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周雨晴站在公司大樓的屋檐下，望著如注的暴雨發愁。已經晚上十點半了，她加完班才發現自己沒帶傘。手機顯示打車軟件上排隊等候的有47人，預計等待時間——58分鐘。

“該死?！八p聲咒罵，把包頂在頭上，決定冒雨走到地鐵站。至少那里有遮雨棚。

雨水很快浸透了她的襯衫，黏膩地貼在背上。轉過兩個街區后，她的高跟鞋里已經灌滿了水，每走一步都發出“咕嘰“的聲響。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抹溫暖的橘色燈光從街角透出來。

那是一家她從未注意過的店面，招牌上寫著“未完成畫室“，下面小字標注“24小時營業“。櫥窗里擺著幾幅油畫，最顯眼的位置是一幅未完成的女性肖像——只有精致的下巴和半邊嘴唇被細致描繪，其余部分還停留在素描階段。

不知為何，那幅畫讓周雨晴停下了腳步。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在畫室門前積成一個小水洼。她鬼使神差地推開了門。

門鈴清脆地響了一聲。畫室內暖氣開得很足，瞬間驅散了她身上的寒意?？諝庵袕浡晒澯秃皖伭系奈兜?，不算好聞，卻莫名讓人安心。

“需要幫忙嗎？“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畫室深處傳來。周雨晴循聲望去，看到一個高瘦的身影從畫架后站起來。他穿著深藍色的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的手指修長，沾著些許顏料。

“我...我只是想避避雨?！爸苡昵缬行擂蔚亟忉專庾R到自己渾身濕透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男人走近了，燈光下能看清他的面容——三十歲左右，輪廓分明，眼睛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琥珀色。他的目光在周雨晴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后微微一笑。

“溫子謙?！八斐鍪?，“這家畫室的主人。

“周雨晴?！八q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他的掌心溫暖干燥，與她冰冷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

“你看起來很冷。“溫子謙松開手，轉身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條干凈的毛巾，“給?！?

周雨晴道謝后接過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櫥窗那幅未完成的肖像。

“喜歡那幅畫？“溫子謙注意到了她的視線。

“很特別。“周雨晴走近那幅畫，“為什么叫'未完成'畫室？“

溫子謙走到她身邊，與她一起注視著那幅畫：“因為每幅畫都有它該完成的時候，強求不得?！八穆曇艉茌p，像是在自言自語。

周雨晴轉頭看他，發現他的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就在這時，溫子謙突然轉向她，目光灼灼：“周小姐，有興趣當我的模特嗎？“

“什么？“周雨晴愣住了。

“就現在?！皽刈又t指向畫室中央的一把復古椅子，“你的面部輪廓很特別，尤其是下頜線和唇形——“他指了指櫥窗里的那幅未完成肖像，“和這幅畫出奇地相似?！?

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得很大。周雨晴想說這太荒謬了，她應該禮貌拒絕然后離開。但某種說不清的沖動讓她點了點頭。

“太好了。“溫子謙的眼睛亮了起來，“作為報酬，我可以給你這幅畫完成后的一半所有權?！?

周雨晴想說自己不需要報酬，但溫子謙已經轉身去準備畫具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向那把椅子坐下。椅子很舒服，靠背的高度剛好支撐她的頸部。

溫子謙搬來畫架，調整好角度，然后開始削鉛筆。他的動作精準而優雅，像在進行某種儀式。削好的鉛筆在畫紙上劃出第一道線條時，周雨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放松。“溫子謙頭也不抬地說，“就像平常一樣呼吸，可以偶爾眨眼睛，不需要一直保持一個表情?！?

周雨晴試著放松肩膀。畫室里很安靜，只有鉛筆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和窗外的雨聲。溫子謙作畫時非常專注，眉頭微蹙，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有那么一瞬間，周雨晴覺得他的眼睛顏色似乎變深了。

不知過了多久，溫子謙終于放下鉛筆：“今天就到這里吧。“

周雨晴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好奇地站起來想看看畫作進展。但溫子謙迅速合上了素描本。

“還沒到看的時候?！八f，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明天同一時間，你能來嗎？“

周雨晴想說不可能，她明天還要上班。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幾點？“

“晚上九點以后都可以?！皽刈又t遞給她一張名片，上面只有“未完成畫室“和一個手機號碼，“這是我的私人號碼，來之前可以發消息確認?！?

周雨晴接過名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溫子謙的手。那一瞬間，她感到一陣奇怪的刺痛，像是被靜電擊中。她急忙縮回手，把名片塞進包里。

“雨停了?！皽刈又t望向窗外，“我送你到地鐵站？“

“不用了，謝謝?！爸苡昵缤蝗桓械揭魂嚥话玻觳阶呦蜷T口，“明天見?！?

推開門時，夜風帶著雨后的清新撲面而來。周雨晴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溫子謙站在櫥窗前，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她的腳邊。

接下來的三天，周雨晴每晚下班后都會去畫室。溫子謙的素描已經轉移到畫布上，開始用油彩繪制。他作畫時幾乎不說話，但偶爾會要求周雨晴調整角度或表情。

“頭再向左偏一點?！暗谒奶焱砩希瑴刈又t突然開口，“對，就是這樣，保持住?！?

周雨晴按照他的指示微微轉頭。這個角度讓她正好能看到畫室角落的一扇小門，她之前從未注意過。

“那扇門通向哪里？“她忍不住問。

溫子謙的畫筆停頓了一下：“地下室，存放一些舊畫具和完成的作品?！八畔抡{色板，“今天就到這里吧。“

周雨晴站起來活動筋骨，趁溫子謙去洗手時，她鬼使神差地走向那扇門。門沒鎖，輕輕一推就開了。一道狹窄的樓梯向下延伸，黑暗中隱約有燈光透出。

她應該轉身離開的。但某種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她踏上了第一級臺階。樓梯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周雨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下走。

地下室比想象中寬敞，幾盞壁燈提供照明。墻上掛滿了畫作，大部分是人物肖像。周雨晴走近觀察，驚訝地發現這些畫作的風格跨度極大——從古典寫實到現代抽象應有盡有，但都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然后她看到了那幅畫。

它掛在最里面的墻上，被一盞單獨的射燈照亮。畫中是位年輕女子，面容與周雨晴有七八分相似，但穿著明顯是民國時期的服飾。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幅畫右下角的簽名日期是“2018.5.12“——五年前。

“那是我的曾祖父的作品。“

溫子謙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周雨晴嚇得幾乎跳起來。她轉身時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一把椅子，發出巨大的聲響。

“對不起，我不該擅自下來?！八艁y地說，心跳如鼓。

溫子謙沒有生氣，只是平靜地走到那幅畫前：“家族傳統，每一代人都會畫這樣一幅肖像?！?

周雨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畫中的人是誰？為什么...為什么和我這么像？“

溫子謙轉頭看她，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明亮：“這就是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時，就邀請你做我的模特?！八焓州p觸畫布，“我們家族有個傳說，當'她'再次出現時，那幅未完成的畫就可以繼續了?！?

“這是什么意思？“周雨晴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

溫子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畫中女子胸前的一枚胸針：“你認得這個嗎？“

周雨晴湊近看，那是一枚銀質的蝴蝶胸針，做工精細。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領口——今天她恰好戴了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胸針，這是她祖母留給她的遺物。

“這不可能...“她的聲音顫抖起來。

溫子謙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周小姐，我想有些事情需要向你解釋了。但不是在這里?！八隽藗€“請“的手勢，“上樓去吧，我給你泡杯茶?！?

周雨晴機械地跟著他上樓，大腦一片混亂。溫子謙在畫室角落的小廚房里燒水泡茶，動作嫻熟。他背對著她說：“我祖父告訴我，我們家族有個詛咒——或者說天賦。每完成一幅特定的肖像，畫中人的靈魂就會被捕捉到畫里?！?

“這太荒謬了?！爸苡昵绺尚σ宦?，但笑聲很快消失在空氣中。她想起那幅與自己驚人相似的民國肖像，還有那枚胸針...

溫子謙端著兩杯茶走過來，遞給她一杯：“嘗嘗，安神的?！?

茶很香，帶著淡淡的草藥味。周雨晴雙手捧著茶杯，感受溫暖傳遞到指尖：“你是說...你相信這個詛咒是真的？“

“不只是相信。“溫子謙坐在她對面，目光灼灼，“我見過證據。那幅未完成的畫——“他指向櫥窗，“已經傳了三代人，每一代都試圖完成它，但都失敗了。直到你走進畫室的那天。“

周雨晴感到一陣眩暈：“所以你想...完成它？用我做模特？然后我會...怎樣？“

“我不知道?！皽刈又t坦誠地說，“家族記載很模糊。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這幅畫完成后，會是一件驚世之作?！?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周雨晴突然意識到畫室里沒有鐘表，她也不知道具體時間。她的手機在包里，但她不敢去拿，仿佛任何突然的動作都會打破此刻詭異的平衡。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她最終問道。

溫子謙放下茶杯，直視她的眼睛：“因為選擇權在你手里。明天是滿月，傳統上最適合完成這種畫作的日子。你可以來，也可以永遠不再踏入這里?！八D了頓，“但如果你來，我保證會給你一個答案——關于為什么你與畫中人如此相像的答案。“

周雨晴站起身，感到雙腿發軟：“我需要考慮?！?

“當然。“溫子謙也站起來，但沒有靠近，“記住，無論你做什么決定，那幅未完成的畫都會等待?！?

周雨晴抓起自己的包，幾乎是逃出了畫室。夜風撲面而來，她深吸一口氣，開始狂奔向地鐵站。跑出兩個街區后，她才敢回頭看——“未完成畫室“的招牌在夜色中散發著柔和的橘色光芒，像一只注視著她的眼睛。

回到家，周雨晴鎖好所有門窗，拉上窗簾，然后從首飾盒深處取出那枚蝴蝶胸針。在臺燈下仔細檢查后，她在胸針背面發現了極小的刻字——“1923年制“。

她顫抖著打開筆記本電腦，搜索“民國肖像畫蝴蝶胸針“，但沒有任何相關結果。正當她準備放棄時，一條冷門論壇的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尋找神秘畫家溫氏家族信息...“

帖子里附著一張模糊的黑白照片，是位民國時期的年輕女子，胸前別著一枚蝴蝶胸針。發帖人稱這是她曾祖母，1925年在一家畫室當模特后神秘失蹤，只留下這幅肖像。

周雨晴的血液幾乎凝固。照片中的女子，與她在溫子謙地下室看到的那幅畫，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