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陛下不要再問了，一切罪責，罪臣愿意承擔！”

孟綰黯淡無光的眸子里溢出淚水，砸在蕭映的手背上，燙得他心尖一顫。

看著她這副認命的樣子，蕭映不禁陷入自我懷疑，為何要把她從那場陷害局中保下來。

“你對此事避而不談，是后悔獻身于我嗎？”

他用到的稱謂，是“我。”

那個“我”，不是九五之尊，而是當年意氣風發，一心想要保下姐姐不如和親的襄王。

孟綰不知道，他這么問的意義何在，她后悔與否，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去追究從前，有什么用？

“所以你也承認，新婚之夜之人，的確是你？”

蕭映沒有再糾結那個問題，因為眼下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此生的第一個女人。

他原本付諸于沈韶寧的責任與擔當，究竟是給錯了人。

孟綰垂下了腦袋。

蕭映紅著眼瞪著她，厲喝出一句:“冥頑不靈！”

孟綰被他推搡著撞到桌子，放置在桌上的茶杯因為劇烈的撞擊而掉在地上，碎了滿地。

姚衷擔心地推開門察看，便見到兩人都不怎么體面的模樣。

蕭映背過身，冷冷地朝那人吩咐道:“把她給我關起來！”

姚衷聞言連忙推搡著身邊的侍衛進去，孟綰被帶走的時候，那兩只躲雨的麻雀也“撲棱”一聲飛走了。

就在她被侍衛反剪住雙手推搡著走出門檻的時候，一個御前伺候的太監正火急火燎地往這邊趕。

姚衷剛伺候著蕭映出門，不料那太監就沖撞了上來，蕭映目中自有怒意，卻聽那人扶正帽子張急忙慌道:“陛下，太醫院出事了。”

致和堂內，蕭揾雪依舊在和那小哥對峙。

與適才的目中無人相比，此刻的小哥看起來順毛多了，躬身作揖和她回話，可口中卻依舊堅持，他們的冊子不能隨意示人。

蕭揾雪惱了。

“把你們東家喊出來！”

小哥聞言腳下生風，折身進了二樓。

當珠簾再次被掀開，站在眼前之人已然變成了頭戴四方員外帽的臃腫男子。

男子看起來約摸四十多歲的模樣，面相看上去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看向蕭揾雪時臉上的笑意不減，想必是適才小哥去通傳的時候已經介紹過來人的身份。

男子朝著蕭揾雪拱手作揖，客氣道:“不知大人要我藥鋪的進賬冊子有什么用？”

蕭揾雪懶得和他們廢話，直接將自己的“蕭”的玉佩往那人眼前一亮，對方立刻瞪大了眼。

“小的有眼無珠，官家人紆尊降貴蒞臨小店，實令小店蓬蓽生輝。”

蕭揾雪示意他起身:“不必多禮，不知東家姓什么，我也好稱呼。”

“秉大人，小的姓烏。”

“既如此，烏掌柜，想必你家賬房小哥也和你對過話頭了，我就長話短說了。”

烏掌柜再次躬身。

“我此次來致和堂，就是要你家鋪子上個月的進賬賬冊，拿了我就走，不出三日必定送回。”

烏掌柜聞言，先是做猶疑狀，而后才迫于蕭揾雪的威勢，看了眼縮著脖子的小廝。

“還不快去給大人取來。”

蕭揾雪聞言心中一喜，面上的冷色也消退下去，轉而換上幾分親和。

“底下人不懂事，大人莫要怪罪。”烏掌柜回過頭來和蕭揾雪解釋。

從小廝手中接過賬冊后，蕭揾雪并沒有急著離開，她先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適才的算賬小廝，而后才指代不明地沖著烏掌柜說了句。

“貴鋪生意興隆，就連手底下人都忠心耿耿，看來烏老板很有生意經。”

說完，就折身走出了藥鋪，留下一頭霧水的小廝，以及心事重重的烏掌柜。

回到馬車上，蕭揾雪先是讓車夫駕車在城東城西跑了兩趟，確定沒有盯梢的眼線后，才安然坐在了車內，等著進宮。

致和堂的進項冊子很厚，拉拉雜雜大約成百上千的條款。

各種無非是些尋常的藥品罷了。

她想起今晨從衛渝那兒看到的批注，很快找到了七月進項那幾頁。

照理說，七月正值酷夏，洛都人人燥熱難耐，藥鋪大多進的是清涼去火的藥，怎么致和堂，卻是進了一批來自北方的藥材。

蕭揾雪比對著進貨名錄，終于找到了韓太醫標注的“牽機”那一欄，再翻到后邊的頁數，尋找有無客人購買“牽機”。

就在一眾并不起眼的名錄中，她的目光陡然停留在“孟”姓那一欄。

她仔細看了看簽名，辨出了后面的字。

——菀。

在拼湊出名字那一刻，蕭揾雪一顆心如墜深淵，她任由自己慢慢往后靠去，身體枕著馬車的車壁，任由自己伴隨著馬車的跑動而顛簸著。

那一刻，她臉上的笑容僵住，整個人陷入死一般的平靜。

一切看似沒有任何牽連的疑問此刻卻像穿針引線一般有了千絲萬縷的糾纏。

她猜想背后有人暗中陷害孟綰，卻不知曉她的字其實并不普通，便胡亂留了一個“菀”字在當場。

所以這場謀劃，是在七月中旬就開始綢繆的。

可七月中旬，淑妃還未爆出懷有身孕的消息，那么那個人，頂著“孟綰”的名義在一家藥鋪買進毒藥，究竟是為了什么？

是皇后。

是淑妃。

還是別人？

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暗箱操縱。

蕭揾雪帶著滿肚子的疑慮進了宮。

這幾日下來她疲乏異常，身體頗有些吃不消。

可此刻，眼前迷霧重重，讓她辨不清方向。

宣政殿上，剛過而立之年的大理寺少卿被臨時召進宮徹查韓太醫身死的原因，而那本本應置于鳳藻宮的太醫院冊錄，卻不翼而飛了。

蕭揾雪甫一踏進宮門就看到了絡繹不絕往宮里去的人，此刻已至申時三刻，照理不應有那么多的人進宮的。

她心里隱隱不安著，抬眸望向不遠處的朱紅宮墻。

一切，都仿佛被籠罩在陰影里，看不清。

宣政殿內，不見乾元帝身影，只看見年輕的大理寺少卿主持事宜，站在象征天子的龍案前，審視著底下跪著的一眾目擊證人。

蕭揾雪迎著風雨趕到的時候，恰逢衛渝說話。

就在她一腳跨進內殿的同時，從那個衷心穩妥的小太監口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