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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喊冤

戚氏端坐榻上,目光深沉地注視著跪在面前聲淚俱下的兒媳。章梓涵的哭訴情真意切,句句在理,將她架在了一個必須主持公道的火爐上。

戚氏心中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異樣感,覺得章梓涵的反應(yīng)似乎有些過于激烈,時機也過于湊巧,但這點異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被洶涌的“事實”淹沒,讓她一時也抓不住頭緒。

眼下,眾目睽睽,兒媳哭訴姨娘害她心腹,甚至危及自身,若她這個主母再不出面,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更會寒了正室的心。

戚氏再次掩唇,發(fā)出幾聲虛弱的咳嗽,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家宅陰私攪得心力交瘁。

她疲憊地朝高嬤嬤擺了擺手,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去!即刻去把章燕婷給我叫到榮禧苑來!我倒要問問她,她陪嫁來的護院,究竟想在這侯府翻出什么浪來!”

“是,老夫人。”高嬤嬤神情肅然,領(lǐng)命匆匆退下。

……

摘星樓內(nèi),暖意融融。章燕婷正對著一面打磨光亮的銅鏡,慢條斯理地梳妝打扮。

鏡中人眉眼精致,她嘴角噙著一絲得意的冷笑,心中盤算著:只等吳七那邊得手,拿住了春喜的把柄,她便要立刻去驚鴻苑,好好“拜訪”一下她那高高在上的嫡姐章梓涵,看她還能如何囂張!

然而,她唇上的胭脂尚未點勻,急促的腳步聲便打破了寧靜。

高嬤嬤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面色沉肅,語氣冰冷得不帶一絲暖意:“婷姨娘,老夫人傳您即刻去榮禧苑問話。”

章燕婷手中點唇的筆一頓,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眼中閃過一絲被打斷的不悅與疑惑:“婆母此時傳我?嬤嬤,我這妝才畫了一半,還有些要緊事需處置,可否勞煩嬤嬤回稟婆母一聲,容我稍后……”

“老夫人有命,請姨娘立刻就去。”高嬤嬤打斷她的話,語氣斬釘截鐵,毫無轉(zhuǎn)圜余地。

章燕婷心頭火起,暗罵:這倚老賣老的老虔婆,仗著在老夫人跟前有幾分臉面,竟敢對本姨娘如此頤指氣使!

但她深知高嬤嬤在戚氏面前的分量,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強壓下怒氣,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高嬤嬤可知,婆母突然傳喚,所為何事?”她試圖探聽口風。

高嬤嬤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硬邦邦地道:“姨娘去了便知。老夫人等著呢。”

章燕婷碰了個軟釘子,心中更是惱怒,卻也不敢再拖延。

她對著鏡子草草抿了抿唇上的胭脂,眼底掠過一絲陰霾,起身道:“好,待我畫完這半只眉,便隨嬤嬤去。”

她刻意放緩動作,拿起眉黛,對著鏡子細細描畫,既是拖延時間平復(fù)心緒,也是不愿顯得自己太過順從,失了姨娘的體面。

一絲不安的預(yù)感,悄然爬上了心頭。

……

此時的主院。

康遠瑞恰逢休沐,難得偷閑,正圍坐在暖融融的炭爐旁,審閱著案幾上的公務(wù)文書。

爐火的暖意驅(qū)散了屋外的酷寒,室內(nèi)一派靜謐安閑。

夏歡侍立一旁,動作輕巧地為他續(xù)著溫熱的香茗,姿態(tài)恭順,眉目低垂,看似一派溫婉。

忽地,門簾被猛地掀開,一股刺骨的寒氣裹挾著風雪涌入。

一個小廝臉色煞白,慌慌張張地奔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侯爺!大事不好了!婷姨娘……婷姨娘的人,把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春喜……推進西園的寒池里了!眼下……眼下昏迷不醒啊!”

“什么?!”

康遠瑞驚得霍然起身,手中公文“啪”地一聲掉落在厚絨地毯上,墨跡未干的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團刺目的烏黑。

夏歡緊跟著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纖手掩住朱唇,眸中瞬間蓄滿了驚惶與難以置信:“侯爺!天吶!婷姨娘……她竟真的對春喜姐姐下此毒手了?!”

那聲音里,恰到好處地摻著驚懼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示。

康遠瑞胸中怒火騰地燒起,臉色鐵青,咬牙道:“本侯只道冷落她幾日,讓她在摘星樓好好反省,她便能知錯收斂!萬沒想到她非但不知悔改,反倒變本加厲,手段愈發(fā)陰毒狠辣!走!即刻隨我去榮禧苑!”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甩袍袖,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朝著榮禧苑的方向疾步而去。

夏歡立在原地,看著康遠瑞怒氣沖沖消失在風雪中的背影,方才那驚惶的神色如潮水般褪去,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意味深長的笑意。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章燕婷和章梓涵若不斗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她這個小小的通房丫鬟,又如何能覓得那上位的良機?

摘星樓通往榮禧苑的路上。

章燕婷裹緊了身上厚實的狐裘斗篷,亦步亦趨地跟在高嬤嬤身后。

寒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疼。

一路行來,遇到的灑掃丫鬟、整理園圃的護院,但凡看見她,神色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眼神躲閃,竊竊私語,待她走近又立刻噤聲垂首。

章燕婷不由得蹙緊了柳眉,心頭疑云密布。

這兩日風雪甚大,她借口胎氣不穩(wěn)需靜養(yǎng),一直待在摘星樓里,未曾去榮禧苑給婆母戚氏晨昏定省,婆母那邊也一直未曾派人來催問。

怎么今日風雪未歇,反倒突然傳召?難道……是交代吳七去辦的那樁隱秘事,出了什么岔子?

她心頭猛地一緊,腳步下意識地停了下來,倏然轉(zhuǎn)身,目光銳利地看向身后半步之遙的高嬤嬤。

高嬤嬤被她這突兀的動作弄得一怔,剛想開口詢問。

章燕婷臉上迅速堆起一抹謙和的笑容,動作卻極快地從袖籠里摸出一小包銀瓜子,不由分說地塞進高嬤嬤那凍得有些發(fā)紅的手中,指尖冰涼。

“高嬤嬤,”她壓低了聲音,“婆母那邊究竟何事喚我?還望嬤嬤看在往日情分上,不吝提點一二,燕婷感激不盡。”她一雙美目緊緊鎖住高嬤嬤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高嬤嬤不動聲色地掂量了一下手中那包銀瓜子的分量,沉甸甸的,約莫值個百十兩銀子。

那張原本板正嚴肅的臉上,這才緩緩擠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倒也算不得什么塌天的大事。只不過……”她故意頓了頓,吊足了胃口,“若是坐實了,婷姨娘怕是免不了要受些責罰。”

“啊?”章燕婷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強自鎮(zhèn)定地問道,“還請嬤嬤明示?”

“是您的陪嫁護院吳七,”高嬤嬤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打在章燕婷心上,“膽大包天,竟將夫人跟前最得臉的大丫鬟春喜,生生推進了西園那結(jié)了薄冰的寒池里!如今人撈上來了,可……生死不知!”

她說完,意味深長地看著章燕婷瞬間變得蒼白的臉。

章燕婷瞳孔驟縮,失聲低呼:“這怎么可能?!”

她只是吩咐吳七悄悄將人擄走,遠遠地藏匿起來,挫一挫章梓涵的銳氣,何時讓他下此殺手了?

更何況,即便真要殺人……也斷不會如此愚蠢,在這侯府動手,留下把柄!

“嬤嬤!我這是被人陷害了!”章燕婷急切地抓住高嬤嬤的衣袖,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高嬤嬤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既不接話,也不反駁,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章燕婷心頭雪亮,這老刁奴定是還有后話,等著她繼續(xù)“孝敬”呢!

她心中暗恨,這分明是趁火打劫!但眼下形勢比人強,榮禧苑近在咫尺,婆母和侯爺必定等著“審問”她,她不能在此刻得罪這能遞得上話的老虔婆!

電光火石間,章燕婷已做出決斷。

她狠狠一咬牙,又從袖籠深處掏出一包銀瓜子,幾乎是硬塞進了高嬤嬤的手里。

那動作帶著幾分肉痛和急切。

“嬤嬤大恩,燕婷銘記五內(nèi)!求嬤嬤再指點一條明路!”她聲音放得更低,帶著一絲哀求的意味。

高嬤嬤眼皮都不抬,手腕一翻,便將第二包銀瓜子也攏入了自己寬大的袖中,動作嫻熟無比。

她這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壓得極低:“與其坐等夫人發(fā)難,將罪名扣實了,婷姨娘不如……先聲奪人,把‘冤枉’二字喊得震天響!至于能不能演得情真意切,讓侯爺看了心疼心軟,那可就全看您的本事了。您伺候侯爺時日不短,當知侯爺最大的一個‘好處’,便是心軟。”

她最后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章燕婷眼底瞬間凝起濃烈的怒意與不甘——就憑這兩句不痛不癢、誰都能想到的“提點”,竟然就訛詐了她足足兩百兩雪花銀!

這老貨分明是拿捏住了她的困境,趁火打劫!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感激涕零的表情,朝著高嬤嬤鄭重其事地福了福身,腰肢彎得恰到好處,顯出十足的恭敬與懇求。

“多謝嬤嬤救命之恩!燕婷明白了,定按嬤嬤的指點去做,先喊冤枉!只是……待會兒到了老夫人跟前,還望嬤嬤能在旁幫襯幾句,替燕婷說句公道話。”

高嬤嬤伸手虛扶了她一把,臉上是公事公辦的篤定:“拿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婷姨娘放心,老婆子心里有數(shù)。”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再次抬步,頂著風雪,朝著榮禧苑走去。

榮禧苑門口。

兩撥人幾乎是前后腳抵達了門前。

章燕婷剛轉(zhuǎn)過回廊的月洞門,抬眼便看見康遠瑞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意和沖天的怒氣,正從主院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來,眼看就要發(fā)難。

說時遲那時快!

章燕婷根本不給康遠瑞開口斥責的機會。

只見她眼圈瞬間泛紅,緊接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毫無征兆地滾滾而落,整個人如同風中弱柳般,不管不顧地朝著康遠瑞的方向撲了過去!

“侯爺——!冤枉啊——!”那聲音凄厲哀婉,穿透風雪,直刺人心,“自那日侯爺發(fā)怒離去,妾身便知鑄下大錯,心中日夜惶恐不安!這兩日,妾身將自己關(guān)在摘星樓中,日日焚香抄經(jīng),誠心悔過,只盼能修身養(yǎng)性,求得侯爺寬宥!可……可妾身萬萬想不到啊!”

她哭得幾乎喘不上氣,趁著撲近的勢頭,膝蓋一軟,半跪著撲倒在康遠瑞腳邊。

“妾身根本不知那吳七發(fā)了什么失心瘋!竟敢……竟敢無端端地將春喜姑娘推入那要命的寒池!如今闔府上下,竟都以為是妾身指使!侯爺!侯爺明鑒啊!妾身冤枉!妾身縱有千般不是,也絕不敢行此傷天害理之事!求侯爺信我!求侯爺為妾身做主啊!”

她哭訴得聲嘶力竭,字字泣血,那副柔弱無助、冤屈至極的模樣,再配上那張梨花帶雨的蒼白小臉,當真是我見猶憐。

康遠瑞那滿腔的怒火和已到嘴邊的呵斥,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悲慟哭訴硬生生堵了回去,一時僵在了原地。

康遠瑞眉峰微動,滿腔怒火被章燕婷梨花帶雨的模樣澆熄三分。

他故意板著臉冷哼:“前日分明是你嚷著要拿春喜作筏子給章梓涵添堵,這會倒喊起冤來?”

青石磚硌得膝蓋生疼,章燕婷仰起蒼白的臉:“若此事與我相干,便罰我淪作賤籍任人踐踏!”

金絲纏枝釵隨著啜泣不住顫動,將日頭割裂成細碎光斑。

康遠瑞攥緊袖中玉扳指。

這個素來眼高于頂?shù)馁F女,竟敢拿清白賭咒?莫非,她真是無辜的?

檐下銅鈴叮當,高嬤嬤適時輕咳:“侯爺可記得老侯爺在世時常說,明面上的棋路最要提防。”

這話如冷水澆頭,康遠瑞憶起幼時三姨娘那碗摻了紅花的甜羹。

他伸手虛扶章燕婷:“母親掌家三十年,自會還你公道。”

指尖掠過冰綃紗袖,驚覺內(nèi)里竟?jié)B著冷汗。

正廳里烏木圈椅泛著幽光,吳七被麻繩勒出青紫的胳膊反剪在背后。

章梓涵瞥見章燕婷鬢邊散落的碎發(fā)以及明顯哭過的淚眼,唇角勾起極淡的弧度——這招扮可憐的套數(shù),倒是比前世更精進了。

“婆母明鑒!”章燕婷撲跪在團花毯上,金鑲玉禁步撞出清脆聲響,“兒媳敢指天誓日,若存害人之心,天打五雷轟…”

話音未落,章梓涵已截過話頭:“姐姐不必發(fā)爛誓,你的護院吳七剛才已經(jīng)全部坦白,把你這個主謀給供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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