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zhuǎn)身時袖中滑落半張燙金請?zhí)?，正是趙家明日壽宴的邀約。

馬如龍攥著被汗水浸透的碎銀，望著執(zhí)事袖中滑落的請?zhí)?，喉嚨里像塞著團(tuán)浸透桐油的棉絮。檢測石上那刺眼的“2”在暮色中泛著冷光，人群的哄笑聲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踉蹌著走下高臺，恍惚間聽見趙大財陰陽怪氣的調(diào)笑：“早說嘛，這等靈根當(dāng)乞丐都比修仙強(qiáng)！”

陳秀蘭擠過人群的手還帶著燒餅的余溫，她將少年護(hù)在身后，搟面杖重重戳在青石板上：“趙大財！你敢動龍兒一根手指頭，我這把老骨頭拼著坐大牢也要把你……”話未說完，馬如龍已掙開她的手，轉(zhuǎn)身朝廣場另一頭走去。

天雷宗的檢測石呈暗紫色，表面紋路如蜿蜒的閃電。馬如龍深吸一口氣，將手掌按上去的瞬間，石面騰起微弱的火星，轉(zhuǎn)瞬熄滅?！?。”檢測長老頭也不抬，隨手將記錄冊翻得嘩嘩作響。少年盯著檢測石邊緣那道新鮮的裂痕，突然想起方才執(zhí)事擦拭石面時，曾用袖口刻意遮擋了某個角度。

圣劍宗的測劍池波光粼粼，當(dāng)馬如龍的指尖觸及池水，原本平靜的水面只泛起兩圈漣漪。“靈根低劣，不堪造就?！卑滓麻L老拂袖而去，腰間玉牌刻著“趙”字紋章。少年彎腰時瞥見池底沉著半塊破碎的靈玉，裂紋中還殘留著未消散的金色光芒——那分明是極品靈根才會激發(fā)的異象。

直到火云宗的火紋石柱在他掌心黯淡無光，連續(xù)第七個“2”字刻入宗門記錄冊，馬如龍終于在暮色中跌坐在城墻根下。深秋的風(fēng)卷著枯葉掠過他沾滿泥污的鞋面，陳秀蘭塞給他的竹筒飯早已涼透，碎銀卻在懷中燙得驚人。馬如龍攥著被捏皺的記錄冊跌坐在城墻根，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在“2”字上，暈開暗紅的花。遠(yuǎn)處朱雀大街的燈火將他的影子拉得細(xì)長，陳秀蘭塞給他的碎銀在懷中沉甸甸的，此刻卻像是燒紅的烙鐵。他不敢去想蘭姨看到這個結(jié)果會是什么表情，更不敢面對那些早已習(xí)慣的嘲諷——如今連最后一絲希望都被碾碎成齏粉。

秋風(fēng)卷著枯葉掠過他沾滿泥污的褲腳時，熟悉的銅鈴聲由遠(yuǎn)及近。陳秀蘭背著竹筐的身影出現(xiàn)在巷口，圍裙上還沾著面粉，發(fā)間別著的銀簪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她一眼就看到蜷縮在墻角的少年，竹筐“哐當(dāng)”落地，驚飛了檐下棲息的麻雀。

“龍兒！”她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過來，粗糙的手掌捧住少年冰涼的臉，“那些天殺的執(zhí)事又欺負(fù)你了？”馬如龍別開臉，喉間像是塞著塊燒紅的炭，灼得眼眶生疼。他死死攥著記錄冊往身后藏，卻被陳秀蘭眼疾手快抽了出來。

月光照亮紙上刺目的數(shù)字，陳秀蘭的瞳孔猛地收縮。馬如龍等著她失望的嘆息，或是那句無奈的“罷了”，卻不料肩頭突然一沉——帶著麥香的粗布圍裙裹住了他，陳秀蘭將他整個摟進(jìn)懷里，力氣大得像要把破碎的他重新拼起來。

燒餅鋪內(nèi)，搖曳的油燈在風(fēng)里忽明忽暗，陳秀蘭將涼透的小米粥重新架在灶上，柴火噼啪作響，焦糊味混著麥香彌漫開來。馬如龍死死攥著那張寫有“2”的記錄冊，指甲幾乎要將紙頁戳穿，突然猛地起身，掀翻木凳。沉重的木凳砸在地上，震得墻上的燒餅?zāi)＞叨．?dāng)作響。

“我早該知道！”他聲音沙啞，帶著壓抑的憤怒與絕望，“你留我不過是因為我這張臉！”少年通紅的眼眶里燃燒著自暴自棄的火焰。

“咚！”搟面杖重重砸在案板上，面粉如白色的雪崩般揚(yáng)起。陳秀蘭脖頸青筋暴起，二十年未曾紅過的眼眶此刻泛起血絲，她猛地扯開發(fā)間銀簪，露出耳后猙獰的疤痕：“我拿命護(hù)著你，在你眼里就是施舍？”她的聲音發(fā)顫，帶著難以掩飾的痛心。

“你以為我不知你藏著《天工錄》？”陳秀蘭突然壓低聲音，布滿裂痕的手指顫抖著按在少年心口，“你在風(fēng)云城的奇遇，那些別人不信的荒唐事，我信！”

陶罐里的小米粥突然咕嘟炸開，濃稠的湯汁濺在兩人腳邊。馬如龍望著陳秀蘭顫抖的肩膀，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無數(shù)個清晨，她用搟面杖擊退流言蜚語；無數(shù)個深夜，她將熱乎的餅塞進(jìn)自己凍僵的手里……

“娘……”這個字沖破喉間桎梏時，陳秀蘭的背脊猛地挺直。她轉(zhuǎn)過身，二十年的風(fēng)霜在淚水中轟然崩塌，像座終于決堤的老堤壩。馬如龍撲進(jìn)帶著麥香的懷抱，聽見懷里傳來比心跳更劇烈的顫抖：“哎，我的兒……”

深夜，趙家府邸的琉璃燈將九曲回廊照得透亮。趙大財半倚在檀木榻上，指尖捏著塊晶瑩剔透的冰魄，正往翡翠酒杯里投去。幾個宗門執(zhí)事圍坐在八仙桌旁，酒過三巡，臉上皆是醉意，卻難掩眼底的憂慮。

“我說老趙，”天雷宗的王執(zhí)事晃著酒壺，聲音帶著幾分醉意和埋怨，“就為了你那點破事，咱們可是放棄了個極品靈根的苗子。那馬如龍的靈根測試，在場的人都看見了，實打?qū)嵉?2！就這么被咱們硬生生改成了2，萬一被上頭查出來……”

趙大財臉色一沉，冰魄在酒中碰撞發(fā)出清脆聲響：“怕什么？只要我爹還在天道宗長老的位子上，誰敢動我？不過是個窮小子，沒背景沒靠山，能翻出什么浪來？”

圣劍宗的李執(zhí)事卻搖頭，眉頭擰成個“川”字：“話不能這么說。那孩子雖然出身低微，可極品靈根百年難遇。要是被其他宗門知道咱們故意打壓，恐怕會惹來非議。再說了，咱們幾個收了你爹的好處，這事一旦敗露……”

“哼！”趙大財猛地將酒杯重重砸在案幾上，酒水濺出，在名貴的虎皮毯上洇出深色痕跡，“別忘了，當(dāng)初你們收銀子的時候，可沒這么多廢話！那馬如龍跟陳秀蘭那老東西走得近，陳秀蘭當(dāng)眾讓我難堪，我豈能容他好過？”

燒餅鋪的油燈在風(fēng)里搖晃，馬如龍靠在堆滿面粉袋的墻角，疲憊如潮水般將他淹沒。白日里宗門檢測的羞辱、與陳秀蘭的爭執(zhí)，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反復(fù)扎著他的心。眼皮沉重得仿佛墜著千斤巨石，恍惚間，他陷入了沉沉的夢鄉(xiāng)。

當(dāng)意識再次清醒，馬如龍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片熟悉又陰森的黑暗之中。寒風(fēng)呼嘯著掠過斷壁殘垣，他抬眼望去，赫然是風(fēng)云城那座破廟。月光透過破碎的穹頂灑下，在滿地狼藉的粥桶和凌亂腳印上鍍上一層慘白。

“哥哥……”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驚得馬如龍渾身一震。只見灰衣少年從角落里緩緩走出，月光照亮他背后的衣衫，襤褸的布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鞭痕縱橫交錯，有的傷口還滲著血，在冷月下泛著詭異的光。

馬如龍快步上前，眼中滿是震驚與關(guān)切：“你……你是怎么出來的？不是被蕭家人帶走了嗎？”

灰衣少年低頭笑了笑，笑容里帶著一絲苦澀：“挨了不少鞭，又不是死罪?！彼D了頓，緩緩從懷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饅頭，饅頭表面沾著泥土，卻被他護(hù)得小心翼翼，“哥哥，餓嗎？”

馬如龍下意識接過饅頭，指尖觸到少年冰涼的手指，那是一種從骨子里透出的寒冷。

饅頭表面的泥土在觸碰間微微脫落，露出里面干硬的內(nèi)里。少年的手指微微顫抖，像是在強(qiáng)忍著身體的傷痛，卻仍努力保持著遞出饅頭的動作。

“哥哥，餓嗎？”少年的聲音輕得像是一縷飄蕩在夜風(fēng)中的細(xì)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馬如龍心中一震，他看著少年那張滿是傷痕卻仍帶著微笑的臉，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接過饅頭，卻并沒有立刻吃下去，而是輕輕握住少年的手，試圖用自己的溫度溫暖他。

“你怎么……”馬如龍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但眼中卻滿是心疼，“他們怎么對你下的手？”

“你……”馬如龍剛想說什么，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破廟外傳來，伴隨著粗重的喘息聲和憤怒的咒罵聲。

“小鬼，偷餅挨得打還不夠，還敢偷饅頭！”一個粗啞的聲音在破廟外響起，緊接著，破廟的木門被猛地推開，發(fā)出“吱嘎”一聲刺耳的響聲。

月光下，幾個身著黑色勁裝的蕭家守衛(wèi)闖了進(jìn)來，他們手中的火把在風(fēng)中搖曳，映照出他們那猙獰的面容。為首的一個守衛(wèi)，臉上帶著一道深深的刀疤，眼神中透著兇狠和殘忍。他看到灰衣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殺氣，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馬如龍剛要將自己的掌心覆上少年手背，那道帶著鐵銹味的暴喝已如驚雷炸響。灰衣少年瞳孔驟縮，如受驚的兔子般猛地抽回手，藏著饅頭的衣襟被扯得歪斜，滲出的血珠瞬間洇紅了布料。

“放開他！“馬如龍跨步擋在少年身前，后背抵住對方顫抖的胸膛?；鸢训墓鈺炛?，疤臉守衛(wèi)的刀疤在猙獰笑意里扭曲如蜈蚣，他甩著鎖鏈逼近，鐵環(huán)碰撞聲混著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好啊，還找了個同伙！蕭府的東西也敢偷，當(dāng)我們云衛(wèi)是吃素的？“

灰衣少年突然從他腋下鉆出，攥著饅頭的手高高舉起：“別傷他！是我......“話未說完，鎖鏈已如毒蛇般纏住脖頸。少年被凌空拽起，喉間發(fā)出痛苦的嗚咽，泥土混著血沫從嘴角滴落，正巧砸在馬如龍手背，燙得他渾身一顫。

混亂間，馬如龍瞥見少年在鎖鏈拖拽下回頭，染血的嘴角竟扯出一抹微笑。他突然想起初遇時那幅畫著翅膀燒餅的破布，此刻少年眼中閃爍的微光，竟與畫中那只永遠(yuǎn)飛不出去的燒餅如出一轍。

“你們想干什么？”馬如龍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但他努力讓自己顯得鎮(zhèn)定，“他只是一個孩子，你們?yōu)槭裁匆@么對他？”“孩子？”刀疤守衛(wèi)冷笑一聲，眼神中透著不屑，“他偷了蕭家的東西，就應(yīng)該受到懲罰！”“偷東西？”馬如龍心中一驚，他看向少年，只見少年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澳銈儧]有證據(jù)！”馬如龍大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怒意，“你們不能就這樣抓走他！”“證據(jù)？”刀疤守衛(wèi)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透著殘忍和嘲諷，“我們蕭家不需要證據(jù)！只要我們說他有罪，他就有罪！”話音未落，刀疤守衛(wèi)突然揮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向馬如龍。馬如龍下意識地側(cè)身躲避，但鞭子還是擦過了他的肩膀，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痛。他咬緊牙關(guān)，忍住疼痛，再次擋在少年的身前。“你們這群混蛋！”馬如龍的聲音中帶著憤怒和絕望，“你們這是在欺負(fù)人！”“欺負(fù)人？”刀疤守衛(wèi)再次大笑起來，笑聲中透著無盡的殘忍，“在這個世界里，弱者就是用來被欺負(fù)的！”話音未落，刀疤守衛(wèi)突然一揮手，身后的守衛(wèi)們立刻蜂擁而上。他們手中的火把在風(fēng)中搖曳，映照出他們那猙獰的面容。馬如龍心中一緊，他知道，自己和少年已經(jīng)陷入了絕境。

“帶走！“疤臉守衛(wèi)揚(yáng)手欲打，卻被馬如龍死死攥住手腕。他這才發(fā)現(xiàn)，少年塞過來的饅頭還緊緊握在自己掌心，粗糙的表皮硌得掌心生疼。月光下，饅頭凹陷處赫然印著幾道深深的指痕——那是少年拼盡最后力氣留下的印記。

“放開我！“馬如龍怒吼著揮拳，卻在觸及守衛(wèi)的剎那，整個人如墜冰窖。刺骨寒意從指尖蔓延至全身，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變得透明，而灰衣少年的哭喊聲卻越來越遠(yuǎn)。當(dāng)月光徹底穿透他的身體時，最后一絲意識消散前，他聽見少年氣若游絲的聲音：“吃了它......就不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