝身體欠佳，該退位修養了，讓年輕人歷練歷練。

只需要對當地的、反對皇帝的派系表示隱晦的支持，人類自己就能解決皇位更替的問題。

軍事是一個政權存在的基礎，政權是統治階層控制被統治者的工具，由軍隊、警察、監獄、法庭等國家暴力機關維持，使統治者的利益和權力得到維護。

政治并沒有多數人想象中那樣神秘、復雜，特別是當軍事大權被一方牢牢把控的時候，沒有暴力維持，法律就無法強制兌現，政治也就不過是空中樓閣，民間輿論也會在一次次破窗效應下疲軟。

所謂人性在統治下是可馴服、教化的，政權就是這樣一個逐漸剔除反對者的機構，最終留下符合統治階層利益的被統治者，即便有不滿，也只能壓著，直到爆發的那天，被再度大規模清除或成功改變規則，這是個漫長的過程——維茨非常熟悉這一套流程，他前幾輩子都是造反為生的。

最終，被統治者會根據統治階層的需要形成對應的傳統和文化觀念——比如女人要守貞，否則將遭受社會的唾棄，甚至是法律的迫害，而雌性本來就沒有貞潔這個概念，交配與繁衍是熱血種的本能。

維茨沒有馴服當地人類的打算，太費時間，這也是他主動篩選本地領主作為合作者的原因之一。

如果手握百萬大軍的將軍，被皇帝遙遙寄來的一份指令，逼到走投無路，首先得考慮他個人的思想是不是出了問題，維茨可不是愚忠的熱血種臣子。

皇帝是地主和貴族的代表，通過體系內地方貴族的忠誠、傳統和慣例給予的法理、軍隊的武力維持統治，地方領主則把控領地內的民眾，形成層層向下的統治鏈。

地主與貴族自然可以按照維持他們利益的規則，推舉出新的皇帝，或者他們樂于被新的利益集團取代？與維持他們存在的暴力機構為敵？這個國家之所以能建立都是依靠聯盟的法理。

他們拿什么來對抗維茨、冷血國度和聯盟最高議會的意志化身？靠維茨對他們幾近于無的憐憫嗎？還是指望最高議會的干涉？把他們打包在一起都不夠戰區內冷血軍團殺的。

維茨沒有派手下人類煽動底層民眾造他們的反，直接建立一個新的傀儡政權，已經是顧忌到黑暗大能可能會加以利用的結果。

也虧了當地貴族表現出了順服，若是地方領主大都冥頑不靈，維茨絕不憚于開刀做手術的——上報聯盟最高議會請求牧地干涉，都比任由他們亂來好。

在戰區將軍違背聯盟基本法、遭受最高議會彈劾之前，牧地的人類可沒理由來支持次大陸本地的人類，或者說，他們要有干涉的權力，早就來把次大陸占領了，根本輪不到間海帝國統治。

在海洋圣域、貝爾多尼、北方帝國、精靈國度或矮人群山王國，維茨都沒有這樣說一不二的能耐，那些地方本就存在強大到足以制衡、乃至勝過冷血種戰區的政權，但這里是間海帝國，全聯盟最安逸、最弱小的地方勢力。

他可不是沉默寡言的尋常蜥人將軍，他所作的每一步都可以給自己在最高議會找到理由。

他代表中央的糾錯、監察機制，中央的意志若是管控不到積弱的地方政權才是出了問題。

底層人很少關心誰當皇帝、朝廷上發生了什么，他們最優先關注自己的生活怎么樣。

不強制他們改教，不強迫他們改變文化傳統，不加重賦稅，不將他們分等次，統治他們的還是同類，多少百姓會在乎遠在天邊的皇帝怎么了？最高議會有什么理由彈劾維茨？

他干的一切都是在框架以內的，他可沒指定皇帝、干涉人類內政，分明是當地的人類自己選了個新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