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更鼓剛過，我就醒了。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不是春桃那種刻意放輕的步子，而是成年男子沉重的靴底碾過砂礫的聲響。

我扒開窗縫，看見暴君爹爹獨自走在晨霧中，肩頭沾滿露水，眼下兩片青黑。他手里攥著份奏折，走到梅樹下突然停住，一拳砸在樹干上。

震落的梅花瓣里，我注意到他左手腕上纏著的布條滲出了新鮮血跡。

“陛下又徹夜未眠？“李總管小跑著追上來。

暴君沒回答，只將奏折捏成一團：“北境那群廢物...“

我縮回腦袋，心里有了盤算。作為幼兒園老師，我處理過太多失眠的孩子和家長。現代睡眠醫學那一套，或許能幫到這個古代暴君。

“春桃姑姑！“我翻出裝藥材的小抽屜，“我要見林太醫！“

林太醫是太醫院最年輕的御醫，因不善逢迎常被排擠。更重要的是，他有個和我同齡的女兒——原主記憶里唯一對她笑過的玩伴。

春桃面露難色：“公主，林太醫上月因諫言陛下少飲烈酒，被罰俸半年...“

“那就更該見他啦！“我掏出昨晚畫的“睡眠計劃圖“，上面滿是歪歪扭扭的太陽月亮和小人，“就說...就說我肚子疼！“

半時辰后，一個清瘦男子提著藥箱匆匆趕來。他身后還跟著個扎雙髻的小女孩，眼睛亮得像星星。

“婉兒！“我歡呼一聲，隨即捂住肚子哎喲叫喚，“林太醫...我肚子好痛...“

林太醫嘴角抽了抽，顯然看出我在裝病。但他還是配合地搭上我的脈搏：“公主怕是受了寒...“

趁春桃去拿熱水，我立刻掏出那張涂鴉：“太醫看！這是治療失眠的方子！“

林太醫接過紙的手猛地一抖。紙上畫著月亮下的小人喝湯藥、泡腳、聽故事，最后呼呼大睡。

“這...“

“父皇睡不著，脾氣就壞。“我壓低聲音，“太醫叔叔不想被少罰點俸祿嗎？“

林太醫眼睛瞪得溜圓。小婉兒卻湊過來，指著圖畫：“這個睡前喝牛乳的法子，阿爹醫書里也提過呢！“

我眼前一亮。看來這時代也有類似的養生智慧，只是沒人系統整理。

三人頭碰頭密謀半晌，最終敲定方案：由我出面，林太醫暗中提供藥材支持。

“還有這個！“婉兒從荷包里掏出幾顆褐色糖丸，“安神的酸棗仁糖，我偷偷做的...“

我含了一顆，酸甜中帶著藥香，居然很好吃。現代記憶閃過——或許可以把現代糖果與中藥結合？

送走太醫父女，我立刻行動起來。先讓小太監搬來個大木桶，又吩咐廚房熬制加了酸棗仁的牛乳。最后，我翻出所有軟墊，在窗邊搭了個“云朵窩“。

萬事俱備，只欠父皇。

然而直到晚膳時分，養心殿才傳來消息：陛下又發脾氣了，今晚誰也不見。

“因為北境軍報嗎？“我小聲問傳話的小太監。

小太監搖頭：“是二皇子獻了個西域美人...“

我手里的木勺啪嗒掉在地上。原主記憶閃回——當年蘇嬪失寵，就是從西域美人入宮開始的。

“公主別急，“春桃安慰道，“聽說陛下當場就把人轟出去了...“

我搖搖頭，突然抱起準備好的安神包就往外跑。春桃追到門口時，我已經躥進了梅林。

養心殿外氣氛凝重，侍衛們大氣不敢出。我扒著門縫往里瞧——暴君爹爹正在砸東西，滿地都是瓷片和奏折。

“北境缺糧？朕看是缺刀子！“他又摔了個茶盞，“還有許天耀那孽障...“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滾了進去——字面意義上的滾，這樣看起來更無害。

“天心？“暴君舉到半空的手頓住了，“誰讓你來的？“

我舉起安神包：“給父皇送小兔子！“包里是我縫的薰衣草香囊，形狀像只圓滾滾的兔子。

暴君眉頭緊鎖，但沒趕我走。我趁機蹭到他身邊，把“小兔子“塞進他手里：“抱著睡就不做噩夢啦~“

“胡鬧。“話雖如此，他卻沒扔掉香囊。

我壯著膽子拉他衣袖：“父皇來嘛，天心準備了驚喜！“

不知是被我的執著打動，還是單純想離開滿地狼藉，暴君居然真的跟我走了。

明珠苑里，我精心布置的“睡眠儀式“正等著他。先是藥浴泡腳——溫水里加了林太醫配的安神藥材；然后是改良版酸棗仁牛乳，我特意做成奶茶口味；最后是“云朵窩“，鋪滿羽毛軟墊的角落能望見月亮。

“這是...“

“父皇試試嘛~“我遞上牛乳，“天心先喝過啦，不苦的。“

暴君將信將疑地嘗了一口，眉頭舒展開來。泡完腳，我拿出絕招——現代催眠療法改編的“神仙故事“，把深呼吸練習編成采仙氣的游戲。

“...然后小仙子說，呼——把煩惱都吹走...“我示范著深呼吸。

暴君居然跟著做了。月光透過窗紗，他剛毅的輪廓漸漸柔和。當我講到第三遍時，他的呼吸變得綿長。

我輕輕給他蓋上毯子，躡手躡腳要離開，卻聽見一聲模糊的：“...別走。“

回頭看，暴君眼睛還閉著，似乎是無意識的囈語。我只好坐回他身邊，小聲哼起搖籃曲。

不知何時，我也睡著了。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在床上，懷里抱著“小兔子“香囊。窗外傳來壓低的聲音：

“...陛下居然睡到辰時？“

“噓，林太醫說這是七公主的功勞...“

我赤腳跑到窗邊，看見暴君正在院中練劍，招式比平日舒緩許多。晨光給他鍍了層金邊，連眉間疤都顯得不那么猙獰了。

他轉身時發現了我，罕見地主動走過來：“醒了？“

我點點頭，突然注意到他腰間掛著個新香囊——針腳歪歪扭扭，明顯是我做的那只。

“今日早朝，朕罷了三個北境貪官。“他突然說，“你那個酸棗仁...再準備些。“

我眼睛一亮：“父皇今晚還來嗎？天心可以做更好的安神糖！“

暴君伸手揉了揉我發頂，動作生澀卻溫柔：“...嗯。“

這個簡單音節讓我心頭炸開煙花。正要說話，卻瞥見梅林邊閃過一道陰冷目光——二皇子站在那里，臉色鐵青。

暴君順著我視線回頭，二皇子立刻換上笑臉行禮。等他走后，我拽拽暴君袖子：“二皇兄是不是生病了？臉色好難看...“

“不必理會。“暴君冷哼一聲，隨即像是想到什么，“你近日...常去太醫院？“

我心頭一跳，趕緊坦白：“林太醫的女兒婉兒是我朋友！我們想做更好吃的安神糖...“

出乎意料，暴君沒生氣，反而問：“那個會做藥糖的小丫頭？“

“父皇也知道她？“

“她祖父...“暴君話到嘴邊又改口，“罷了。明日讓林氏女進宮陪你。“

我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卻聽暴君又補充：“但太醫院的人少接觸。尤其是劉院判...“

他沒解釋，但我記下了這個警告。

午后，婉兒果然被接進宮，還帶著個小藥箱。我們像模像樣地搞起“研發“，其實就是把各種藥材混進糖漿里試味道。

“加薄荷會清涼！“

“這個黃精粉能讓糖變金色！“

“試試把酸棗仁磨得更細...“

春桃看著我們糟蹋食材直嘆氣，但也沒真阻攔。傍晚時分，我們居然真做出了三種像樣的藥糖：安神的金色糖、提神的綠色糖，還有止咳的紫色糖。

“天心你好厲害！“婉兒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想到加蜂膠的？“

我笑而不答。現代知識這個金手指，可得省著用。

正玩得開心，院門突然被推開。暴君爹爹站在那兒，身后跟著——林太醫？

“陛下非要親眼看看...“林太醫擦著汗解釋。

暴君掃視著我們一片狼藉的“實驗室“，目光落在彩色藥糖上。我趕緊獻寶：“父皇嘗嘗！金色的是安神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暴君每樣都嘗了一顆，最后指著綠色糖：“這個，給軍機處送些。“

林太醫激動得手直抖——這可是御賜的榮耀！婉兒不明就里，還傻乎乎地問：“陛下，紫色糖要不要？對咳嗽可好...“

“婉兒！“林太醫趕緊制止。

暴君卻笑了——雖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揚：“都留下吧。“

當晚，我的“睡眠儀式“升級了。暴君不僅自己來，還帶了批緊急公文。他在我的“云朵窩“里批閱，我則在旁邊安靜地串藥糖珠子。

燭光下，他鋒利的輪廓顯得柔和許多。當我第三次偷看他時，他突然問：“識字？“

我搖頭，又點頭：“大哥哥教了幾個...“

暴君抽出一份奏折，指著上面的“災“字：“認識嗎？“

“是...災字？“我假裝不確定，“大哥哥說這個字出現就要餓肚子...“

暴君眸光一沉：“北境三州大旱。“他像是自言自語，“那群廢物除了要糧...“

我靈機一動，拿過一張紙畫起來：先畫個小人代表農民，又畫了片枯黃的田地，最后畫了個糧倉。

“父皇，如果...“我指著糧倉，“把這里的糧食分一點給小人...“

暴君盯著我的涂鴉看了很久，突然喊：“李德全！傳戶部尚書！“

我趕緊要回避，他卻按住我肩膀：“坐著。“轉頭又吩咐，“拿些蜜餞來。“

戶部尚書匆匆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暴君在燈下研究一張童趣涂鴉，膝上靠著個快睡著的小女孩，嘴里還含著半塊糖。

“擬旨。“暴君頭也不抬，“開冀州官倉，按這個方案...“

我迷迷糊糊聽到這里，終于撐不住睡著了。朦朧中感覺被抱起來，有胡茬輕輕蹭過額頭。

“...小機靈鬼。“有人低聲說。

第二天，整個皇宮都在傳：陛下采納了七公主“畫的計策“，北境賑災方案居然出自一個五歲孩童之手！

我正和婉兒在院里曬藥草，突然一群宮女太監涌進來，嘩啦啦跪了一地：

“公主萬福！“

“公主的藥糖還有嗎？“

“奴婢愿為公主試藥...“

春桃好不容易把人趕走，擦著汗說：“公主現在可成名醫了。“

婉兒捂嘴偷笑。我卻望著養心殿方向出神——昨晚半夢半醒間，我似乎聽見暴君爹爹說“...像你娘...“

“天心？“婉兒拽拽我袖子，“試試新做的桔梗糖？“

我回過神，含住她遞來的糖。甜味在舌尖化開，卻壓不住心頭涌起的疑問：我那個素未謀面的“娘親“，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三天后以最意外的方式揭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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