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場木門吱呀開啟，挺寬的空地后面入眼是三十丈龍窯順著山勢蜿蜒，像條沉睡的灰龍。左邊泥料房的工人在揉泥，確保充分排除泥里的氣體。修胚師傅手握刮刀，一圈圈刮下泥料，時不時轉動胚體底下石轉盤。施釉房則是三個女工用特制長夾夾起一個個素胚倒置浸入釉缸，每每完成幾個就用根木根攪動一番釉料。幾個窯工蹲在雨檐下整理著裝胚的匣缽，沾滿窯灰的手指在圍裙上蹭出手紋。右邊是賬房和一個堂屋另外有幾間房間。

劉守成近日沒回劉家院子，吃住都是在瓷坊，今天出去半天帶回來一箱瓷器。

劉小萱四處打量著瓷坊環境，劉守成招呼各處工人，到陳料房門口的棚子下他從箱子里掏出各種樣式的瓷器。

“東家，長沙福瑞號...退貨三百筒碗。“賬房朱老先生捧著賬簿，山羊須沾著雨水，“說是日本瓷便宜三成，還帶描金邊。”

拉坯師傅劉福的藍布長衫下擺濺滿稀稀拉拉的泥點，他放下手里的泥胚，從木箱拿出的一個青花瓷瓶：“這幫生兒子沒屁眼的日本人！全是用機器壓坯，咱們這手工拉坯真趕不上他們所謂的機器做的好嗎？”

“眼下就是如此，而且咱們的瓷器顏色也不如他們，有些發灰，應該是泥料雜質多。“劉小萱脫口而出。平日里劉小萱是從不自己干這些活的，只起到監督一下窯坊瓷器燒成情況和跟著送貨隊伍一起出門送貨。突地說出這句話，自是有人不服。

泥料師傅張鴻說“那小姐意思是我技術不精了？不如你來做幾件瓷器讓我學習一下，不然以后燒壞的次品，不都得說是泥料不純？”。

窯工們疑惑的目光中，她徑直走向放滿瓷器那個木箱，拿起一個畫著松鶴延年的淺盤，，色釉鮮艷亮麗，翻轉詞盤底下九谷燒映入眼簾隨即說“也好，我試試”。

言盡張鴻還欲開口，劉守成嘆了口氣“這是我這些日子從長沙各大瓷器市場店鋪買來的，他們價格比我們便宜做的瓷器比還我們輕薄得多，釉色也更豐富，眼下不僅是我們瓷坊，其他本地瓷坊情況都差不多，滯銷率估計有七成，青松瓷坊傳到我這里已經第三代了，雖然靠著先輩積累余盈不至于馬上關閉，但是長久下去這窯火免不得要滅，大家人一起出出主意，下工后回去有什么想法盡管說與我聽，小萱你想試試就試試，反正自己家的瓷坊多學一些瓷器知識這是好的”。聽到老板這么說了各人也不再說什么，神色凝重散去。

燒窯口，劉小萱看到這個根據饅頭窯改良而來的龍窯，火道設計竟與現代階梯窯有異曲同工之妙。心中有了一個想法。見到把樁老師傅黎陽，其他伙計習慣喊他黎老。黑呦的臉色深淺不一爬著幾條細紋。劉小萱喊了一聲“黎爺爺，你在我家做多久了啊？”。

黎老頭略加思考“大概有二十年吧，你還沒生的時候我就在了。小姐怎么突然問這個？”微笑說，“經常聽我爹說黎爺爺你火候把控好，是個深不可測的高手就隨便問問。”

黎老笑道“蒙東家看得起罷了……”

客套幾句之后劉小萱去到自己房間，她凝眉思索片刻，回想過去所學知識，日本這個時期的陶瓷技術，多是借鑒景德鎮青花瓷工藝升級，再融合西方繪畫技法和用上了工業機械設備，人工成本降低，做出來的瓷器精美還便宜。醴陵現在大部分窯口還在用傳統工藝做日常使用的粗瓷，日本瓷對傳統窯口無疑是致命打擊，劉家瓷坊相比于周邊其他家庭式小作坊規模還是大很多尚且如此，那些小作坊就更不用說了。

毛毛細雨停了下來，劉小萱往瓷坊走到后山，靜靜看著山頂的方向思似有所思。這個后山其實是瓷坊從創立至今堆放廢棄碎瓷形成，小山坡上倒是長了不少碗口粗的樟樹，已是春天，看著樹杈上新生的嫩綠新葉夾雜著將落未落搖搖欲墜早已失去生機的葉子，猶如粗瓷的未來一般，一陣風吹來樹底下厚厚的落葉層上又添了幾分枯黃。

丫鬟何蕓怕她著涼，尋她回了瓷坊。傍晚時分，往日這時也須趕制定單的師傅們此時早已回家。

劉小萱對何蕓說，“去泥料坊取些泥料來。”待何小蕓跟瓷坊崔管事打了招呼后拿來泥料，當晚就開始抱著個石臼子舂磨，鐺鐺沙沙聲一直響到半夜，第二晚又是如此，第三晚弄了個木桶，幾塊細密的紗布忙活起來。接下來幾日就沒動靜，許是前幾晚累了早早就睡下！又過了三日開始揉起了泥料。

這是個力氣活，摔摔揉揉的到半夜，春日里夜里涼意陣陣，劉小萱頭上還沁出了汗。扭了扭脖子，揉了揉肩膀。看著忙活七八天的成果呼出一口氣。用石模子壓出一個梅瓶，手工接縫，再用竹刀精修。忙完天已經蒙蒙亮，一放松便覺困意來襲……洗了身上臟污，到頭就睡。

又是多日無事，劉小蕓每日也就是在瓷坊待著，只是有一天拿個罐子去了施釉坊，浸釉完就開始溜達。直到有一天黎老與他徒弟張振平正在把泥胚裝窯，粗布短打的挑夫，扛著成摞泥胚匆匆而過，松木扁擔在晨霧里吱呀做響。劉小萱馬上取來一個泥胚罐子遞給黎老說到“黎爺爺，我這個也請你燒制”，黎老先是一愣，然后想到一月前劉小萱說要試試！一個多月他都要忘記了……接過罐子說“應該的，這是本來就是老頭子的活。”至于劉小萱為什么所有的工序都自己做了，燒窯卻不自己來，完全是因為前生在陶瓷學院窯爐完全就是機械化，溫度可以做到非常精準！現在的粗陶燒制火候全靠把樁師傅根據長時間的經驗積累練去把控，沒有個十來年的把樁經驗是當不起大師傅的，一個窯口的把樁師傅職位可謂是非常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