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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惡報

冰冷的汗水像無數條細小的蚯蚓,爭先恐后地從章燕婷的額角、鬢邊爬下,浸濕了散亂的烏發,在枕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她蜷縮在厚重的錦被里,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發出細碎的咯咯聲。

太疼了。

以前,她為了逃課裝病發燒,灌幾碗熱水下去,蒙頭睡一覺,那點子難受也就散了。

可此刻,這痛卻像是從骨頭縫里鉆出來,帶著沉重的碾磨之力,要把她全身的骨頭一寸寸碾斷、揉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腹腔深處尖銳的撕裂感,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呃……”破碎的呻吟從她咬緊的牙關里溢出。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地投向床前守著的龐嬤嬤,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侯爺呢……怎么……還沒來?”

龐嬤嬤眼圈紅腫得厲害,渾濁的老眼里盛滿了焦灼和一種深沉的恐懼。她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又死死咽了回去,只緊緊握住章燕婷冰涼汗濕的手。

這欲言又止的模樣,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章燕婷的心猛地沉墜,一股寒氣瞬間攫住了她。

她幾乎是憑著最后一點力氣,從齒縫里擠出嘶啞的低呼:“是不是……是不是被夏歡那個賤人給拖住了?!”

龐嬤嬤布滿皺紋的臉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哭腔:“是……那狐媚子,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纏住了侯爺!但是大小姐您撐住!二小姐、二小姐她心善,已經讓江蘺和江冀駕著府里最快的馬車,親自去接黎太醫了!太醫很快就到,很快就到!”

“龐嬤嬤……”章燕婷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深深掐進老婦人枯瘦的胳膊里,留下幾道血痕,“我身上好疼……肚子……肚子像有刀在絞……我好怕……冷……嬤嬤,我好冷啊……”

她明明渾身滾燙,卻感覺有刺骨的寒風穿透皮肉,直直鉆進骨髓里,凍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龐嬤嬤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是看著章燕婷從襁褓里一點點長大的奶娘,比親生母親鄒氏陪伴她的時間還要長。

此刻看著自己奶大的孩子如此痛苦,那份錐心之痛幾乎要將她撕裂。她在心里把夏歡的祖宗十八代咒罵了千萬遍,恨不得生啖其肉!

“大小姐!我的大小姐啊!”龐嬤嬤聲音抖得厲害,只能一遍遍徒勞地重復著毫無力量的安慰,“您福大命大,吉人天相!一定能撐過去的!太醫就在路上了,您再忍忍,再忍忍啊!”

然而,床榻上,章燕婷的喘息聲卻越來越微弱,越來越急促。豆大的冷汗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滾落,浸濕了枕頭和被褥。

她的眼神開始渙散,抓著龐嬤嬤的手也漸漸失去了力道。

“大小姐!大小姐你醒醒!別睡!看著我!”龐嬤嬤魂飛魄散,凄厲地搖晃著她,聲音尖銳得變了調。

一旁的秋萍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眼淚洶涌而出,六神無主地哭喊:“龐嬤嬤!怎么辦?大小姐……大小姐她是不是……是不是不行了?!”

一股濃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上龐嬤嬤的脖頸。她猛地掀開那床沉重的錦被——

刺目的猩紅,如同地獄深處驟然綻放的惡之花,星星點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章燕婷素白寢衣的下擺、在她身下那昂貴的錦褥上,暈染開一片令人心膽俱裂的暗紅!

那鮮艷到詭異的色彩,狠狠撞進龐嬤嬤渾濁的眼底。

“嗡”的一聲,龐嬤嬤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一片血紅!她踉蹌著猛地向后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雕花床柱上,才勉強沒有栽倒。

“啊!血!流了好多血!”秋萍的尖叫像一把尖刀,徹底劃破了產房內死寂的絕望。

這聲尖叫如同驚雷,劈開了龐嬤嬤腦中那片眩暈的血霧。一股混雜著極度恐懼和滔天憤怒的力量猛地灌入她衰老的四肢百骸!不能倒!大小姐不能有事!

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秋萍,再次跌跌撞撞地朝著緊閉的房門沖去!

“砰”地一聲拉開房門,刺骨的夜風裹挾著雪沫子灌進來。門口,那兩個奉命看守的護院依舊像門神般杵在那里,面無表情。

“滾開!”龐嬤嬤目眥欲裂,聲音嘶啞如同夜梟,“婷姨娘見紅了!血流不止!你們這群黑了心肝的奴才,是想眼睜睜看著主子死在你們面前嗎?!你們這是謀殺!”

其中一個護院被她驟然爆發的戾氣和那“見紅”、“謀殺”的字眼震得一懵,下意識地辯解:“那江蘺江冀不是去請太醫了嗎?人沒到,我們也只能干等著!”

“孟婆子!去請孟婆子!快!”龐嬤嬤幾乎是在咆哮,每一個字都噴著火星子。孟婆子是府里懂些接生和土方子的醫婆,雖比不上太醫,但眼下這要命的關頭,死馬也得當活馬醫!

另一個叫四鼎的護院顯然也被那“見紅”嚇住了,不敢再硬攔,連忙應聲:“是!我這就去請孟婆子!”說完轉身就朝著下房的方向狂奔而去。

寒風呼嘯著灌進走廊,吹得龐嬤嬤灰白的鬢發凌亂飛舞。她扶著冰冷的門框,胸口劇烈起伏,布滿血絲的老眼如同淬毒的鉤子,狠狠刺向主院和驚鴻苑的方向——

主院依舊燈火通明,隱隱似有絲竹之聲飄來,那是侯爺被夏歡纏住的溫柔鄉!

驚鴻苑的窗戶也透出暖黃的光,安靜得如同蟄伏的巨獸。

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舔舐過龐嬤嬤的心尖:大小姐這孩子若是今夜保不住,那二小姐章梓涵肚子里那個孽種,可就是康侯爺唯一、也是名正言順的長子了!

到那時,大小姐心心念念的平妻之位,豈不是徹底成了泡影?成了章梓涵登上高位的墊腳石?

不行!絕對不行!

一股帶著血腥味的狠絕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恐懼。渾濁的老眼里翻涌起刻骨的怨毒,幾乎要滴出血來。她猛地挺直了佝僂的脊背,枯瘦的手死死攥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皮肉里。

如果大小姐的孩子注定留不住……

那么,章梓涵,你的孩子,也休想平安落地!

……

驚鴻苑內,暖意融融。

章梓涵早已穿戴整齊,一身素雅的藕荷色家常錦袍,外罩一件銀狐毛滾邊的軟緞褙子,襯得她氣色溫潤。

她并未睡下,只是安靜地坐在臨窗的暖榻上。榻邊的小幾上,一只精致的銅胎畫琺瑯小手爐散發著融融暖意。

在耳房值夜的朱莎也被外面的動靜驚醒了,輕手輕腳地進來。她先是麻利地將屋子中央紫銅炭盆里的銀霜炭撥得更旺了些,跳躍的火焰驅散了深冬夜里的最后一絲寒意。

接著,她又灌好一個熱騰騰的湯婆子,用厚實的棉套仔細裹了,小心翼翼地塞進章梓涵微涼的手中。

“夫人,仔細手涼。”朱莎低聲道,語氣里是純粹的關切。

章梓涵沒有拒絕,任由那暖意透過手心熨帖到四肢百骸。她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跳躍的炭火上,橘紅的火光映在她平靜無波的眼底,卻照不進深處那一潭寒冰。

朱莎是個心思簡單直白的丫頭,瞧著自家夫人深夜未眠,又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來自靜心院方向的混亂嘈雜,只當夫人是在憂心那位同父異母的姐姐。

她笨拙地想要寬慰,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夫人,您別太憂心了。婷姨娘她身子骨一向結實,定能、定能吉人自有天相的。”

“吉人自有天相?”章梓涵緩緩抬起頭,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種洞悉一切、居高臨下的嘲諷。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暖閣里溫暖的空氣,帶著一種冰冷的金石之音,一字一頓地砸下:

“你說的不錯,‘吉人’自有天相。”

她微微停頓,目光似乎穿透了墻壁,落在了那正在生死邊緣掙扎的靜心院方向,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快意恩仇的寒芒,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錐落地:

“‘惡人’也自有惡報!”

朱莎捧著炭夾的手猛地一抖,一小塊燒紅的炭屑濺落在地毯上,發出輕微的“嗤”聲,冒起一縷微不可查的青煙。

她愕然地抬頭看向章梓涵,夫人臉上那抹冰冷刺骨的笑意讓她心頭莫名一寒。

吉人?惡人?

大小姐是吉人嗎?

朱莎的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回了幾年前的章府。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天,一個才十二三歲、負責灑掃庭院的小丫鬟,不過是失手將融化的雪水濺到了大小姐章燕婷新上腳的一雙蜀錦繡鞋上。不過是指甲蓋大小的一點濕痕。

大小姐當時是如何做的?

那張嬌艷如花的臉瞬間扭曲,厲聲斥罵著“下賤胚子”、“不長眼的蠢貨”,不顧小丫鬟磕頭如搗蒜的哀求,硬是命人剝了她御寒的棉衣,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夾襖,把她按跪在庭院里那厚厚的、未化的積雪上!

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人們發現那小丫鬟時,她早已凍得渾身青紫僵硬,像一尊冰雕,小小的身體蜷縮著,臉上還凝固著臨死前的恐懼和絕望。

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小丫鬟那可憐的寡母,哭天搶地地沖進章府想討個說法,得到的不是撫慰,不是公道,而是鄒氏老夫人輕描淡寫的一句“刁奴鬧事”。

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帶人強硬地按著那悲痛欲絕的母親,逼著她在一張早已準備好的賣身契上按下了血紅的手印!

當天,那母親就被塞進了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破舊騾車,據說……是賣去了南邊跑海的黑船。

府里的老人都知道,上了那種黑船的女人意味著什么——那是海上最下賤的活地獄,是專門伺候那些在海上漂泊數月、干盡臟累血腥活計的粗野船工們的移動娼寮。

上去的女人,沒幾個能熬過三個月,最終不是被折磨致死,就是像垃圾一樣被扔進茫茫大海喂了魚蝦。

這樣的大小姐是吉人嗎?

朱莎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她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章梓涵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若大小姐是惡人,那夫人方才所說的“惡報”……

朱莎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懼意攫住了心臟,連帶著手中撥弄炭火的鐵鉗都變得沉重無比。

呼嘯的北風卷著鵝毛大雪,狠狠砸在驚鴻苑緊閉的門窗上,發出沉悶又急促的“噼啪”聲。

屋內雖燒著暖融融的炭盆,絲絲寒意卻依舊頑固地鉆進來,燭火被穿堂風吹得東倒西歪,光影在墻壁上搖曳不定,如同鬼魅亂舞。

章梓涵裹著厚實的狐裘,斜倚在暖榻上,手邊放著一卷攤開的書,指尖卻久久沒有翻動一頁。

就在這時,“哐當”一聲巨響!房門被一股蠻力從外面狠狠撞開!

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大片的雪花,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缺口,猛地灌了進來,瞬間撲滅了離門最近的兩盞燭火。

屋內的暖意被粗暴地撕開一道口子,寒氣直逼骨髓。

一個臃腫的身影踉踉蹌蹌地闖了進來,正是章燕婷的心腹龐嬤嬤!

她頭發散亂,老臉上沾著雪沫子,凍得發青的嘴唇哆嗦著,一雙渾濁的老眼卻像淬了毒針,直直刺向暖榻上的章梓涵。

“二小姐!”龐嬤嬤的聲音尖利得能劃破耳膜,帶著一股子不顧一切的蠻橫,“您快去瞧瞧我們姨娘吧!出大事了!流了好多血啊!人都快不行了!”

她往前沖了兩步,雪花簌簌地從她濕透的棉襖上抖落,“您這是存心要害死我們大小姐啊!明知她身子不爽利,您還故意拖著不請太醫!您安的什么心哪!”

章梓涵在門被撞開的瞬間,身體已本能地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她緩緩抬起眼,沉靜得如同結了冰的深潭,一絲波瀾也無,直直地看向龐嬤嬤。

龐嬤嬤被這目光一刺,后面那些哭天搶地的嚎叫竟卡在了喉嚨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龐嬤嬤,”章梓涵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凍硬的地面上,“你指責本夫人拖延,故意不請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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