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口含清符，身形在土地里急速穿行，頃刻間就騰挪數里之遙，可那掌風余威仍如附骨之疽，震得他氣血翻涌，喉頭腥甜。

“可惡，這賊禿驢手段好狠！”甘霖心中暗暗想道：“想要我的性命？沒那么容易！”

想到這里，甘霖狠狠催動口中清符，速度再次攀升到新的高度，但那清符則變得越發炙熱滾燙，就像含著一團燃燒的火炭，即便如此，甘霖也不敢將這玩意吐出來，咬牙將滿腔的血水咽進肚里，愣是在穿行到五行山十里之外，這才停下。

“啊呸！燙死人了！”甘霖從土里鉆出來的瞬間，馬上就把清符吐了出來，這玉牌此刻黯淡無光，周身冒著白煙，

回過頭，只見身后就好像被炸彈轟過一般，連山都被削平一塊，不少邊緣地區的焦土猶自冒著青煙。眼見如此，甘霖不禁暗暗咋舌，要不是自己有這縮地成寸的本事，只怕如今連骨頭渣子都沒有了。

而摩訶揭諦這邊情況也不太好，剛才一擊耗費了他大量法力，此刻恢復了原形，也不禁氣喘吁吁。

但即使如此摩訶揭諦依舊余怒未消，大聲呵斥道：

“好個嗎嘍，不去爬樹，居然還能遁地，今日非把你銼骨揚灰不可！”

說罷架起祥云，就要追擊出去，誰知還沒等他有所動作，五方揭諦為首的金頭揭諦卻慢悠悠攔住了他，悠悠地說道：

“師弟好急的性子，難道忘了我們的職責？只是看守這五行山而已！就算為了降妖稍微離片刻，也難免會讓有心之人，落下口舌。”

這話說得隱晦，但卻讓暴怒之中的摩訶揭諦安靜了下來。

說來也巧，當初鎮壓妖猴的時候，佛祖的手掌恰好落在這東天的地界，之后西天的人馬順理成章駐扎過來，名曰看守此地，不讓妖猴脫困。

天庭對這只突然出現的境外勢力自然如臨大敵，馬上安排了山神土地，外加六丁六甲與四值功曹，名曰協助西天的人馬，加強守備。

只不過其他人還好說，但這四值功曹，原本就是在天上負責監察記錄的神祇，放在五行山到底監視誰？如今一股腦派到了五行山，到底是來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此西天也叮囑了五方揭諦，不可輕易離開五行山，免得落人口實，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師兄，難道就這么算了？任由一只嗎嘍精在我們面前撒野？”摩訶揭諦不甘心地說道。

“急什么？難得遇上這樣有孝心的妖怪，快五百年了，不妨做點更有趣的事情！”

說罷金頭揭諦撿起地上的桃子，信步走到山腳，對著那石壁笑道：

“大圣，有人來給你送東西了，還不快收下！”

說話間，只見在那石匣縫隙里，有雙手顫顫巍巍伸了出來，上面的指甲已經長到彎曲，好像盤根錯節的樹根一般，緩緩扒拉開落葉與灰塵，露出了一張滿是青苔與泥垢的臉來。

“百年來難得有妖怪送桃子上門，大圣你莫要辜負了人家的好意啊！”金頭揭諦笑嘻嘻地說道，同時將手里的山桃丟在孫悟空面前。

然而這被困了將近五百年的大圣，此刻并沒有伸手去拿桃，反而有些恍惚地抬起頭顱，雙目渾濁，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有妖怪來看我？莫不是我那些結義的兄弟？”

“非也，乃是只剛啟靈的嗎嘍！”金頭揭諦瞇著眼笑道：“大概是從哪里聽到了大圣你的事跡，所以前來膜拜的吧！”

這個時候，其他揭諦也恍然大悟，昔日佛祖降下法旨，只能喂孫悟空鐵丸銅汁，如今甘霖既然敢跑來送桃，不管有沒有送到面前，但若是孫悟空吃了這顆桃子，等于是違背了佛祖的命令？

這樣一來，他們自然可以堂而皇之追殺甘霖這只嗎嘍精，甚至還能讓天庭的人出面協助做這件事情。

“區區一只嗎嘍，卑賤至極的東西，居然能夠使用遁地？”摩訶揭諦暗暗握緊了拳頭：“只怕這背后，還有山神土地的手腳，說不定天庭都脫不開干系！哼，我定要他們親自把那嗎嘍送來，任由我炮制解恨。”

一時間，甘霖的生死，全系在孫悟空的身上，雖然這位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已經連基本的自由都沒有了。

五方揭諦們更是安耐不住地興奮，這可是他們五百年來，可以自由離開五行山的機會，哪怕只是出去片刻，誅殺一只小妖。

誰知這個時候，卻見孫悟空緩緩垂下了頭，語氣蕭索地嘆道：

“罪過罪過！俺老孫當年鑄下大錯，人神共憤，此等劣跡荼毒了多少生靈！實在羞于提起！”

“那這桃子……”

“自然不能吃的！如來有過交代，只可讓我吃鐵丸，飲銅汁，若是如今吃了這桃，恐連累各位坐蠟！”

聽到這話，五方揭諦頓時垂頭喪氣，原本大好的機會就這么沒了。

為首的金頭揭諦心中雖然不滿，此刻卻滿臉堆笑，雙手合十道：

“善哉！善哉！我原番還擔心大圣頑性未改，不尊佛祖法旨，還打算出手助你了卻苦諦，如今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

其余揭諦聽到這話，也紛紛合十向大圣行禮，臉上卻心有戚戚。

別看金頭揭諦說得輕巧，但若是甘霖落在他手里，只怕下場會極為慘烈，畢竟那靈山上極端的瘋子太多，有拿美人關在籠里，待其餓死化為尸體，修那白骨觀的，也有為了辯論能贏師弟，將自己化成巨鱉，任人宰割。

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那還是多虧幾位大師日夜教誨，老孫我耳濡目染，自然銘記于心，日后定當尋機報答諸位恩情……”

說到這里，孫悟空緩緩低下了頭，雙手合十舉過頭頂，行那頂禮膜拜之態。

可就在眾人目光之外，孫悟空原本渾濁的眼睛里，悄然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精光……

而這個時候的甘霖，則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此刻他飛快穿梭在密林里，迅速從每棵樹之間跳過，無數枝葉從眼前掠過，心臟瘋狂跳個不停。

“我做到了，哈哈哈，我居然在神仙的眼皮子底下，把這事兒給辦成了！！”

甘霖得意地笑道，驚起無數鳥雀。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興奮些什么，但這些日子膽戰心驚的狀態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腔的豪氣，仿佛整個天地都近在咫尺，任由自己馳騁翻騰。

實際甘霖并不知曉，妖族修行之路難如登天，從最低等的啟靈境開始，需經歷鍛骨、化形、妖丹、通幽、妖王，最終方能成就妖圣之位。他原本不過是只靈智初開的猴子，勉強踏入啟靈之境，若按部就班修煉，怕是要耗費百年光陰才能觸及鍛骨門檻。

當甘霖戲耍五方揭諦，并且逃過追殺之后，妖族體內沉積的誅天反神的血脈，直接就給激活了起來，將他從最低級的妖階，提升到了鍛骨的級別，這個階段但凡認真打熬力氣，學些武藝，就足夠成長為禍一方的妖怪。

.....

...............

話說甘霖向西走了半個月，因為縮地清符上次用得太狠，現在還沒有恢復使用。

不過甘霖也無所謂，一路上游山玩水，倒也沒發生什么事情。不知不覺間來到一山凹處，但見林木蔥郁，草木發青；梅英落盡，柳眼初開。

“當真是個好地方，在這里開發樓盤的話，只怕夠吃幾輩子了！”前世打灰打習慣的某人，由衷地發出感慨。

就在這時，一群僧侶念著佛號，排著隊依次從山澗走過，怕是去山腳的村莊里化緣，那鈴鐺和木魚的聲音，配合泉聲鳥語，頗有種空靈應景的感覺。

甘霖自知是妖，不敢靠得太近，遠遠看和尚走過，心中暗暗念叨：

“西游路上僧廟極多，但第一次遇到和尚的地方，就是那黑風山的觀音禪院，想來我是到地方了！”

想到這里，甘霖悄悄避開大路，想尋條小溪，將一路上風塵洗凈，盡可能為接下來見那黑風大圣做好準備。

說起來這地方可真是漂亮，山有澗，澗有泉，潺潺流水咽鳴琴，便堪洗耳；崖有鹿，林有鶴，幽幽仙籟動閑岑，亦可賞心

然而就在甘霖準備在水邊清理儀容的時候，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喝罵。

“呔！哪里來的嗎嘍，敢在吾家門口撒野？”

甘霖抬頭一看，卻見不知何時，從水里游出二三十條化形的蛇妖，手持刀叉棍棒，叫嚷著撲殺過來，直接將甘霖擒住，一條麻索縛了，押解進山。

甘霖只得暗暗叫苦，卻見自己被捆來一個洞里。

借著微弱的火光，只見四下里都是木柵，當中一座草廳，廳上放著把虎皮交椅，后面有偌大的幾個書柜，放這些經史子集之類的經書，不遠處還有章書桌，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在這妖洞里顯得格外突兀。

有幾個在廳上的小嘍啰說道：“大王方才見客，不能打擾！待大王出來時，剖了這猴子，腦花給大王下酒，我們大家吃塊新鮮肉。”

被綁在石柱上的甘霖，聞言心中更是凄苦，暗道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千辛萬苦到黑風山，還沒投簡歷就被抓了，頗有種求職去了緬北的既視感。

就在這時，只見一中年儒生模樣的家伙，皺著眉頭，邁著四方步，施施然從洞里出來。

甘霖見狀，心中不由暗暗揣測，這黑風洞出現的妖怪，就有尚佛的黑熊，道士模樣的蒼狼，以及那秀才打扮的蛇精，結合剛才自己被擒的場面，只怕眼前這位，就是被孫悟空三兩下打死的白衣秀士吧？

只不過這位老兄此刻沒有附庸風雅的興致，而是心事重重地坐到大王椅上，唉聲嘆氣起來。身邊的小妖見狀，不由上前詢問道：

“大王，出什么事了這般不快？”

“還能是什么？剛剛白虎嶺的人來說，金蟬子已經投胎東土，這廝歷經十世修行，未來必定要去那西天拜佛求經……”

大概這里都是自己兒孫，所以那白衣秀士也不避諱，徑直說出了最重要的秘密。

“誰要是吃了他一塊肉，就能長壽長生，壽與天齊！”

此言既出，在場的小妖頓時都怔住了，它們或許不知道什么金蟬子是何方人士，但長生不死，這四個字的誘惑即使是最蠢的妖精，都明白其含金量，一時間眾人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大王，這潑天的富貴，我們該怎么做呢？”一個蛇妖聲音激動地說道。

“有朋自遠方來，照理說應該高興才對，但……滋體事大，還需從長計議！”白衣秀士搖頭晃腦念叨，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皺著眉頭喝罵道：“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大王，要叫老祖或者老師！別搞得跟剪徑劫道的賊人一樣，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