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蘭中學的紫薇花開了。那些淡紫色的花瓣像是被誰隨手撒在樹梢的糖霜，風一吹就簌簌地落進徐雯軒的馬尾辮里。她蹲在樹下的姿勢像只偷食的貓，左手攥著微型拍立得，右手正往嘴里塞橘子糖。

“根據牛頓第三定律，“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她差點咬到舌頭，“偷拍產生的反作用力會導致相機跌落概率提升87%。“

徐雯軒猛地回頭，李梓嶙的金絲眼鏡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他校服袖口卷到小臂中間，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那里沾著一點紫薇花粉。她突然想起上周戲劇社排練時，蘇璃用毛筆在宣紙上寫的“冷月葬花魂“——現在這輪月亮正活生生杵在她面前。

“這叫藝術取材。“她飛快把相機塞進裙兜，糖紙在掌心發出脆響，“我們社長說運動會海報需要'學霸の日常'這種素材。“

李梓嶙的眉毛微微蹙起，這個表情她偷偷拍過十三次。他彎腰時發梢掃過她耳尖，黑色發圈上沾著片花瓣。“那請你遵守能量守恒定律，“他撿起她掉落的數學筆記，“用正臉拍攝效率更高。“

遠處傳來籃球砸地的悶響。顧明山隔著半個操場大喊：“李梓嶙！物理老師找你——“尾音拖得老長，像故意要給誰留出作案時間似的。徐雯軒趁機按下快門，取景框里男生睫毛在紙頁投下的陰影，比她上周在古籍修復室見過的宋代工筆畫還要精致。

“你第七頁的拋物線公式寫錯了。“李梓嶙突然用筆尖輕點她鼻梁，這個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風突然大起來，紫薇花雨落進他敞開的領口，徐雯軒看見他鎖骨附近有顆小痣，位置和她左眼尾的紅痣奇妙地對稱。

“y=ax2+bx+c的判別式...“他聲音低下去，喉結動了動。遠處傳來蘇璃用《詩經》罵人的聲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顧明山你再踩我書包試試？“

徐雯軒突然笑了，從筆袋里摸出支小楷毛筆。“你知道嗎？“她在筆記空白處畫了條拋物線，末端墜著朵紫薇花，“古代數學家叫這個'撒星線'，因為像仙女隨手撒落的星子。“

李梓嶙的耳尖紅了。他低頭整理袖口時，徐雯軒看見他手腕內側用鋼筆寫著極小的一行公式：F=G·m?m?/r2。萬有引力定律的筆跡暈開些許，像是被水漬浸過。

“喂！“顧明山的聲音突然炸響在耳邊，他不知何時溜了過來，籃球服上全是汗漬，“后勤組缺人搬水——“話沒說完就被李梓嶙用筆記本拍中后腦勺。徐雯軒趁機抓拍下這個瞬間，取景框邊緣意外框進了林初的身影。那個總穿黑連帽衫的轉學生站在圖書館拐角，懷表鏈子在他指間閃著冷光。

當蘇璃抱著《五年高考》經過時，紫薇樹下只剩飄落的筆記紙頁。有張紙上畫滿了拋物線，每條曲線盡頭都綴著小小的愛心，墨跡未干。

紫薇花瓣飄落在窗臺時，徐雯軒正用鉛筆尾端戳著劇本上的空白處。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左眼尾那顆小紅痣像落在雪地上的朱砂。戲劇社活動室彌漫著過期顏料的味道，她突然把劇本拍在桌上：“蘇璃學姐，羅密歐這里應該摔在紫藤架下！“

蘇璃推了推玳瑁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像X光般穿透過來：“根據《莎士比亞植物志》記載，維羅納根本沒有紫藤。“她指尖劃過劇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忽然停頓在某個段落，“倒是有人把數學作業寫成情書——聽說李梓嶙昨天在圖書館盯了你兩小時？“

活動室瞬間安靜得能聽見粉筆灰落地的聲音。徐雯軒感覺有只蝴蝶在胃里撲棱翅膀，她摸出顆橘子糖塞進嘴里，甜味混著蘇璃桌上《百年孤獨》的油墨香。“他只是在解黎曼猜想。“糖塊在齒間咔咔作響，“順便研究我頭發上落了多少紫薇花概率密度函數。“

“需要我教你用貝葉斯定理計算他偷看你的概率嗎？“蘇璃從書包抽出本《五年高考》，書頁里滑出張對折的宣紙——那是徐雯軒上周用瘦金體寫的“今晚月色真美“，此刻邊緣卻多出幾行陌生的鋼筆字跡：根據開普勒第三定律，月球軌道離心率0.0549恰好等于仕蘭中學紫薇花瓣的平均曲率。

窗外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顧明山隔著玻璃窗對蘇璃比劃戰術手勢，運動服領口沾著草屑，卻在看見徐雯軒的瞬間突然把籃球砸向地面。“李梓嶙！“他對著空氣大喊，“你物理筆記掉在女更衣室了！“

徐雯軒的拍立得相機差點脫手。取景框里出現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李梓嶙彎腰撿球的動作像慢鏡頭，束起的黑發垂下一縷掃過金絲眼鏡框。他起身時校服下擺掀起一角，露出腰間別著的黑色發圈——和徐雯軒昨天丟在圖書館的是同款。

“生態觀察。“他突然開口，冷白皮在陽光下像半透明的瓷，“紫薇花蜜濃度達到23%時，中華蜜蜂的訪花頻率會形成完美正弦曲線。“說著從袖口抽出一支溫度計，銀質鏈條在手腕上繞出拓撲學圖案，“但人類的心跳波形...目前缺乏足夠樣本。“

戲劇社的窗簾突然被風吹起，蘇璃的麻花辮掃過徐雯軒發燙的耳尖。“根據亞里士多德《詩學》第1450b章，“學姐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鋼絲，“你現在應該去后勤處領兩箱礦泉水。“

當徐雯軒抱著水經過紫薇樹下時，樹影里突然伸出只戴機械表的手。林初的銀色耳釘在陰影里泛著冷光，他掌心里躺著個會轉動的黃銅齒輪：“昨天撿到的。“齒輪內側刻著極小字母——Z.L.2005。遠處傳來李梓嶙罕見的驚呼，他父親書房里的舊照片正從林初書包滑落，泛黃相角上赫然是同樣的字母組合。

顧明山突然從籃球場狂奔而來，運動鞋帶散開像兩條逃竄的蛇。“兄弟！“他一把勾住李梓嶙脖子，卻把徐雯軒的橘子糖塞進對方襯衫口袋，“蘇璃說器材室有本《戀愛概率論》！“

紫薇花簌簌落在三人之間的空隙里，李梓嶙推眼鏡時指節蹭到徐雯軒馬尾辮上的發繩。他袖口卷起處露出道新鮮劃痕——那是給流浪貓搭紙箱小屋時留下的，此刻正隨著心跳頻率微微發燙。

籃球場上的陽光像碎金一樣灑下來，李梓嶙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反射出一道冷光。他站在場邊翻著物理筆記，袖口卷起露出的手腕線條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兄弟你該談戀愛了。“顧明山突然從背后勾住他的脖子，汗水和陽光的味道撲面而來。李梓嶙皺眉，像解一道復雜的微積分方程那樣認真思考了三秒：“根據牛頓第三定律，你的建議缺乏必要前提條件。“

場邊突然爆發出一陣尖叫。徐雯軒穿著戲劇社的啦啦隊服，裙擺隨著轉身的動作揚起一道漂亮的弧線。她手里舉著自制的應援牌，上面用毛筆字寫著“仕蘭必勝“，墨跡還沒完全干透。

“概率論顯示，這種干擾因素會影響比賽結果。“李梓嶙的視線不自覺地追隨著那個跳躍的身影，卻用公式化的語言掩飾著心跳的異常。

比賽進行到第三節時，顧明山突然壓低聲音：“兄弟，看好了。“下一秒，他像失控的拋物線一樣撞向李梓嶙。兩人摔作一團時，李梓嶙感覺褲兜里被塞進了什么。他摸出來一看，是塊包裝精致的巧克力，上面用熒光筆寫著“加油“。

“根據能量守恒定律...“李梓嶙剛要開口，就看見徐雯軒站在場邊，馬尾辮松散地垂在肩頭，左眼尾的紅痣在陽光下像顆小星星。她正用微型拍立得對準這邊，快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那是徐雯軒給你的。“顧明山擠眉弄眼，“她說數學競賽前都要吃這個牌子的巧克力。“李梓嶙的耳尖突然紅了，他想起書柜里那本被翻到卷邊的少女漫畫，女主角也是這樣給男主角送巧克力。

蘇璃不知何時出現在場邊，手里捧著《百年孤獨》，聲音卻清晰地傳到李梓嶙耳中：“聽說徐雯軒上周的作文又是抄我的。“她推了推玳瑁眼鏡，“連比喻句都一樣。“

李梓嶙突然站起來，物理筆記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走向記分臺，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一串復雜的公式。“這是拋物線運動方程。“他的聲音像在解一道證明題，“如果用這個角度投球，命中率會提高37.5%。“

全場安靜了一秒。徐雯軒的杏眼睜得圓圓的，鼻尖微微發紅。她突然從筆袋里掏出橘子味硬糖，用力扔向場中央。糖果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正好落在李梓嶙腳邊。

“羅密歐說，愛情是盲目的。“徐雯軒的聲音帶著戲劇社特有的抑揚頓挫，“但數學不會說謊，對吧？“

顧明山吹了聲口哨，把籃球拋向李梓嶙：“兄弟，該你表現了。“李梓嶙接住球，指尖微微發抖。他想起母親留下的鋼琴譜里那些起伏的音符，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心跳漏了一拍“。

球出手的瞬間，他看見徐雯軒舉起拍立得，左眼尾的紅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籃球劃出的拋物線比任何公式計算得都要完美，空心入網的聲響像極了少女漫畫里的心動瞬間。

“生態觀察顯示...“李梓嶙走到徐雯軒面前，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這種角度的拋物線，成功率是100%。“

徐雯軒笑了，鼻尖上的小雀斑跟著跳動。她從裙袋里掏出一把糖果，五顏六色的糖紙在陽光下像散落的星辰。“那要試試其他變量嗎？“她的聲音輕得像紫薇花落在水面上的聲音。

遠處，江以寧扶了扶山茶花胸針，在本子上輕輕打了個勾。而蘇璃合上《百年孤獨》，把一張寫著《詩經》句子的紙條塞進了徐雯軒的書包。

陽光像融化的黃油一樣涂抹在跑道上，徐雯軒蹲在110米欄的起點處系鞋帶時，突然聞到空氣里飄來橘子糖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她抬頭就看見李梓嶙站在醫務室窗口，金絲眼鏡反射著刺眼的光，手里拿著她昨天偷偷塞進他課桌的拍立得照片——畫面里他解數學題時微蹙的眉頭被晨光鍍了層金邊。

“根據牛頓第三定律。“他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你偷拍我467秒的行為，理論上我該獲得等量的觀測權。“

徐雯軒的鞋帶突然打了死結。她看見李梓嶙的袖口又卷起來了，露出的手腕線條比物理課本上的正弦曲線還好看。裁判老師在吹哨，她慌慌張張站起來，聽見看臺上顧明山用籃球砸欄桿的聲音：“兄弟你倒是喊加油啊！“

跨過第一個欄架時，徐雯軒的辮子散了。發絲掃過眼睛的瞬間，她聽見蘇璃在記分臺冷笑：“《詩經》有云——“話音未落就被林初的機械蟬鳴打斷，那個總戴著銀耳釘的轉學生不知何時混進了裁判組，正把她的成績往小數點后多填一位。

第五個欄架開始搖晃。徐雯軒突然想起昨天在古籍修復室，父親用狼毫筆蘸著朱砂說：“拋物線最美的時刻，是它即將下墜的瞬間。“她現在就像支脫手的箭，校服裙擺掠過欄架時掀起紫藤色的風。

然后她摔倒了。橡膠顆粒粘在膝蓋上的感覺像被星星砸中，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模糊的視線里出現一雙一塵不染的白球鞋，李梓嶙蹲下來的姿勢像在做自由落體實驗，他摘眼鏡的動作讓徐雯軒想起他拆解黎曼猜想時的神情。

“概率論顯示，“他掏出手帕按在她滲血的傷口上，“85.7%的運動員會在第三欄架分心。“手帕角落繡著小小的五線譜，徐雯軒認出那是《月光奏鳴曲》的片段——他母親最愛的曲子。

看臺上傳來快門聲。江以寧會長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群里，山茶花胸針別在記錄本上，正在給“校園戀愛許可證“手賬本蓋新印章。顧明山把整箱礦泉水砸在地上制造彩虹，而蘇璃終于念完了那句：“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醫務室的酒精味突然變得很甜。當李梓嶙用鑷子夾起第三粒橡膠顆粒時，徐雯軒發現他睫毛在藥柜玻璃上的投影，恰好構成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窗外紫薇花落進紗布卷的間隙，他忽然說：“你摔倒的軌跡函數，比上次月考最后大題更優美。“

黃昏的光線里，林初的機械蟬停在窗框上，金屬翅膀折射出懷表蓋上的“Z.L.2005“。徐雯軒摸到口袋里融化的橘子糖，聽見自己心跳的頻率，正無限接近那個穿白球鞋的少年解題時，鉛筆敲擊草稿紙的節奏。

運動會第三天的午后，陽光像融化的蜂蜜一樣黏稠。后勤站的藍色帳篷里，徐雯軒正踮著腳往架子上夠醫藥箱，校服裙擺隨著動作輕輕晃動，露出膝蓋上昨天彩排時磕出的淡青色淤痕。

“根據牛頓第三定律，你現在的重心偏移角度已經超過安全閾值。“李梓嶙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嚇得她差點打翻整盒創可貼。少年不知何時站在帳篷入口處，逆光中金絲眼鏡的金屬邊框泛著冷光，手里還捧著那本永遠不離身的《量子物理趣談》。

徐雯軒轉身時馬尾辮掃過他的教科書，帶起一陣橘子糖的甜香。“李大數學家怎么有空來視察傷員？“她故意用戲劇社念臺詞的腔調說話，指尖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拍立得——這個角度能完美捕捉到他被陽光鍍上金邊的睫毛。

帳篷外傳來顧明山夸張的咳嗽聲：“兄弟你擋著路了！“籃球少年抱著整箱礦泉水擠進來，運動服領口還別著昨天徐雯軒送的加油徽章。他沖女生眨眨眼，突然“不小心“踢翻水桶，水流頓時漫過李梓嶙的帆布鞋。

“概率論顯示，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液體接觸事故。“李梓嶙皺眉退后兩步，袖口沾到的水珠順著腕骨滑落。徐雯軒突然發現他卷起的袖管內側用熒光筆寫著密密麻麻的公式，像某種神秘的紋身。

顧明山趁機把徐雯軒往前一推：“醫務委員快看看我們學霸的手腕！“女生猝不及防撞進李梓嶙懷里，鼻尖蹭到他襯衫第二顆紐扣，聞到淡淡的紫藤花香。這味道讓她想起上周偷偷夾在他作業本里的干花書簽。

“生態觀察日志第37條。“李梓嶙突然開口，指尖懸在她淤青上方三厘米處，“紫薇花瓣提取物對皮下毛細血管修復有顯著效果。“他從書包側袋掏出個小鐵盒，里面裝著碾碎的花瓣和醫用膠布，包裝紙上還畫著貓爪印。

帳篷簾子突然被掀開，蘇璃抱著《楚辭集注》冷笑著出現：“徐同學又在展示受傷演技？“她眼鏡鏈上的玉墜晃得叮當響，“上次《雷雨》里摔茶杯的淤青還沒消吧？“徐雯軒剛要反駁，卻發現李梓嶙已經蹲下來給她貼花瓣創可貼，修長手指像對待精密儀器般謹慎。

遠處傳來江以寧用廣播念《小王子》選段的聲音，混著林初調試水火箭的機械聲。陽光透過藍色篷布在少年們身上投下波紋狀的光影，徐雯軒突然發現李梓嶙耳后有道淺淺的疤痕，像道未寫完的數學符號。

“這是去年全國奧賽時留下的。“察覺到她的目光，李梓嶙難得主動解釋，“推導黎曼猜想時太專注，撞到了消防栓。“他說這話時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平時解出難題時才有的表情。徐雯軒心跳突然漏了半拍，藏在背后的拍立得不小心滑落。

顧明山吹著口哨去撿，卻看到照片背面用毛筆字寫著：“他的睫毛在陽光里開根號，我的心跳得出虛數解。“籃球少年憋笑憋得滿臉通紅，而蘇璃正用《詩經》里“有美一人，清揚婉兮“的句子涂改著醫務記錄本。

帳篷外紫薇花被風吹落三兩瓣，輕輕粘在徐雯軒的發梢。李梓嶙推了推眼鏡，忽然想起父親實驗室里那個測不準原理——就像此刻，他明明能計算出花瓣飄落的拋物線軌跡，卻算不準自己突然加快的心率究竟屬于哪種物理現象。

暮色像被打翻的紫墨水，從仕蘭中學的天臺邊緣暈染開來。徐雯軒踮腳去夠晾在鐵絲上的拍立得相片，校服裙擺掃過生銹的欄桿，驚起幾只灰鴿子。相紙上李梓嶙的側臉正在顯影，他今天解物理題時把金絲眼鏡架在鼻尖的樣子，像極了少女漫畫里推演魔法的學者。

“第三十七張。“她對著空氣比劃收藏計劃，突然聽見鐵門鉸鏈發出年邁的呻吟。林初的黑色連帽衫從門縫里滲出來，左耳銀釘在暮色里劃出流星般的軌跡。

“江會長說這里能看到雙子座流星雨。“轉學生舉起易拉罐改裝的天文望遠鏡，機械蟬掛件在他書包上振翅欲飛。徐雯軒注意到他手腕內側有道新鮮擦傷，創可貼邊緣還沾著顧明山最愛分發的草莓圖案。

他們并肩坐在水泥臺沿時，林初的懷表從口袋里滑落。黃銅表蓋彈開的瞬間，徐雯軒看見內壁刻著的“Z.L. 2005“在夕照中泛紅，像顆小小的朱砂痣。“這是我爸和...“少年突然噤聲，望遠鏡轉向理科樓頂層的某扇窗戶——李梓嶙正把一摞精裝書塞進通風管道。

當徐雯軒躡手躡腳摸到理科樓天臺時，紫藤花架正在晚風里下著淡紫色的雪。李梓嶙袖口卷到手肘，正用游標卡尺測量某個紙箱的傾斜角度。月光流過他后頸束發的黑繩，在鎖骨投下細碎的影子。

“根據胡克定律，這個避難所還缺個減震層。“他頭也不回地說道，聲音像實驗室的玻璃儀器般剔透。徐雯軒的球鞋碾碎半片紫藤花瓣，驚得男生猛然轉身，精裝書脊上《月刊少女羅蕾萊》的燙金標題在月光下無所遁形。

兩人之間飄著尷尬的沉默，直到李梓嶙推眼鏡的右手蹭到臉頰上的紙箱膠水。徐雯軒鬼使神差地掏出橘子味濕巾，指尖擦過他顴骨時，聽見對方心跳像失控的示波器。“生態觀察項目需要恒溫環境。“他指著紙箱里鋪好的毛巾墊，三花貓幼崽正在啃咬他解開的發繩。

后來他們發現通風管里藏著更多秘密：蘇璃用簪花小楷批注的《飛鳥集》，顧明山收集的NBA球星卡，甚至還有江以寧手繪的“校園戀愛許可證“草圖。當李梓嶙用拋物線計算最佳投喂距離時，徐雯軒突然把拍立得塞進他手里：“試試看用藝術捕捉自由落體？“

月光在取景框里流淌成河，男生低頭調試焦距的瞬間，徐雯軒看見他睫毛在臉頰投下的陰影，像道未解的數學謎題。遠處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顧明山在樓下大喊：“李梓嶙！你爸問實驗室的懷表...“聲音突然被夜風掐斷。

林初的望遠鏡反光在對面天臺一閃而過。徐雯軒想起那枚刻著時光密碼的懷表，而此刻李梓嶙正用她見過最認真的表情說：“根據概率論，我們或許該成立天臺生態保護協會。“他耳尖泛起的紅色，比任何少女漫畫的告白場景都令人心動。

暮色像被打翻的藍墨水，漸漸洇透了整個校園。仕蘭中學的天臺上，紫薇花瓣被夜風卷起，落在李梓嶙的數學筆記上。他推了推金絲眼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頁邊緣——那里有徐雯軒下午偷偷畫的小火箭，歪歪扭扭的尾焰里藏著“加油“兩個字。

“根據天體運行規律，現在應該回宿舍。“他對著空氣說話，袖口卷起處露出腕表，秒針正劃過母親送他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上刻著的五線譜。但裝著貓糧的塑料袋在腳邊沙沙作響，像某種微弱的抗議。

徐雯軒就是這時候出現的。她校服外套里套著戲劇社的戲服，杏色裙擺沾著舞臺用的金粉，每走一步都像灑落星星。“抓到夜不歸宿的優等生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拍立得，鼻尖那顆小紅痣在月光下像枚朱砂印，“林初說看到你往天臺搬紙箱...“

“生態觀察項目。“李梓嶙迅速用身體擋住身后拼成城堡的快遞盒，卻忘了貓糧袋正被三花貓扯得嘩啦響。少女突然湊近，橘子糖的味道混著紫薇香撲面而來，他條件反射般后退，后腰撞上護欄時聽見金屬發圈崩斷的輕響。

黑發垂落的瞬間，徐雯軒的指尖已經穿過他發間。這個距離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的亮片，像他們第一次在物理實驗室相遇時，她偷放在顯微鏡下的糖紙。“你知道嗎？“她突然用《仲夏夜之夢》的臺詞腔調說，“數學公式和情詩都是排列組合的游戲。“

遠處傳來籃球砸地的悶響，顧明山故意對著夜空喊：“老李！器材室鑰匙我放老地方了！“緊接著是蘇璃用《詩經》罵人的聲音，和江以寧調解時胸針反光的細碎光斑。李梓嶙發現徐雯軒耳尖紅了，她慌忙收回手時，拍立得照片從筆袋滑落——整整二十七張，全是他解不出題時咬筆帽的側臉。

“概率論顯示...“他彎腰撿照片，卻碰到她同樣伸來的手。三花貓突然跳上紙箱城堡，撞翻了藏在里面的少女漫畫，最新那頁正停在男女主角在星空下牽手的特寫。徐雯軒笑起來像突然綻放的紫薇，把什么東西塞進他掌心。

是枚橘子糖，包裝紙上用毛筆寫著函數式。李梓嶙在月光下展開，發現是笛卡爾心形線的變體，末尾附了極小一行字：“解出來就告訴你，我為什么總拍你皺眉的樣子。“

夜風突然變向，將蘇璃夾在《楚辭》里遞來的紙條吹到腳邊——“笨蛋，她作文里抄的是我給她的情書模板“。更遠處，林初的機械蟬掛件正在鳴叫，懷表蓋反射的月光照亮2005年的日期。李梓嶙把糖紙折成紙飛機，看著它滑向少女綴滿金粉的發梢。

“根據牛頓第三定律，“他摘下眼鏡擦拭，聲音輕得像貓爪落在紙箱上，“你現在應該解釋這個生態觀察項目。“徐雯軒眨著眼睛數他睫毛投下的陰影，突然舉起拍立得對準星空。快門聲里，三花貓把腦袋擠進他們之間，而照片慢慢顯影成三個模糊的輪廓，像某個未解方程最浪漫的近似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