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間，兩人轉過一個街角，喧鬧的市聲被拋在身后，眼前是一條相對僻靜的老巷。巷口背陰處，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那里。是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穿著件紅夾襖，淌著的鼻涕正用手背胡亂抹著。

他面前放著兩個竹筐，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十個紅彤彤的桃子。桃子個頭很大，表皮雖有些磕碰的痕跡，但紅得鮮艷，和他那件兒紅夾襖一樣，在這灰撲撲的巷口顯得格外扎眼。

男孩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兩只眼睛撲閃撲閃地觀察著偶爾路過的行人，小手不時撥弄筐里的桃子，嘴唇抿得緊緊的，一聲不吭。

顯允心頭一軟，上前想仔細瞧瞧

墨珩卻忽然停下了腳步，目光落在那筐桃子上，又看看那男孩，墨綠色的眼珠轉了轉，嘴角勾起點狡黠的笑意。他大步走過去，蹲在男孩面前，聲音刻意放得溫和：“小弟弟，桃子怎么賣？”

男孩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咧開嘴笑得燦爛，：“五塊一斤。”

“行！來五斤”顯允搶答道，伸手就往口袋里掏錢之際，卻被墨珩止住了。

“現在買嗎？拎著不嫌累？”

“我來拎唄——而且咱們不知道要啥時候才能回來呢，萬一回來時沒了，不可惜嗎？況且這桃子賣相這么好，我倒想先下手為強，嘿嘿！”

顯允笑瞇瞇地盯著墨珩，墨珩知道自己拗不過她，只好退了半步，故意神神秘秘道：“我還是覺得，讓新同志破費出力不大好——這樣，咱打個賭，賭回來時，他和他那兩筐桃子，原封不動，行不？”

顯允下意識地看向那個小男孩，他依舊笑得燦爛，于是多心問了句：“小弟弟，你午飯吃了嗎？沒人喊你回家嗎？”

“吃過了！我是特地來幫奶奶賣桃子的，不賣完我是不會回家的！”

真是好孩子，這樣懂事的孩子不多見了……

顯允感嘆之余，又看看四周，正值正午，老破巷子人流稀少，但說不齊到了下午生意會好起來，她們這外勤還不知道要出到多久，于是轉念一想，還是把手伸進口袋，“這樣，小弟弟，你幫我們預留幾個又大又甜的，等我們回來拿，錢我先給了——”

墨珩饒有興味地看著顯允交涉，待到她付完錢起身后才慢慢悠悠地問：

“那……我倆的賭約？”

“當然算啦——我只是看見他想到了以前接的一些案子，就幫幫忙咯，這小弟弟還挺要強的，剛付錢時碰到他的手，凍得冰冰涼涼……”

顯允皺著眉頭，語氣平淡，努力顯得毫不在意，但墨珩卻還是笑，提醒她別忘了接下來要面對的任務。

而那城西老槐樹巷七號院，不過是即將要拆遷的老屋棚，舊城改造的加快，一大批老房子也要跟著倒下，有些戀舊的“釘子戶”舍不得，縱有賠償款，也不想浪費這么好的地皮，哪怕生不帶來死也要帶走

而任務里所謂的“小鬼”，不過是個躲在破房里嗚嗚咽咽的老頭的魂魄

白天搞些破壞，晚上嚇嚇鄰居，搞得誰都不敢靠近，久而久之，更顯得陰森破落

見到那老頭躲在門后準備來場拙劣的驚嚇時，墨珩只是向他邁了幾步，那老頭就吃力地支起身子想逃竄，奈何老態龍鐘，墨珩捻了個訣兒，他就定住不動了

還“小鬼”，明明是“老鬼”……

顯允吐槽之際，猛然發現自己竟能看見魂魄，又驚又怕地捅了捅墨珩的手肘，問道：

“我好像……能看見他！”

“莘姐給你下了啥咒嗎？”

“沒有吧……”

“喝過學姐的茶嗎？”

“對對對對！”

昨晚那盞茶，顯允真的是終身難忘

墨珩告訴她凡人頭頂雙肩燃著三把火，魏儀那盞茶澆弱了兩肩上的，陽氣略泄，自然就能看見鬼魂了。

顯允對這種說法早在老媽那兒就有所耳聞，她思索的是，魏儀，甚至「榕樹」，乃至「云端」，竟然在她還沒有正式加入時，就給她織了一張大網，若她拒絕成為「執律者」，這開了陰陽眼的本領也會擾得她不得不回到「榕樹」，乖乖簽下合同，哦不，賣身契

她感到一陣惡寒，墨珩卻還想再說點什么，可那老鬼卻突然看不下去這兩人目中無人內部通話的模樣，氣得哭喊：

“你們冥界的，也太欺負人了！我不過逗留幾日，就上門來索魂了！”

“誒打住啊！我們可不是冥界的，是「云端」！今兒周末，沒穿工作服，認不出來啦？我覺得我長得應該挺突出的吧？”

墨珩指了指自己妖孽般的臉，顯允實在是憋不住笑了

沒想到那老鬼似乎聽見“云端”兩個字就失了氣力，雙眼噙滿淚水，醞釀著暴雨

顯允感覺大事不妙，緩緩抽出「星沉」，用自己也不知道對不對的姿勢將劍鋒對準了前方

她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為恐懼——好吧，確實有一點——更多的是因為一種荒誕的使命感。第一次執劍，對手竟是個哭哭啼啼的老頭？

可預想中的暴雨、地震、山洪都沒有來，他只是輕輕地，小心地落下了幾滴淚：

“我犯了什么罪……已經要讓「云端」來收我了？我聽地下的人說，私自逃出冥界會被「云端」的人抓走，罷了，我只希望……可以從輕發落。”

顯允皺皺眉，試探性地將劍尖往下壓了壓，柔聲細語道：

“老先生，我們不是來抓你的，我們接到報告，說您在這里‘不安分’，影響了周圍的住戶。只是想請您離開回到冥界——能說說您為什么不肯離開嗎？”

「星沉」不再直指對方，但劍身依然橫亙在她身前，保持著基本的戒備。

也許是顯允平靜的語氣起了作用，也許是「云端」的名頭讓他感到了某種權威。老鬼的魂體微微晃動，悲從中來，聲音帶著無盡的凄涼和憤怒：

“為什么？這是我的家！我和我老伴兒一磚一瓦攢出來的家！我死了，他們就要拆了它！拆了它蓋高樓！那拆遷款……那拆遷款都落在我那不成器的姑娘手里了！”

“要怪也怪我們，老來得子，寵得她成了土匪……我那點棺材本被他惦記了多少年！現在錢給了她，他更不會管她老娘的死活了！我老伴兒還活著啊，她一個人，守著這點念想……房子沒了，錢沒了，她可怎么活？我怎么放心走啊！”說到激動處，他的魂體都劇烈波動起來，房子里里陰風陣陣，令人汗毛倒豎

顯允皺緊眉頭，費力咽了口口水：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