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之女潛伏敵國，行的還是細作的手段，實際上是上不得臺面的。

不僅是南楚皇室理虧，也會讓吃了虧的北昭沒面子。

按理來說，這種事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說的。

誰知這李善淵來了這么一句！

沒等長公主開口，薄月就低頭一笑，仿佛有些緊張羞澀似的。

“妾身長于深宮，從未離過京城，想必是大人看錯了。”

蕭承煜仿佛沒聽見，自顧自落座。

那李善淵卻不肯罷休。

“是嗎，說起來在下也是很久沒見過那丫頭了，今日一見公主，仿佛間真是十分相似。”

他說著，似乎是覺得很有趣，還沖著蕭承煜道：“那丫頭居然妄圖行刺，事情敗露后還想逃跑，幸好大將軍親自追擊，才將這大逆不道的奴婢捉了回去。”

薄月心里狂跳起來。

是水滟嗎？

當初追殺他們的人，真的是蕭承煜？

那么水滟，是被蕭承煜抓走了嗎？

“此事，微臣也有所耳聞。”

李善淵身側的一個隨從插嘴：“那女刺客在北昭，行的是于內幃打探消息的事，似乎曾輾轉多個富商手中，后來還進了西郊大營，不過進去了就沒再出來。”

此人甚為粗魯，說到后面甚至十分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薄月攥緊了拳頭。

在座諸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南楚的大臣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其中一人率先起身，道：“今日夜宴，乃是招待北昭使臣，皇上在上，爾等不僅口出污穢，還對我南楚公主殿下不敬，該當何罪！”

薄月低著頭，鬢邊垂下的珠飾掩去了她的表情。

長公主這時才開了口。

“久聞北昭乃禮儀之邦，不想貴國使臣竟如此不懂禮數，夜宴之上隨意插嘴，真是令本宮大開眼界！”

李善淵不慌不忙起身，道：“外臣失禮，想必是公主殿下天人之資，令臣下失儀了。”

又輕描淡寫呵斥那個隨從了一句。

長公主也不便追究。

薄月卻站起身，先是向皇上行禮，這才肅然道：“貴國使臣前來我南楚，本是為求和，兩國邦交，禮節為上，我南楚以禮待客，諸位大人卻言語放肆，宴席之上，屢屢提及一個小女子，不知是何意？”

“還是說貴國朝臣對這等刺客便如臨大敵，戒備異常呢？”

蕭承煜忍著笑意，只是他想來喜怒不形于色，看上去還頗為嚴肅的樣子。

李善淵瞥了他一眼，心中后悔有些冒失了。

他起身，十分干脆地賠罪，道自己失禮。

薄月沒有理他，回身落座。

不論如何，在這大殿之上，她即將和親的公主，她不能怯懦，不能人人揉搓。

長公主原本已經十分難看的神色，在薄月說出那番話后便和緩許多。

她看向二皇子，微微點了點頭。

二皇子便起身，十分長袖善舞地帶過了話題，又端起酒杯，請北昭使臣同飲。

蕭承煜從一進來便沒露出過笑意，反倒是李善淵這個副使甚為上道，與二皇子攀談間，一點也沒有兩國仇敵的自覺。

酒過三巡，便是歌舞。

薄月端坐在席，她的位置在長公主之下，眾內外命婦之上，實在是顯眼。

幾乎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若有似無的議論聲和沖她掃來的眼神。

還有蕭承煜。

此人給她帶來的壓迫感太過強烈，好似狼虎盯著獵物，哪怕那人看似閑散，卻令人渾身繃緊，不能放松。

她覺得有些頭疼，余光又看到那李善淵似乎應付完二皇子，要向她這邊過來。

薄月干脆轉頭向身后服侍的女官低聲道：“我出去更衣，片刻即回。”

這女官身著七品服飾，原本不該隨侍宴席，但想必是宮里誰派遣過來。

聞言只是溫順一笑：“奴婢服侍殿下。”

“不必。”

薄月起身，無聲無息往后殿走去。

到底是自幼時常來往，哪怕往日至親成為陌路，這里她卻并不陌生。

一路上都有宮女太監侍立，薄月知道后殿是有供給命婦更衣歇腳的地方，雖然尋常是不敢有命婦隨意過來的。

她尋了個偏殿，門口宮女似乎也都知道她的身份，并未阻攔。

終于獨處，薄月松懈了酸疼的肩膀，長長出了口氣。

方才精神時時緊緊繃著，腦中一直回旋著北昭那些人的話。

李善淵的敵意與試探，蕭承煜的漠視。

還有他們提及的那人，被蕭承煜帶走的，會是水滟嗎？

他真的千里追殺？那當初又為何放她離開？

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門口忽然傳來腳步聲，她轉頭看去，二皇子推門進來。

薄月無聲嘆了口氣。

再不情愿，也只得起身：“見過二殿下。”

“月兒，這里沒有外人，你還要如此生分嗎？”

二皇子反手關了門。

薄月臉色一沉：“殿下若是無事，我就先回去了。”

說罷就要離開，不想卻被二皇子抓住手臂。

“那個蕭承煜是不是……”

“放手！”薄月狠狠甩開二皇子，壓低聲音：“二皇子慎言！”

“我早覺得不對勁，為什么他要親自來南楚，方才席間，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你說實話，是不是在北昭的時候，你們就已經……”

“已經什么？”薄月打斷了他：“已經私定終身了？還是情投意合了？你能不能動點腦子？”

“北昭使臣在外，殿下不說認真接待，反而問起這些荒謬的話！”

二皇子這才緩和幾分，他方才一直注意著薄月。

少時的薄月，聰慧活潑，透著說不出的靈巧，如今的薄月，卻是冷靜從容的，從里到外都有種淡漠的感覺。

可從蕭承煜一出現，他就發現，薄月十分反常，雖然還是帶著那樣得體的笑意，卻有一種僵硬的感覺。

少女春心，最易萌動。

尤其是她與蕭承煜，畢竟有了夫妻之實。

二皇子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不管是因為南楚，還是為了自己。

“我只是提醒你。”二皇子低低道：“方才那豫王世子，上躥下跳，不僅挑釁我南楚，對蕭承煜也沒什么尊重。據說他很得北昭皇帝喜歡，還讓他做了禁軍參將。”

這話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我知道了，出來太久不便，我要回去了。”薄月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北去和親，雖然早就不指望自己再做眼線，只不過一個扔出去的棋子。

但到底與宮里聯系密切，率先警告一番，讓她不要想著能背叛了南楚。

二皇子，真是比之前心思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