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梅花謝了，我蹲在青石小徑上戳螞蟻洞。春桃說今日暴君爹爹在接見北境使臣，不用去按摩。

“快看，是那個沒娘養的！“

尖銳的童聲刺進耳朵。假山后，三個華服少年圍著一個瘦高男孩推推搡搡。被欺負的男孩約莫十二三歲，蒼白的臉上掛著隱忍的表情，懷里死死護著一本書。

我瞇起眼睛——那是大皇子許天佑！原主記憶里，他生母早逝，在宮里跟透明人似的。

“聽說你昨天又去冷宮了？找你娘的鬼魂?。俊岸首釉S天耀奪過那本書，隨手拋給身后的三皇子。

大皇子拳頭攥得發白，卻一言不發。這模樣讓我想起幼兒園里那個被霸凌卻不敢告訴老師的小男孩。

“住手！“我邁著小短腿沖過去，一個趔趄故意撞在三皇子腿上。

書掉在地上，我搶先撿起來——《詩經》。扉頁上有行娟秀小字：“佑兒識字用“。

“還給我！“大皇子聲音發顫。

我拍拍書上的灰，甜甜一笑：“大哥哥，這個字怎么念呀？“我隨便指了個復雜的字。

他愣住了：“...那是'懿'字?！?

“哇！“我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大哥哥好厲害！比太傅還厲害！“

三個皇子呆若木雞。趁著他們沒反應過來，我拽住大皇子的袖子：“父皇說讓我多跟大哥哥讀書！“

“父皇...真的這么說？“大皇子的聲音輕得像羽毛。

“當然啦！“我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父皇還說大哥哥字寫得最好！“

二皇子臉色陰晴不定，突然冷笑：“七妹怕是不知道，大哥的生母是罪婦，父皇最厭惡——“

“二皇兄?！拔掖驍嗨?，掏出荷包里的松子糖，“吃糖嗎？“

許天耀被噎得滿臉通紅。三皇子拽拽他袖子：“算了吧，這丫頭最近正得寵...“

他們悻悻離去后，大皇子還僵在原地。我踮腳把書塞回他懷里：“書要拿穩哦?！?

“為什么幫我？“他眼神警惕得像只受傷的貓。

我摘了朵蒲公英吹向他：“因為大哥哥看起來...很孤單呀?！?

他睫毛顫了顫，突然蹲下來與我平視：“你不怕得罪二弟？“

“我才五歲呀，“我歪著頭裝傻，“小孩子說錯話很正常嘛~“

許天佑嘴角微微上揚。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大哥哥喜歡看書？“我指著《詩經》。

“嗯?！八q豫片刻，從袖中摸出個草編的蚱蜢，“這個...送你?！?

蚱蜢編得精巧極了。我腦中靈光一閃：“大哥哥會編小兔子嗎？就是...耳朵長長的...“

半刻鐘后，我們蹲在湖邊草地上，大皇子手指翻飛教我編草兔。陽光透過他單薄的肩膀，在地上投下伶仃的影子。

“這里要繞過去...對。“他聲音溫柔得像在教親妹妹。

我趁機往他手里塞了塊桂花糕：“大哥哥太瘦啦，多吃點！“

許天佑眼眶突然紅了。他別過臉去：“自從母妃去世...很久沒人...“

我假裝沒看見他的眼淚，大聲宣布：“我要把這個小兔子送給父皇！“

“不可！“大皇子臉色驟變，“父皇最厭惡這些玩物...“

“為什么呀？“

他壓低聲音：“先帝在位時，三皇叔曾獻草編龍...后來那龍里藏了毒針...“

我倒吸一口冷氣。難怪暴君爹爹總是一副“靠近者死“的氣場。

“那大哥哥教我寫字吧！“我迅速轉移話題，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劃拉，“寫我的名字~“

許天佑松了口氣，認真寫下“天心“二字。我趁機湊近觀察——他指甲縫里有墨漬，袖口磨損卻干干凈凈，顯然是個愛讀書又自尊心強的孩子。

“大哥哥的手真好看。“我真心實意地夸道，“父皇的手上有繭子，硌得我臉疼?！?

大皇子又被我逗笑了。遠處傳來鐘聲，他起身告辭，走出幾步又回頭：“明日...還來嗎？“

我用力點頭，揮舞著草編兔子：“帶更多小動物來！“

回宮路上，春桃憂心忡忡：“公主不該招惹大皇子...“

“為什么呀？“

“他生母鄭貴妃...當年涉嫌巫蠱案...“春桃突然噤聲。

我心頭一跳。巫蠱？這不是漢代宮廷最忌諱的罪名嗎？

正想著，迎面撞上一隊儀仗。八個太監抬著頂金絲軟轎，轎簾微掀，露出半張不怒自威的老婦人面孔。

“是太后娘娘！“春桃慌忙拉著我跪下。

轎子卻停了。一只布滿皺紋的手伸出來：“這就是小七？抬頭讓哀家看看。“

我仰起臉，露出最甜的笑容：“皇祖母好~“

太后怔了怔，忽然伸手捏我臉蛋：“倒是比畫像上靈秀?！八D向身旁嬤嬤，“皇帝近日總往明珠苑跑？“

“回太后，七公主會按摩...“

“哦？“太后眼中精光一閃，“明日帶來慈寧宮，哀家這老寒腿...“

當晚，我熬夜做了個藥枕——現代記憶里薰衣草助眠，但這里只有曬干的茉莉。我又塞了些安神的合歡皮，縫成胖乎乎的兔子形狀。

第二天去慈寧宮前，我特意換上鵝黃襦裙，頭發扎成兩個小揪揪。太后正在喂鸚鵡，見我來了也不叫起，任由我跪在冰涼的地磚上。

“聽說你會按摩？“太后吹了吹茶沫。

我跪著往前挪了挪：“皇祖母，天心給您帶了個會魔法的枕頭！“

“魔法？“太后挑眉。

“躺上去會夢見神仙的那種！“我獻寶似的捧出藥枕，“里面住著茉莉仙子~“

滿宮婢女忍俊不禁。太后冷哼一聲，卻接過枕頭放在榻上：“若是沒用...“

“天心給皇祖母捶腿！“我自告奮勇爬上軟榻。

按摩到一半，太后突然按住我的手：“你娘...是蘇家的丫頭？“

我心頭警鈴大作，面上卻懵懂點頭：“娘親會唱好多歌謠...“

“她倒是生了個機靈鬼。“太后意味深長，“皇帝近來睡得可好？“

“父皇睡不好，這里會疼?！拔抑钢约禾栄ǎ暗翘煨陌窗淳筒惶劾玻　?

太后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對嬤嬤說：“把哀家那對金鑲玉的平安鐲拿來?！?

鐲子套在我手腕上沉甸甸的。太后摩挲著上面的蓮花紋：“這是哀家出嫁時戴的...你且好好戴著?！?

回宮路上，春桃激動得語無倫次：“太后這是表態護著公主了！“

我摸著鐲子若有所思?？磥硖蠛捅┚g...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默契？

剛拐進梅林，就看見大皇子站在老梅樹下，手里捧著個木盒。

“聽說你去見太后了？“他緊張地打量我，“沒事吧？“

我轉了個圈：“看！皇祖母給的鐲子~“

許天佑明顯松了口氣，遞過木盒：“給你的?！?

盒里是只精致的木雕小兔，眼睛用黑曜石點綴，活靈活現。

“哇！“我一把抱住，“謝謝大哥哥！“

“不值什么...“他耳根微紅，“我做了個更大的...想獻給父皇...“

我踮腳拍拍他手臂：“父皇一定會喜歡的！“

許天佑苦笑：“你不懂...自從母妃...父皇十年沒正眼看過我了。“

我眼珠一轉：“大哥哥，我們玩個游戲好不好？“

半時辰后，養心殿外出現詭異一幕——大皇子躲在廊柱后，我抱著個蓋紅布的籃子，鬼鬼祟祟地張望。

“陛下批完折子了?！袄羁偣艹鰜硗▊?。

我深吸一口氣，掀開紅布。籃子里是個半人高的木雕——暴君爹爹抱著個奶娃娃坐在龍椅上，連眉間疤都雕得分毫不差。

“這是...“暴君放下朱筆。

我奶聲奶氣地說：“父皇看！這是大哥哥雕的'父皇和天心'~“

暴君瞳孔微縮。我趁機把木雕轉過來——底座刻著《詩經》里的句子：“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殿內死一般寂靜。大皇子面如死灰地從柱子后走出來，跪伏在地：“兒臣...知罪...“

暴君緩緩起身，走到木雕前伸手撫摸。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他指尖在顫抖。

“雕工...尚可?！八罱K只吐出這三個字，卻把木雕放在了多寶閣最顯眼的位置。

大皇子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我悄悄沖他比了個“V“字手勢。

當晚，御膳房突然往大皇子住的景仁宮送了一桌席面。而我的明珠苑，則收到了暴君賞的——一整盒松子糖。

春桃笑著說陛下從未給任何皇子公主賜過吃食。我卻盯著糖盒底下壓著的那張小紙條——上面畫著個簡陋的笑臉。

原來暴君爹爹...也會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