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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目光里的重量

  • 那個少年那束光
  • 糖分不足in
  • 3154字
  • 2025-05-15 20:38:52

魏清越不喜歡學校。

或者更準確地說,他不喜歡任何需要他置身于人群中、被迫與他人產生聯系的環境。

學校是個巨大的容器,將各式各樣的人硬塞在一起,摩擦,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音。他寧愿自己是一塊頑石,沉在湖底,獨自承受壓力和黑暗,也不愿被卷入表面的喧囂。

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是他為自己構建的壁壘,一個可以觀察世界而不被世界輕易打擾的安全角落。

但他最近的觀察對象,多了一個人。

前排靠窗的那個女生,江渡。

那個在小巷子里,在他最狼狽、最接近崩潰邊緣時,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小動物一樣,卻拼盡全力發出尖銳叫喊的女生。

那個在派出所,遞給他一包皺巴巴的紙巾,聲音細弱得像春天的草,眼神卻帶著他熟悉的怯生生的真誠的女生。

那個在開學日,人群擁擠的走廊里,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身體搖搖欲墜,卻努力扶著墻不讓自己倒下的女生。

她的身上總是有那種難以忽視的、微弱的存在感。不張揚,不奪目,像生長在陰影下的苔蘚,不引人注意,但你一旦看到,就會發現它安靜的生命力。

這幾天上課,魏清越的目光總是時不時地,不經意地,或者說是一種習慣性地,飄向她的方向。

她坐得很端正,背脊筆直,和班里其他男生勾肩搭背、坐姿懶散的樣子形成對比。

她寫筆記很認真,頭微微低垂,露出一小截潔白的后頸。

她的皮膚很白,不是那種健康的紅潤,而是一種透著淡淡青色的蒼白,像長期不見陽光一樣。

他注意到,她比其他同學更容易疲憊。下課鈴聲響起時,別的同學會立刻站起來,跑出去玩鬧,或者聚在一起聊天。

江渡卻會慢半拍,有時甚至會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休息一會兒,等王京京來拉她。

她的步子總是輕輕的,帶著一種不緊不慢的節奏,仿佛走快一點就會耗盡全身力氣。她的笑容很少,露出淺淺的梨渦時,像湖面上短暫的漣漪,很快就會消失。

他聽過王京京和她說話,王京京的聲音總是又快又響亮,帶著一種蓬勃的生命力,而江渡的聲音總是細細的,輕輕的,有時候像耳語一樣模糊,仿佛多說兩句就會累到。

魏清越的世界里,痛苦和強大是并存的。他見過最丑陋的暴力,也學會在這種環境中用強硬甚至冷漠來保護自己。

他知道人性的陰暗面,知道示弱只會招致更多的攻擊。

所以他習慣了隱藏,習慣了武裝。但江渡的脆弱,卻完全沒有攻擊性,她不是在示弱以求同情,而是一種無法掩飾的、根植于她身體深處的虛弱。

這種虛弱,讓魏清越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他想起小巷子里,她被那群男生推搡時那種手足無措的樣子,想起她在派出所里因為恐懼而變形的哭聲。

她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痛苦,只是她的身體,似乎比其他人更直接地表達著這些負面情緒,而她又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對抗。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因為受驚嚇而臉色蒼白,“弱不禁風”的樣子幾乎刻在了他心里。那時他以為那只是暫時的,是看到暴力后的正常反應。

可是現在看來,那種蒼白,那種疲憊,那種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的脆弱,似乎是她與生俱來的。

一個課間,魏清越坐在座位上,看著窗外發呆。

腦子里是那些他想擺脫卻如影隨形的畫面——父親扭曲的臉,揮下的手,冰冷的地板。他感到胸口一陣悶痛,像被無形的手攥緊。

他習慣了將這種疼痛壓下去,隱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教室里有些嘈雜,同學們的聊天聲像夏天的蚊子一樣嗡嗡作響。

他試圖將注意力拉回窗外,或者拉回到他手里的書本上。就在這時,他聽到前排傳來王京京壓低聲音說話的聲音,帶著一絲擔憂。

“渡渡,你這兩天怎么這么早就趴下啊?是不是沒休息好?”

接著是江渡細細的聲音,帶著他熟悉的疲憊:“有點累。”

“累啊?你看你這臉白的,”王京京的聲音又響了一些,“跟上次暈倒前似的,要不你再去醫務室看看?”

暈倒?魏清越的注意力瞬間被抓住了。

他沒有轉頭,但耳朵卻豎了起來,試圖捕捉更多的信息。

他想起開學日那天在走廊上看到江渡蒼白著臉扶著墻的樣子。原來她當時是快暈倒了?

“沒事,睡一會就好了,”江渡的聲音很堅持,“體育課不是請假了嗎?回去休息了,好多了。”

王京京似乎并不完全相信:“真的假的?我看著你精神頭還是不太好。而且,你胳膊上那個怎么回事?不是昨天還沒有嗎?”

魏清越的心臟漏跳了一拍。胳膊上?什么?他下意識地看向江渡的方向。

江渡正坐直了身體,用手去拉了拉校服的袖子,似乎想把胳膊上的什么東西蓋住。她的動作很輕微,但魏清越敏銳的目光還是捕捉到了。

透過她微薄的校服布料,他似乎看到了一點點隱約的暗色。

他迅速移開目光,看向窗外。但腦子里卻回蕩著王京京的話——“胳膊上那個怎么回事?不是昨天還沒有嗎?”以及他剛才看到的,她試圖遮蓋的暗色。

淤青。

他太熟悉淤青了。他的身體上常年帶著淤青,新傷疊舊傷,像地圖一樣刻在他的皮膚上。

那是暴力的痕跡,是無法擺脫的噩夢的印記。

江渡身上怎么會有淤青?而且聽王京京的語氣,似乎是最近才出現的?

她并沒有像他一樣打架,也沒有像他一樣被人毆打。她的生活看起來那么平靜,那么被保護。

他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天在小巷子里,他看到她被那群男生推搡時,她摔倒了嗎?

好像沒有。只是車籃子癟了,發箍被打掉。她自己也只是手心擦破了一點皮。那點程度的磕碰,不至于造成淤青。

除非……除非她的身體,和別人不一樣。

他想起她第一次見面時那種“弱不禁風”的樣子,開學日的眩暈,今天的疲憊和蒼白,以及王京京提到的,她“上次暈倒”的事情。這些零散的碎片,在他腦海里迅速拼接起來,形成一個令人不安的畫面。

她的虛弱,不是裝出來的。她的蒼白,不是簡單的累。她的身體,似乎隱藏著某種他看不見的、更深層的脆弱。

那雙漠然而清晰的眼睛,此刻變得有些銳利。他回想起她在派出所遞給他紙巾時,那雙小小的、有些顫抖的手。

想起她離開時,蹲在地上檢查自行車,單薄的背影。想起她在走廊里扶著墻,試圖站穩的樣子。她的每一個細節,似乎都在印證著他此刻的猜測。

她的體弱,并非像外公外婆說的只是“從小身子骨弱”,或者“容易累著”。

那似乎是一種持續存在的、需要被隱藏的,某種潛在的危險信號。

而她,正像他一樣,試圖將這些信號隱藏起來,獨自面對。

他感到一種強烈的、難以名狀的共鳴。他和她,就像兩只受傷的野獸,都在舔舐自己的傷口,都在試圖用平靜的外表來掩飾內心的痛苦和身體的脆弱。

不同的是,他的傷來自外部世界的殘忍,而她的傷,似乎根植于她自己的身體深處。

下課鈴聲響起,打破了他的思緒。同學們像潮水一樣涌出教室,準備去操場或者食堂。

魏清越依然坐在那里,沒有動。他的目光追隨著江渡的身影,她和王京京一起走出教室,步子依然是輕輕的,帶著一絲不明顯的緩慢。

她的背脊依然是直的,試圖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他看著她消失在走廊盡頭,內心那種不安的感覺并沒有因為下課的喧囂而消散,反而像一顆小小的種子,在他心里種下了更深的關注。

他開始將她的虛弱和第一次見面的“弱不禁風”聯系起來,將她蒼白的臉和那些可能存在的淤青聯系起來。

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另一種形式的傷痕,一種更安靜,更隱蔽,但同樣令人心痛的脆弱。

魏清越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書本,上面的文字變得有些模糊。

他感到自己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傳來一陣刺痛。

這種疼痛讓他從那些紛亂的思緒中抽離出來。他依然是那個沉默、疏離的少年,但心里,已經多了一處柔軟,多了一處,名為江渡的,寂靜的角落。

那個角落里,隱藏著她的秘密,也映照著他自己的傷痕。

他知道,他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只將她當做一個偶然闖入他世界的過客了。

她的虛弱,她的秘密,已經像一根細線,悄悄地,將他們的命運纏繞在了一起。

而他,似乎也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完全冷漠地置身事外了。

窗外的陽光依然明媚,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教室里依然嘈雜,青春的活力像野草一樣瘋長。但魏清越的世界里,卻多了一抹揮之不去的蒼白,以及那雙試圖隱藏淤青的、小小的手。他知道,他將開始更頻繁地,更深入地,觀察那個名叫江渡的女生,試圖看穿她平靜外表下隱藏的秘密。

而他自己的秘密,也或許將在她的映照下,找到被理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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