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里冷寂得駭人，喧鬧吵嚷了一整日的內殿，此刻人去樓空，只剩下安靜燃燒的爐子。

瞳兒端著冒著熱氣的湯藥躲在殿門外，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鄭媽媽剛從偏殿過來，便看到這一幕，臉色一沉，當即喊了出來。

“你做什么呢！還不快把藥給娘娘送進去。”

不料她這一喊卻徹底激起了淑妃的怒火，殿中瞬間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鄭媽媽斜乜了瞳兒一眼，從她手中接過藥碗，深吸一口氣，快步走進了正殿。

華麗的宮殿內，淑妃正赤腳踩在蕭映坐過的八仙椅上，淚水不斷從她眼眶流出，重重砸在地墊上，洇開一圈圈水痕。

鄭媽媽忙將手中的托盤往桌子上一放，伸長手就要去拉拽郭菘蕓。

不料那人卻連忙往后退，手指著她威脅道:“不要過來，別過來！”

鄭媽媽見狀心疼得不行，提裙跪在了她眼前。

“娘娘……”

“蕓兒，你別這樣！”

鄭媽媽是自小就陪著她長大的，對她疼愛有加，當初要到大胤來，鄭媽媽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如今看到郭菘蕓如此自暴自棄的模樣，心里如同熱油烹過一般難受。

郭菘蕓卻不管不顧，白皙的腳丫不停踩在八仙椅上，口中不斷喃喃道:“殺人償命、殺人償命！”

鄭媽媽知道，她是被刺激得狠了才會如此。

“娘娘，您還年輕，將來還會有孩子的，你別想不開呀！”

說著就膝行上前，再次伸手想要去拉拽郭菘蕓。

不料那人聞言卻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不會的，不會有了……”

郭菘蕓眼淚大滴大滴自眼中滑落，眼里的悲憤異常明顯。

唯有她自己知道，這個孩子是怎么得來的。

當初她剛到大胤的時候，恰逢沈韶寧懷孕六個月。

就在她以為憑借自己的美貌獲得君王寵幸時，蕭映卻整日宿在宣政殿的偏殿中。即便是深夜前去給他送補品，他也是貼心地命姚衷用自己的龍輦送她們回宮。

起初她以為皇帝寵愛，可越到后來，她越明白。

蕭映這是無聲的婉拒。

婉拒她的留宿，和侍寢。

若不是七月上，趁著蕭映喝醉了酒，她恰巧去宣政殿給他送醒酒湯，她到至今都還是完璧之身。

幸而她足夠爭氣。

只一次便懷上了。

即便那夜過后蕭映斥責過自己，如今看來也是值得的。

可誰知道，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了那么久，孩子卻被奸人害死了。

這讓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她死死盯著殿外孟綰跪著的位置，拿起手中的碗盞就扔了出去，冷聲咒罵道:“殺了她，殺了她！”

鄭媽媽不忍心看到自己珍愛的孩子變成這樣，上前將郭菘蕓牢牢抱在了懷中。

如果在這遙遠的深宮感受不到一絲溫暖的話，那就不如不奢求。

兩日后，駐芳園外的池塘里，有灑掃路過的內監在水深處發現了一具漂浮的女尸。

苗尚宮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宮中的侍衛正巧來到她值房外。

為首一人例行公事一般對苗尚宮拱手一揖，隨后便開口道:“宮中發現溺亡女尸，懷疑是尚府局的女官，要求苗尚宮前去指認。”

苗尚宮左右看了一眼，將手中的活計交代給另一位尚宮后，便跟著侍衛走了。

與此同時，旁邊的尚服局曹司衣也被穿著相同服飾的侍衛請出。

曹司衣眼見苗尚宮也被請了去，當即心中不安。

待尚府局的人趕到的時候，皇后已經帶著內侍局的人和太醫仵作開始驗尸了。

苗尚宮帶著人上前給皇后請安。

沈韶寧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上前辨認。

曹司衣甫一上前看到那人的衣服當即臉色大變。

“這不是……”

沈韶寧聞言扭頭看了曹司衣一眼。

“此人是你尚服局的？”

曹司衣連連點頭。

苗尚宮亦上前看了一眼，雖然有些面生，但是看那服飾制樣，她當即便判斷出，此人是尚服局新頂上的典衣程菱。

因著皇帝已經對孟綰下令降職，所以苗尚宮也答應了曹司衣程菱補缺的請求。

只是不知道，為何才剛升上兩日，她就會溺斃在這池塘之中。

苗尚宮唏噓之余，眼尖地認出了前些日子在承恩殿為孟綰作證的內監。

此事仵作給出的結論是“被人強按著腦袋溺水而亡。”

為了印證自己的結論，還將程菱的頭發撥開，露出了脖子上鮮紅的手痕。

淑妃的案子，蕭映雖然是交給沈韶寧徹查，但是暗中還是派了內侍局的人從中調查。

所以，此刻，尚府局、內侍局，皇后都在側，那小內監作為證人也被請了過來，頗有當場便要下什么定論的樣子。

內侍局吳公公朝著皇后甫一拱手，隨后便將那小內監召上前來。

小內監頗為沉穩，先是從懷中取出自己的鵝卵石子彈，隨后又拿著石子在程菱的手背上對比了一番，確認在場眾人都看到了之后，才緩緩起身。

“當夜奴才射中之人，便是此人。”

沈韶寧用手帕掩鼻，點了點頭。

隨后旁邊的侍衛也將一個包袱呈上前來。

“回稟娘娘，各位大人，這是屬下等剛剛才從死者的住所搜到的東西。”說著，就把包袱打開，露出里面黑色的夜行衣。

曹司衣和苗尚宮的臉當即便陰沉了下來。

尚服局出現了謀害妃子皇嗣之人，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恥辱。

小內監也泰然自若地從懷中取出那衣角，拿上前，和侍衛手中的料子做對比。

而判定結果高下立見。

曹司衣還想說什么，卻被苗尚宮制止了。

眼下兇手出自尚府局，無論他們說什么，都無用。

沈韶寧當即對著眾人宣判，這具尸首便是謀害了淑妃腹中皇嗣之人，并對眾人表示，兇手已經遇害，事后怎么處置，她還要請求皇帝的意思。

雖然話里沒有責怪尚府局的意思，但苗尚宮終究還是覺得臉上掛不住，當即跪地請求沈韶寧責罰她們。

不料她非但沒有處置，還命人將苗尚宮攙扶了起來。

美其名曰，人心隔肚皮，苗尚宮不必自責之類的話便敷衍過去了。

可人人心中都只有一個疑慮:若此事當真是程菱做的，那為何還會有人暗殺她？

這不明擺著她是被人害死的嗎？

然而看皇后的意思頗有到此為止的勢頭，他們終究不方便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