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下肩膀。”

四字擲地，如深潭投石。

這女音不清亮，反倒有風刀霜劍磨出的沉靜，可偏偏尾音又勾著一絲溫緩，讓人聽出來是個年輕姑娘。

顯允循聲偏頭，卻見劍鋒擦著耳畔刺入了那鬼空洞的眼眶。

凄厲的尖叫刺耳，來人卻已收起了刺劍動作，穩(wěn)穩(wěn)落地，護在已經(jīng)癱在地的顯允面前。

她這才看清了那絳色裙擺和沉靜聲音的主人：

似乎真是個年輕姑娘，她背身執(zhí)劍，顯允只看見她一襲制服樣式的短衫短裙。

短衫做工考究。短裙齊膝，閃著緞面的光澤。褶子做在兩側，方便抬腿跑動。

顯允再一看，那姑娘手里正提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劍，劍身掛不住血，黑血正順著劍脊往下滴，流過的劍鋒處依舊冒著殺氣。劍柄上掛著的玉墜流蘇，無風自動。

“怕就閉眼。”

依舊是四個字，沉靜的聲音帶著幾分敕令，但顯允當然不會照做。

剛剛神秘姑娘斬惡鬼時，顯允分明地看見一道亮色的氣縈繞在鬼臉的眼旁，那就是“劍氣”吧！

她不懂劍，但她看過小說啊！

小說里都說，武功高強之人出劍時都會砍出劍氣的，如今她已親眼見識，怎么可能乖乖閉眼？

正當顯允擺正身子，要細細端詳時，那鬼忽地開始狂笑：

“這個氣息……原來是你啊……”

“是我。驅鬼咒的滋味如何？近了她身令你疼痛不堪吧？”

聲音靜如潭面，她手腕卻一翻，扔掉了另一只手中的劍鞘，在地面撞出亮響。

“你現(xiàn)在乖乖入輪回，不再糾纏她，我可放你一馬。還沒感受到嗎？你不敵我的。”

她的語調依舊平靜，與那鬼暴起發(fā)出的怒吼形成鮮明對照：

“我宿怨未了！入了輪回，下輩子不會好過的！”

顯允聞言笑出了聲。宿怨？他也配提？顯允借著有人護，剛要發(fā)作教訓他，面前的姑娘卻冷冷道：

“你的宿怨，是覺得殺人應該償命？你了卻宿怨的方法，是再殺一個無辜的人？那你倒可得好好想想，自己為何被殺。”

未等鬼臉答話，另一個年輕的男聲在她身邊冒出：

“將軍何必與他多說什么，窮兇極惡之徒，斬了便是。”

她的劍突然震顫，流蘇晃得讓人想穩(wěn)。顯允聽清了，那脆生生的少年音色就是從那劍里發(fā)出的。

這劍會說話？！這姑娘是什么……將軍？！

一時間信息量巨大，顯允吞了口口水。

那姑娘輕聲笑了下，像征得了什么同意一樣，終于橫劍。劍身爬上金色紋路，劍鋒對準鬼的咽喉。

顯允在那一瞬都沒有看清她的動作，只看見一道橫砍的劍氣，斬斷了鬼未完的慘叫。

鬼臉落地，凝成一團黑氣，又瞬間消散，不留一點痕跡，只有那道亮色的，似乎晃著金光的劍氣能證明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啊？

完了？

這就是魔法嗎？

顯允揉揉眼睛，那姑娘將劍很颯氣地一甩后，轉身走近她蹲下。眼前恰好清晰的那一刻，她看見那姑娘向她伸出了手：

“有被他傷著嗎？”

顯允剛要回答，一抬眼，看清了這姑娘的長相：娃娃臉，氣質卻端莊；眉眼清冷，說話時卻含笑。那斜分劉海簡直是神來之筆，給她的凜然中帶去一絲活潑。

“沒……謝謝……”

顯允自然地接過她的手，借力站了起來，一面又琢磨不透——

她是仙女？還是女俠？又或者是剛剛那個聲音所說的“將軍”？

那姑娘聽見她沒事，舒心淺笑。起身后彎腰撿起劍鞘，利劍歸鞘的那刻，顯允終于忍不住問道：

“這位……女俠？請問怎么稱呼？”

可能是見那姑娘說話做事都帶著一種淡淡的古韻，顯允說話時不由得柔了聲音，甚至還想好了“小女子無以為報愿做牛做馬”之類的臺詞。

那姑娘杏眼一彎，卻鄭重道：

“魏儀，禮儀的儀。叫我魏儀就行。”

顯允細細咂摸著這兩個字，再看看面前的姑娘，登時覺得這樣一個大氣的名字與眼前的人實在是相配的很。哪怕她留著俏皮的斜分劉海，哪怕她扎著靈動的側馬尾，哪怕這馬尾還頗有巧思地燙出了時髦的弧度——她也覺得，這些一點也不和魏儀身上強大的浩然正氣相沖，反而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契合。

她一開始以為，魏儀穿的是那種jk制服，后來細細一瞧不是的——

雖然和制服一樣打著領帶，但那立領的設計添了許多中式韻味，況且她的領口和袖口都紐著云紋盤扣，更顯得端莊不拖沓，精致不做作。

魏儀介紹完自己，顯允又忍不住問道：

“你的劍……他？”

“你倒是一點也不怕。”魏儀的尾音夾著一絲氣聲輕笑，卻毫無輕浮。她看向顯允，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僅僅是看著，接著繼續(xù)說道，“阿鈍，出來打個招呼。”

魏儀話音未落，劍柄突然發(fā)光，一道青霧從光中生出，凝成一個抱臂而立的玄甲少年。那個叫“阿鈍”的少年一臉的桀驁，說話時卻沉穩(wěn)有力：

“幸會，叫我阿鈍就行。”

“你好……我叫王顯允。”

顯允別扭地說出大名后，想硬著頭皮問問剛剛的情況，轉轉眼睛發(fā)現(xiàn)阿鈍似乎在打量自己，頓時緘默不言，下意識地觀察二人的表情。

阿鈍確實上下打量了一下顯允，看見她自報家門后就一臉好奇地盯著自己和魏儀的樣子仿佛不知道什么叫驚恐不安，于是調侃道：

“你這小丫頭，真的一點也不怕嗎？平常人要是經(jīng)歷剛才那種事情，早就嚇得不省人事了。”

顯允干巴巴地對他笑了兩聲，算是肯定了。

但她轉念一想——誰說她不怕的？她可怕得要死！現(xiàn)在想來，剛剛那種支撐她面對惡鬼的勇氣實在是來得莫名其妙，或許真的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萌生了視死如歸的慨然；又或者是大腦早就開啟自我保護機制了，那些熱血沸騰不過是腎上腺素的作用。

而眼前這個和虛浮如同妖怪一樣，從劍里冒出來的少年，比起剛剛那個兇神惡煞的怪物，先不說外表上清秀可人了不止一點，起碼顯允真的不怕。

而自己，現(xiàn)在像極了魔法少女漫中被救的路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又想知道。

想到這里，自作聰明地指了指他，對魏儀說道：

“他是……你的劍靈？”

魏儀挑了挑眉，告訴她是，但又不完全是。

顯允懶得去猜什么完全不完全，她繼續(xù)發(fā)問：

“他剛剛叫你……將軍？”

這是顯允最想問的問題，這阿鈍若是叫她“儀兒”“主人”之類的，顯允還能想通，叫“將軍”是怎么個意思？

魏儀只是淺淺一笑，帶著幾分神秘與矜持，對著小黑屋的門一指：

“我們要不出去再說？”

顯允理解地點了點頭，環(huán)顧四周后，突然看見了地上孤零零躺著的可憐的任務卡和破爛手機，如夢初醒般地大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向手機奔過去。安撫完手機后，她轉頭望向魏儀，近乎咬牙切齒地擠出了幾個字：

“確實。我還要，找人算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