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辦?”居高望著低遠處的段時瑞,莊語遲假惺惺問一句。
驚云無所謂擺手,“不用管我兄長,他自己會想辦法上來的。”
還以為段時瑞在人心目中有多少分量,莊語遲聽后擱心里暗笑。
離得太遠有點看不清兩人近況,段時瑞著急忙慌登上小舟,命船夫緊些劃船。
“你的家人。”將段時瑞所有舉措都看在眼里,莊語遲說著一頓,“的確很好。”
趁人尚未登船,驚云連忙抱怨:“好是好,但的的確確有些好過頭了。
時瑞哥哥從小要強,無論是功課還是其他,處處都強迫自己做到最好,非做雞群里立著的那只鶴不可。
而我就不一樣了,不管是琴棋書畫還是針織女紅,只要是姑娘家該學的,我通通一律不認,只求己心喜悅,不求他人舒坦。
像我這種混世魔王,若生在其他富貴之家定然被從小嫌得不行,說不準還會因家族壓力而被迫收心斂性。
可我偏生就命好,遇上個放縱自己的爹爹,舍不得打罵自己的美人娘親,還有事事以我為先的表兄和和藹心細的舅父一家。”
“這樣的生活固然舒心,可馬姑娘是否想過,自己的任性會給家族帶來怎樣的災難?”
驚云莞爾一笑,“難道莊大哥以為這世上真有什么完全自在的人么?就像我,如今看似自由,又何曾真正自由活著過?
至于家族。這個世道皇權獨尊,且皇室生性多疑,哪能容下世家獨大?所以哪怕沒有我這出格之舉,圣上也早晚會想辦法鏟除世家勢力。
只不過圣上如今年邁,想對世家動手早已經是有心無力,所以便借世家之勢助太孫登位,只待其成功坐穩(wěn)皇位,便是我南境世家覆滅之時。”
從一出生起,她的人生就好像已被注定,嫁與皇太孫為妃看似風光無限,可走錯一步便只能是萬丈深淵。
驚云從小任性而為,除了路乘風有意放縱外,又何嘗不是知曉只有為自己潑臟水,頂著惡名才可能迎來擺脫?
路家女身世出眾且命格“高貴”,一舉一動都被世人矚目,哪怕只是些許小事都會被無限放大,成為平頭百姓的飯后談資。
驚云一直都不傻,只是不想太清醒的活著罷了。
“馬姑娘這是知曉在下猜到姑娘身份了?”
“自然。”驚云挑眉,“你又不是什么糊涂至極的傻子,和我同行這般久,怎么可能半點貓膩都沒聞到?”
“云兒妹妹!”
段時瑞還未登船便在小舟上搖手吶喊,舉止間哪還有半點世家公子的文雅?
對人根本沒眼看,驚云捂著臉進入內室落座。
莊語遲跟著坐下,不解道:“路家雖已淡出朝堂,但于江湖中早已積攢不少名望,尤其是現(xiàn)任家主路乘風,乃當之無愧的武林第一人。
如此人脈,再加上荊州段氏的兵權與允州沈家的財富,難道姑娘就未曾想過勸說三大世家聯(lián)手,共謀大業(yè)嗎?”
“噓。”驚云豎指于唇前示意人噤聲,“方才莊兄所言我只當全然沒聽見,下次可不準再提。有些話,哪怕心里這般想也不能宣之于口,更何況無論是路家還是段氏亦或是南境離京最遠的沈家,都不可能有此想法。”
其實推翻顧氏統(tǒng)治,然后自立為王,驚云此前也并非未曾想過,可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得到的就只有一個響亮至極的巴掌。
沒錯,從小到大將自己捧在掌心里寵愛的爹爹第一次打了自己,而且還是扇在臉上。
路乘風內力雄渾,哪怕收了力氣也還是力道大得驚人。
驚云當時是疼的,真的很疼,卻又不肯哭,只是紅著眼固執(zhí)的問他:“爹爹明明說過不會傷害阿云,為何要因一個昏庸君王打云兒?”
“身為世家之女卻生出不臣之心,此為不忠;試圖引誘王朝戰(zhàn)爭,無端起禍百姓,此為不仁;妄想謀反,讓段沈兩家陷入水火之中,此為不義;不敬路家先烈,不重滿門親老,此為不孝。
如此不忠不仁,不義不孝之輩,難道為父打你,還打錯了嗎!”
路家自前朝起便世代忠于顧室,從見不得光的皇室暗衛(wèi)變成朝堂重臣,掌兵駐守重鎮(zhèn)青州,又漸漸將勢力蔓延至江湖,成為皇室與江湖間的隱形橋梁,從未對顧氏生出任何不臣之心。
可如今卻生出如此逆女,氣得身子骨素來健朗的路乘風差點背過氣去。
驚云苦笑,“路家身為臣子為國倒是忠了,身為世家大族為民也算仁至義盡,那路氏自己呢?爹爹你可曾替路家滿門想過半分?
祖父當初為免接手刺史之位主動步入江湖,而爹爹您也醉心武學,從不敢涉及黨爭以致引火燒身。
可自古皇室疑心甚重,當今圣上難道真會放過路家嗎?
祖母當年身具郡主之名卻隨祖父游歷江湖,名盛一時,積望頗深,因與陛下有表兄妹之親,故而不遺余力助其登上那九五之尊,陛下也因此感念路家多年。
可爹爹,人都是會變的,路氏與顧家雖有親緣之舊,但這本就不親厚的聯(lián)系,早在一日復一日的猜疑和虛與委蛇中消失殆盡。
先皇仁厚,可當今陛下卻雷厲風行,使的盡是些狠辣手段。自外曾祖母與祖母相繼故去,對京城路氏的打壓一日更甚一日,就連遠在青州的叔父一家也難以幸免。
我為了不嫁入皇室更是任性妄為,將‘京城一霸’之名遠播四境,可圣上還是打定主意要拿我去當太孫墊腳石。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只要太孫上位穩(wěn)坐江山,為了顧氏王朝永固,爹爹不妨猜猜看,四大世家究竟誰會被第一個拿來開刀?”
“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路乘風眼中神色清明,“四境之大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我們路家雖為率土之濱卻亦是王臣,就算亡于陛下猜疑那也是命。”
“爹爹這是愚忠!”
激動反駁,驚云破音。
路乘風聽完氣得大手猛然抬起,卻終是再也舍不得打到自己寶貝女兒身上,只能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