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屋檐上的積雪融化成水滴，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個身形瘦小的乞丐，背抵在巷角圍墻邊，斜斜的躺在污水橫流的地上，已然沒了生息。

乞丐看著年紀有些大了，約莫四十多歲，靜靜的躺在地上，身邊也沒有別的東西，只有右手死死攥著一只破了一道口子的陶碗。

大概是昨夜太冷，老乞丐的雙腿是蜷縮著的，身子也佝僂著，頭卻微微仰起，臉上還有一絲笑意，像是夢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而后又在睡夢中失去生命。

李承乾緩緩走上前，圍觀的人有想要阻止的，卻被旁邊的人拉住。

在老乞丐面前站定，慢慢蹲下身子，任由雪融化后的污水從靴子邊上流過。

李承乾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覺得心里堵得慌。

李泰大概是緩過來了，也走上前靠了過來，有些擔憂的喊道：“大哥......”

李承乾搖了搖頭，就在這時，外圍的人群發出騷動：“大師來了，大師來了，快讓讓！”

扭頭看去，發現正是剛剛施粥的大和尚，大概是發現這邊的騷動，就趕了過來。

大和尚也沒想到里面還有兩個小孩子，怔了怔，雖然心頭疑惑，但也沒說什么，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老乞丐身上。

“唉！”

似有無盡的悲憫之意：“阿彌陀佛......”

大和尚上前，不顧臟污的地面，直接盤坐下來，伸出一只手搭在老乞丐的頭頂，口中喃喃念起往生咒。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大和尚的僧袍很快就被流淌的污水弄臟，潺潺流水聲，伴隨著裊裊佛音，便是老乞丐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安寧。

李承乾起身，拉著李泰退到一邊，靜靜的看著他們。

官府的衙役也到了，沒有上去催促，同樣安靜的等在后面，直到大和尚念完最后一句佛經，才上前查看。

衙役很老練，只是簡單翻看了下，就確定老乞丐是因為夜間受寒，凍死的。

這種事情并不稀奇，每年都會發生。

往年一座大城，冬天凍死的人數就有幾十，嚴重的時候可能會有上百號人死在寒風里。

今年雖然雪下的更大，但好在朝廷提前做足準備，路上被凍死的無家可歸之人，也不算多。

兩名衙役很隨意的抬起老乞丐，放到帶來的板車上，就要往外面推走。

李承乾眼疾手快，把他們搬弄尸首時，從老乞丐身上掉的那個破碗放到板車上：“這是他最后的遺物了，就讓這碗跟他一起下葬吧，希望他來生能夠不要餓著肚子，不要再淪落街頭。”

衙役詫異的多看了兩眼李承乾，年紀稍長的那個衙役，注意到圍著李承乾的幾個大漢似乎都不簡單，用肩膀碰了碰年青的衙役，示意不要多嘴。

對著李承乾點了點頭，默許了這個做法，衙役就推著板車，朝城外走去。

乞丐是沒有家人收尸的，只有官府會統一把他們安葬在城外的亂葬崗。

微弱的陽光灑在車轍壓過的街道上，泛起點點光輝。

人群逐漸開始散去，大和尚也重新回到施粥棚那里，拿起木瓢繼續給人舀粥，只是大和尚衣角的臟污還在滴落著雪水。

粥棚前又繼續排起長隊，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只是偶爾還能聽見路人的交談。

李泰剛剛一直憋著沒有出聲，此時終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朝李承乾問道：“大皇......大哥，那個乞丐為什么不去朝廷設置的安置點啊？不是說那里可以供人暫時居住嗎？”

剛才議論馬老三的兩個人還沒走，聽到這句話，站出來解釋道：“朝廷雖然好心，專門設置了安置點，方便屋子倒了的百姓過去暫住，但是那里也擋不了多少風雪，地方還小，這一個老乞丐就算過去，哪里能搶到地方？”

這倒也是實情，就老乞丐那個年紀，恐怕剛靠近，就會被人驅趕走，更別說在那里過夜了。

長樂哽咽道：“大哥，難道這乞丐就不是我大唐的百姓嗎？”

李承乾一時失語，乞丐算在百姓里嗎？

嚴格來說是算的，乞丐也只是失去生計手段的良民，只要有戶籍在身，跟普通百姓也沒多少區別。

但實際上，乞丐通常被劃歸到“流民”當中，基本都已經喪失戶籍，甚至連姓名都沒有，百姓百姓，沒了姓名還能算百姓嗎？

“是！當然是！”

李承乾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怎么能不算呢？血脈里流淌的都是漢家血，怎能不是大唐百姓？

“那他為什么還會死的這么凄慘啊？”

長樂早就明白死亡的含義，繼續追問。

李承乾望著她神傷的眼睛，沒有回答。

長樂似乎也沒指望能得到答案，反而是主動牽起李承乾的手，試圖用她手掌中僅有的一絲溫暖，安撫著李承乾冰涼的內心。

這讓李承乾心中有些酸澀，又有些好笑。

自己前世都二十多了，如今還要靠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安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這種冬天凍死乞丐的事情，在后世幾乎已經看不到了，然而在這個時代，只是最平常不過的一件事。

只是，常見，就代表沒事嗎？

阿育寺地宮里被采生折割的人，給兒子擦拭汗水的婦人，慘遭橫死的鄧老伯，還有許許多多的自己看到、沒看到的，被這場大雪無情吞噬的人......

樁樁件件，無一不在刺痛著，一種名為“良心”的東西。

不過......

自己也未嘗不能改變這些。

“大哥？”

許久沒有得到李承乾的回應，長樂試探的輕輕喚了一聲。

李承乾回過神，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長樂的頭頂，用輕柔的語氣說道：“大哥沒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讓長樂擔憂了。”

“嗯嗯！大哥沒事就好！”

李承乾朝衙役出城的方向看過去，心里也在悄然發生改變。

既然穿越了，至少，也該想辦法讓百姓生活的更好一點吧？

否則，這個太子身份豈不是白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