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仕蘭中學的玻璃窗斜斜地切進來，在課桌上投下幾何形狀的光斑。李梓嶙的鋼筆尖正在草稿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像某種精密儀器在運作。他左手按著三角函數習題集，右手推眼鏡的動作帶著某種程式化的優雅，袖口卷起露出的腕骨線條像是用圓規畫出來的。

“根據余弦定理...“他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忽然筆尖頓住。前排傳來橘子糖紙揉皺的聲響，徐雯軒正把三顆糖果排成等邊三角形，陽光穿過她松散的馬尾辮，在習題集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第三組數據偏差值超過5%。“李梓嶙突然出聲，前排的背影明顯僵了一下。徐雯軒轉過頭時，鼻尖上還沾著剛才偷吃糖果的糖粉，左眼尾那顆紅痣在晨光里像滴未干的朱砂。

“李大學霸在說人話？“她眨著眼睛，從筆袋里摸出微型拍立得。咔嚓一聲，李梓嶙皺眉推眼鏡的瞬間被定格成相紙。

“根據教室守則第三章第七條...“他伸手要奪相機，指尖卻碰到她遞來的橘子糖。包裝紙上用熒光筆寫著《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臺詞：我的慷慨像海一樣浩渺。

教室后門突然被籃球砸開，顧明山帶著操場的熱氣闖進來，運動服領口沾著晨露。“兄弟你該談戀愛了！“他大咧咧把冰可樂貼到李梓嶙臉上，轉頭對徐雯軒眨眼：“戲劇社招新海報畫好了嗎？我們體育部可以友情提供人體模特——“

“顧同學。“蘇璃的聲音從教室角落刺過來，她正在給《五年高考》包書皮，麻花辮上的木簪閃著寒光。“上周你交的讀書筆記里，把《關雎》解釋成烤魚指南，需要我當場背誦《詩經》教你做人嗎？“

整個教室突然安靜，只有李梓嶙拆糖紙的窸窣聲格外清晰。他把橘子糖放進嘴里，酸甜的滋味讓他的表情出現0.3秒的凝滯——這個數值是他后來在日記本上精確記錄的。

“概率論顯示...“他忽然站起來，在全班注視下走向黑板，拿起粉筆開始推導公式。徐雯軒發現他寫字時小指會無意識翹起，像鋼琴家的手在黑白鍵上滑行。當他把最后個希臘字母寫得龍飛鳳舞時，大家才看清這是道戀愛概率計算公式。

“哇哦——“顧明山吹口哨的聲音被上課鈴切斷。李梓嶙轉身時，看見徐雯軒正把那張偷拍照夾進《牡丹亭》插圖頁，她耳尖泛起的粉色讓他想起實驗室里的酚酞遇堿反應。

走廊傳來江以寧的腳步聲，她別著的山茶花胸針在晨光中流轉。經過窗口時，這位學生會會長突然駐足，目光掃過李梓嶙卷起的袖口和徐雯軒松開的發繩，嘴角揚起《小王子》式的微笑。

新轉來的林初就是在這時飄進教室的。他黑色連帽衫的陰影里，機械蟬掛件正在振動翅膀，銀耳釘的反光晃過李梓嶙的眼睛。當這個神秘少年把書包甩到徐雯軒鄰座時，李梓嶙無意識捏扁了可樂罐，鋁罐變形的聲音像某個數學猜想被證偽的瞬間。

晨讀聲響起時，徐雯軒發現自己的課桌抽屜里多了本《少女革命》漫畫，扉頁上用函數圖像畫了朵玫瑰。而李梓嶙的筆盒底層，不知何時多了張拍立得相片，背面是潦草的毛筆字：今晚八點，天臺見。

數學組辦公室的空調永遠開得太足。李梓嶙站在窗前，冷白的手指在玻璃上無意識地畫著函數圖像，呵出的白霧模糊了那些優美的曲線。他剛剛交完競賽班的加試卷，現在在等劉老師批改——這位以嚴厲著稱的數學組組長正用紅筆在他的卷子上畫圈，筆尖刮擦紙面的聲音像某種昆蟲在啃食樹葉。

“最后這道傅里葉變換...“劉老師推了推老花鏡，鏡片反光遮住了他抽搐的嘴角，“你用了復變函數的解法？“

“根據歐拉公式，三角函數和指數函數在復平面上存在等價關系。“李梓嶙的袖口擦過窗臺，那里有不知哪個老師養的綠蘿，葉片邊緣已經開始發黃。他想起生物課上說植物在18℃以下會停止生長，而此刻空調溫度計顯示16.5℃。

門突然被撞開時，李梓嶙正在心算這株植物存活的概率。徐雯軒抱著比她人還高的道具箱跌進來，箱子里露出半截鍍金權杖——那是戲劇社下周公演《哈姆雷特》用的道具，現在權杖頂端的寶石正卡在她馬尾辮的發繩里。

“對不起老師！“少女的杏眼在看見李梓嶙的瞬間亮起來，像突然對焦的鏡頭，“我們社長說數學組有熱熔膠槍...“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道具箱的底板突然脫落，無數玫瑰花瓣像微分方程的解集般噴涌而出。

李梓嶙看著一片花瓣粘在自己袖扣上。是綢緞材質的假花，邊緣染著不自然的玫紅色，讓他想起上周生物實驗室的酚酞試劑。他彎腰時聞到橘子糖的味道，發現徐雯軒的校服口袋里露出半透明糖紙，折射出虹彩般的光。

“概率論顯示，“他撿起權杖，金屬觸感冰涼，“在非道具室區域出現戲劇用品的概率是0.27%。“

徐雯軒突然笑了，左眼尾的紅痣跟著跳動：“那根據莎士比亞定律，在數學辦公室遇見丹麥王子的概率是多少？“她的手指擦過權杖時，李梓嶙注意到她指甲縫里有藍色顏料，像是剛畫完星空布景。

劉老師重重咳嗽一聲。老教師從抽屜里取出熱熔膠槍時，帶出一疊泛黃的競賽報名表，最上面那張貼著李梓嶙初中時的照片。徐雯軒踮腳偷看，發梢掃過少年繃緊的手腕。

“2009年華東賽區特等獎...“她小聲念著，呼吸撲在李梓嶙耳畔，“原來你那時候就會把領帶系這么緊。“

窗外傳來籃球砸地的悶響。顧明山的身影掠過走廊，他隔著玻璃對李梓嶙比劃奇怪手勢，又突然指著徐雯軒腳邊——那里靜靜躺著一本翻開的劇本，空白處密密麻麻寫滿批注。李梓嶙俯身去撿，看見某頁邊緣畫著戴金絲眼鏡的小人，旁邊標注：此處皺眉弧度+5°效果更佳。

“你們戲劇社，“他停頓了一下，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還研究解析幾何？“

徐雯軒搶過劇本的動作像受驚的麻雀。有張拍立得照片從書頁里滑出來，畫面里李梓嶙正在解黑板上的拉格朗日方程，陽光把他束發的黑圈照成半透明。照片底部用熒光筆寫著日期：正是他去年生日那天。

空調突然停止運轉，寂靜中響起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劉老師把批改完的試卷遞給李梓嶙，滿分卷子最下方多了一行紅字：建議參加明年的普林斯頓數學邀請賽。老教師的目光在兩個孩子之間轉了轉，突然從公文包摸出兩張票：“市立歌劇院今晚的《圖蘭朵》，我女兒給的。“

李梓嶙接過票時，發現徐雯軒正用手機偷拍他握票的手指。她的鎖屏壁紙是仕蘭中學天臺，畫面角落有半個模糊的側影——那個背影穿著熨燙平整的校服，發尾束著熟悉的黑圈。

“歌劇屬于聲學振動范疇。“他鬼使神差地說出這句話，看見少女突然紅透的耳尖。走廊傳來蘇璃喊徐雯軒去排練的聲音，古典文學社長抱著《李爾王》劇本出現在門口，玳瑁眼鏡后的目光像X光般掃過兩人。

當徐雯軒抱著修補好的道具箱離開時，李梓嶙發現窗臺上的綠蘿多了張便利貼。淡黃色紙片上畫著簡筆太陽，旁邊寫著：“光合作用最適溫度25℃——來自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生態觀察員。“他把它夾進競賽習題集時，有片干枯的玫瑰花瓣從書頁里飄落。

那是三個月前畢業晚會時，不知誰塞在他書包里的。此刻它靜靜躺在數學組辦公室的地板上，像某個未解方程的等號。

仕蘭中學的午后陽光總是帶著點慵懶的意味，像融化的太妃糖一樣黏在教學樓的玻璃窗上。徐雯軒踮著腳往戲劇社活動室跑，馬尾辮在腦后一跳一跳的，左眼尾那顆小紅痣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完蛋完蛋完蛋——“她嘴里叼著橘子味硬糖，含糊不清地念叨著，手里攥著的劇本都快被捏皺了。距離公演只剩三天，女主角的戲服居然不見了。

活動室里已經亂成一鍋粥。蘇璃正抱著手臂站在角落，麻花辮一絲不茍地垂在肩頭，玳瑁眼鏡后的眼睛閃著冷光。“我就說該把服裝間鑰匙交給我們文學社保管，“她慢條斯理地翻開《詩經》，“現在可好，'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連衣服都找不到了。“

“蘇大學霸，“徐雯軒把糖咬得咔咔響，“現在不是引經據典的時候好嗎？“她轉向其他社員，“最后一次見到戲服是什么時候？“

“昨天排練結束還掛在更衣室...“社員小林弱弱地說，“但今天早上我來的時候，發現鎖被人撬過了。“

徐雯軒的杏眼微微睜大。她突然想起什么，從筆袋里摸出那臺微型拍立得，快速翻看昨天的照片。在一堆李梓嶙皺眉解題的偷拍照中，她突然停在一張拍攝于放學后的畫面上——數學組辦公室的燈還亮著，窗簾縫隙里隱約能看到一個身影。

“等等...“她的指尖輕輕點著照片邊緣露出的那抹紅色，“這不是我們戲服的顏色嗎？“

與此同時，數學組辦公室里，李梓嶙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他習慣性地卷起袖口，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屏幕上是一道復雜的函數圖像，旁邊草稿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推導過程。

“根據概率論，“他推了推金絲眼鏡，“這道題有72.3%的可能性會出現在下周的競賽中。“話音剛落，辦公室門突然被推開。

徐雯軒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鼻尖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李大學霸，“她深吸一口氣，“請問你昨天放學后有沒有看到一件紅色的...“

話沒說完，她的目光突然定在了辦公室角落——那里赫然掛著一件紅色戲服，旁邊還擺著幾個裝著流浪貓的紙箱小屋。

李梓嶙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表情罕見地出現了一絲慌亂。“這是一個生態觀察項目，“他語速飛快地解釋，“根據牛頓第三定律，貓的體溫傳導系數與戲服面料的保溫性能存在某種...“

“那是我們戲劇社的公演戲服！“徐雯軒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卻在碰到戲服的瞬間愣住了——衣服上沾滿了泥土和貓毛，但更讓她震驚的是，戲服內側用金線繡著的臺詞被人用鉛筆工整地標注了函數圖像。

“這是...“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

李梓嶙的耳尖微微發紅。“莎士比亞戲劇臺詞的情感曲線，“他推了推眼鏡，“根據傅里葉變換，朱麗葉的獨白部分存在明顯的周期性波動...“

活動室的門突然又被推開，顧明山探進半個身子，運動服敞著兩顆扣子。“喲，兄弟你該談戀愛了，“他咧嘴一笑，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突然從褲兜里掏出一板巧克力，“對了，這是徐同學落在我那兒的...“

“顧明山！“徐雯軒和李梓嶙同時出聲，一個氣得跺腳，一個皺眉推眼鏡。

窗外，仕蘭中學的鐘聲悠然響起，驚起一群白鴿。誰也沒注意到，走廊拐角處，林初的黑色連帽衫一閃而過，左耳的銀色耳釘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冷光。

晨光透過仕蘭中學的玻璃窗，在數學組辦公室的黑板上投下幾何形狀的光斑。李梓嶙的指尖停在三角函數圖像上，粉筆灰簌簌落在熨燙平整的袖口。他忽然皺眉——這個波動周期與理論值存在0.3秒誤差。

“根據牛頓第三定律。“他對著空氣自言自語，“道具箱墜落的角度不該影響...“話音未落，戲劇社的尖叫刺穿走廊。徐雯軒沖進來時馬尾辮幾乎散開，鼻尖那粒紅痣在陽光下像顆小火星。

“我們的朱麗葉陽臺被拆成木條了！“她啪地把半融化的橘子糖拍在習題集上，“教導主任說這是數學組批的報廢單——李大學霸該不會連羅密歐與朱麗葉都要用微積分解構吧？“

金絲眼鏡后的睫毛顫了顫。李梓嶙下意識卷起袖口，露出腕骨清晰的線條：“概率論顯示，戲劇社道具損壞與數學組的相關性不足12%。“他忽然瞥見少女裙擺沾著的木屑，“但你褲腳有松香和椴木碎末，這是...小提琴盒的常見殘留物。“

走廊傳來籃球拍地的悶響。顧明山用肩膀頂開門，創可貼包裝從他運動服口袋簌簌掉落：“兄弟你該...哇哦。“他敏銳地后退半步，看著徐雯軒抓起粉筆在黑板上狂寫《仲夏夜之夢》的詛咒臺詞。

“蘇璃說看見你昨晚在器材室。“少女轉身時馬尾掃過李梓嶙的鎖骨，“別告訴我你在研究拋物線的時候順手拆了我們的布景板？“

書架后的陰影忽然晃動。林初的連帽衫掠過窗邊，機械蟬掛件發出細微的“咔嗒“聲。李梓嶙突然大步走向儲物柜，從整齊排列的文件夾里抽出一張圖紙：“這是上周五的器材申請記錄。“他指尖點在某行數據上，“有人用我的學號申領了電鋸——但當時我在市里參加數競。“

徐雯軒湊近時橘子糖的氣息纏上他的呼吸節奏。她突然抽走圖紙：“這個簽名...是仿的！“毛筆字世家的眼睛瞇起來，“最后一捺的收筆角度差了三度。“

籃球砰地砸向地面。顧明山吹著口哨摸走桌上的橘子糖，卻在門口撞見抱著《百年孤獨》的蘇璃。“某些人連情書都要我幫忙改格式。“文學社長推了推玳瑁眼鏡，“倒是有空偽造簽名？“

江以寧的白襯衫掠過走廊轉角。她彎腰拾起被眾人踩過的創可貼，山茶花胸針碰響了藏在袖中的印章——那枚蓋過無數“校園戀愛許可證“的銅章正微微發燙。

器材室的門突然洞開。月光般的冷白皮浮現在陰影里，李梓嶙的黑色發圈不知何時松開了，碎發垂在鏡框邊。他蹲在散落的木條前，手指撫過某個斷面：“根據材料力學，這種切割痕跡需要...“話音戛然而止。徐雯軒的拍立得相機發出輕響，鏡頭捕捉到他耳尖泛起的、與數學公式無關的緋色。

粉筆灰在陽光里浮沉，李梓嶙的鏡片反射著投影儀藍光。他指尖敲擊講臺的速度像在解隱函數，噠、噠、噠——正好卡住徐雯軒偷拍的角度。

“根據傅里葉變換原理...“他忽然轉身，粉筆在空中劃出拋物線，“偷拍行為的頻譜分析顯示峰值出現在周三下午。“

全班哄笑中徐雯軒的拍立得咔嚓作響。相紙緩緩吐出的畫面里，他卷起的袖口露出小臂繃緊的肌腱，像函數圖像里突然跳變的脈沖波。

“李同學。“她晃著相紙站起來，馬尾辮掃過鄰座顧明山的籃球雜志，“《仲夏夜之夢》里說，理性的愛不過是...“

“誤差允許范圍內的概率事件。“他推眼鏡時無名指蹭到鏡框上的粉筆灰，“但你現在快門速度1/60秒，焦距偏差導致像場彎曲——概率論顯示這是廢片。“

蘇璃的玳瑁眼鏡突然反光：“徐雯軒上周作文又抄我《論藝術與數理之美》。“她故意把古籍修復社的燙金請柬甩在講臺，露出夾層里幫徐雯軒修改的情書——用洛必達法則求極限的草稿紙背面，畫滿了玫瑰函數曲線。

放學后的器材室彌漫著橡膠墊的味道。徐雯軒踮腳夠頂層儲物柜時，裙擺掃落一盒彩色圖釘。李梓嶙彎腰的瞬間，她看見他后頸碎發里藏著的黑色發圈，纏著根橘色糖紙。

“生態觀察項目。“他迅速直起身，手里紙箱小屋卻露出半本《月刊少女羅曼史》，“流浪貓的棲息地需要...“話音戛然而止——箱底壓著張他父親實驗室的老照片，角落有個模糊的“Z.L.2005“鋼印。

走廊傳來江以寧的腳步聲，山茶花胸針碰著紀律冊金屬扣。“天臺東南角有新鮮腳印哦。“她指尖拈著片橘子糖包裝紙，“根據《小王子》第21章...“

突然炸開的廣播聲淹沒了后半句。林初的機械蟬掛件卡在窗框，正用單翅拍打玻璃。他耳釘閃過冷光，懷表鏈子纏著張航天工程圖紙——和徐雯軒撿到的作業本扉頁圖案完全吻合。

戲劇社幕布后，顧明山正往籃球服里塞巧克力。“兄弟。“他抹著根本不存在的汗，“這題比牛頓定律簡單——當女生踮腳時，概率論顯示...“巧克力包裝突然撕裂，錫紙折射的光斑跳上李梓嶙的鎖骨，像突然收斂的無窮級數。

暮色漫過教室時，徐雯軒的毛筆尖在黑板劃出拉馬努金公式。粉灰簌簌落在她左眼尾的紅痣上，李梓嶙的呼吸突然卡在咽喉——那抹紅正沿著函數圖像漂流，最終停駐在他昨晚用鉛筆圈出的奇異點。

午后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流淌在仕蘭中學的走廊上。顧明山把籃球在指尖轉出殘影，校服領口沾著汽水漬，像幅沒干透的水彩畫。他斜倚在二年三班后門，看著李梓嶙用圓規在草稿紙上畫出一個完美的正十七邊形。

“兄弟，你該談戀愛了。“顧明山突然開口，籃球“啪“地砸在李梓嶙的課桌上，驚飛了紙頁間幾只鉛筆屑。

李梓嶙的金絲眼鏡反射著冷光：“根據概率論，高中生戀愛成功率不足23%。“他手腕微動，圓規尖在紙上戳出個小洞，“而且你上周物理測驗28分。“

“這就是問題所在！“顧明山猛地湊近，運動鞋碾碎了地板上某道陽光，“徐雯軒昨天在戲劇社排練時，用拍立得偷拍了你解數學題的樣子——別問我怎么知道的，蘇璃告訴我的。“

圖書館北側的櫸樹沙沙作響。蘇璃正把《詩經》豎在臉前，余光卻盯著對面古籍修復區的徐雯軒。那個總扎松散馬尾的姑娘正用毛筆臨摹《蘭亭集序》，宣紙邊緣卻畫滿了函數圖像。

“抄我月考作文的時候，怎么不見你這么用功？“蘇璃突然出聲，麻花辮掃過徐雯軒的硯臺。墨汁濺在少女腕間，像朵歪斜的梅花。

徐雯軒的杏眼瞬間蒙上霧氣：“那是借鑒！而且你明明知道——“

“知道你在給某人寫情書？“蘇璃從《衛風·氓》里抽出一張灑金箋，“'青青子衿'后面接泰勒展開式？李梓嶙會以為這是摩斯密碼。“她奪過毛筆，在箋上添了行小楷：“建議改成'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后面可以附贈你解不開的數學題。“

黃昏的天臺鍍著金邊。江以寧整理學生會檔案時，發現器材室登記表上有兩個熟悉的簽名——李梓嶙的字像印刷體，徐雯軒的簽名卻帶著戲劇性的花飾。她輕輕摩挲著山茶花胸針，在“校園戀愛許可證“手賬本上新添一頁。

“會長！“林初的黑色連帽衫被風吹得鼓脹，機械蟬掛件在他書包上振翅，“我在舊校舍撿到這個。“他遞來半張燒焦的紙，上面隱約能辨“Z.L.2005“的字樣。

江以寧的笑容僵在嘴角。這個編號她太熟悉了，李教授書房里那沓發黃的航天圖紙上，全都印著同樣的標記。

此刻的籃球場正上演荒誕劇。顧明山一個假動作撞翻李梓嶙，趁機把巧克力塞進他褲兜。“徐雯軒給的！“他壓低聲音，卻故意讓全場聽見。李梓嶙耳尖通紅，像實驗室里突然接觸酸性試劑的PH試紙。

戲劇社的幕布后，徐雯軒正對著鏡子練習告白。她沒發現蘇璃悄悄調換了她的道具——原本空白的數學作業本里，夾著張便簽：“如果明天日落前他能解出第53題，就代表他喜歡你。“

晚自習的燈光將影子拉得很長。李梓嶙翻開作業本時，一張橘子糖包裝紙飄落。他鬼使神神地把它夾進《數學分析》，沒注意到窗外閃過江以寧的白色裙角。而教學樓的另一側，林初的銀色耳釘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他手中的懷表正顯示著與李教授書房照片完全相同的時刻。

暮春的風裹挾著櫻花從教學樓天臺掠過，徐雯軒的校服裙擺像被施了魔法般輕輕揚起。她慌忙按住裙角時，聽見身后傳來金屬門軸轉動的聲響——李梓嶙抱著一疊試卷出現在天臺入口，金絲眼鏡后的瞳孔微微放大。

“根據流體力學原理，風速超過5m/s時...“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徐雯軒突然轉身，左眼尾那顆紅痣在陽光下像跳動的火星。

“李大學霸也會翹課？“她晃了晃手里的拍立得，相紙正緩緩吐出一張他呆愣模樣的照片。相紙邊緣還粘著半片櫻花，像給畫面裱了天然畫框。

李梓嶙的喉結動了動，袖口卷起處露出繃緊的腕骨。他低頭整理試卷的動作像在解一道復雜方程：“這是上周的物理競賽模擬卷，正確率符合正態分布...“話音未落，徐雯軒已經湊過來，橘子糖的甜香突然入侵他的安全距離。

“第三題選C的人居然比選B多？“她指尖點著統計表，指甲蓋上畫著迷你函數圖像，“就像羅密歐不知道朱麗葉假死時，觀眾比主角還著急呢。“

風突然變大了。李梓嶙的黑色發圈被吹落，碎發掃過鏡框時，他看見徐雯軒馬尾辮里藏著的拍立得相紙——全是自己低頭解題的側臉，按時間順序排列得像數列。其中一張被特意圈出來，旁邊寫著“皺眉頻率=心動次數？“

“這是非理性樣本采集。“他彎腰撿發圈，卻碰到她同時伸來的手。兩人指尖相觸的瞬間，天臺水箱后傳來窸窣響動。顧明山正拼命把蘇璃往陰影里拽，文學社長的麻花辮纏在了籃球隊員的校徽上。

“概率論顯示...“李梓嶙的耳尖突然紅了，改口時聲音輕得像在念情詩，“今天相遇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徐雯軒怔住了。她看見他校服第二顆紐扣的反光里，映著自己放大的瞳孔。這個總用牛頓定律比喻人際關系的男生，此刻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比任何數學公式都難以計算。

“要聽秘密嗎？“她突然把橘子糖塞進他手心，糖紙窸窣聲驚飛了檐下的鴿子，“我爸爸修復的古籍里，有首用函數圖像寫的情詩。“

遠處傳來上課鈴，但天臺的時空仿佛被按了暫停鍵。李梓嶙的鏡片蒙上水霧，他想起母親留下的樂譜里，那些被標注成數學符號的強弱記號。當徐雯軒的裙角再次擦過他熨燙平整的褲線時，少年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不可抗力。

藏在消防栓后的顧明山不小心按響了手機快門。照片里，穿黑色連帽衫的轉學生林初正站在更高處的天文臺，懷表鏈子垂下來，表蓋內側“Z.L.2005“的刻痕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午后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流淌在數學組辦公室的窗臺上。李梓嶙的鋼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筆桿反射的光斑在他眼鏡框上跳著碎鉆般的舞。徐雯軒蹲在門外走廊，透過門縫看見他解到第三十七步時突然停筆，喉結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滾動——這是她偷偷記錄的第七個解題微表情。

“根據伯努利方程...“他忽然抬頭，金絲眼鏡滑到鼻梁中央，“偷窺行為會導致信息熵增加。“

徐雯軒的橘子糖從指縫滾落，在走廊瓷磚上敲出清脆的琶音。她慌忙去撿，發梢掃過門框時帶落一張對折的草稿紙。展開的瞬間，函數圖像里藏著的玫瑰素描讓她呼吸停滯——那分明是上周戲劇社公演時，她別在耳后的那朵絹花。

“概率論顯示，“李梓嶙不知何時站在了陰影交界處，袖口沾著藍墨水，“當觀測者介入量子系統時...“他的聲音突然卡殼，因為徐雯軒正用沾著橘子香氣的指尖，點在他畫歪的坐標軸上。

“這里該用極坐標。“她的睫毛在陽光里變成半透明的羽翼，“就像羅密歐說的，愛是...“

“正余弦函數的疊加態。“他突然接話，耳尖泛起和函數圖像如出一轍的玫紅色。窗外傳來籃球砸地的悶響，顧明山故意把球扔到二樓窗臺，塑料水瓶里插著的野薔薇隨之搖晃。

徐雯軒忽然從筆袋倒出五顆橘子糖，在窗臺排成五邊形。“知道嗎？“她咬碎糖果的聲音像冰層開裂，“每顆糖的甜度分布都符合正態曲線。“李梓嶙的鋼筆帽啪嗒掉在地上，他看見少女用糖紙折的千紙鶴，正停在他昨天沒解開的拓撲學難題上。

蘇璃抱著《復變函數論》經過時，故意把書頁翻得嘩啦響。“徐同學，“她推了推玳瑁眼鏡，“你上次借的《西廂記》里夾著...“話沒說完就被林初的機械蟬鳴打斷。轉學生倚在走廊盡頭，懷表鏈子纏著幾根深藍色頭發——和數學組榮譽墻上的青年學者照片如出一轍。

江以寧的白襯衫掠過轉角，山茶花胸針別著張便簽：“天臺東南角監控盲區，每日15:17分陽光最佳“。徐雯軒的拍立得突然吐出一張照片，李梓嶙皺眉的樣子被光斑切割成馬賽克拼圖，背景里模糊的紙箱小屋露出半截毛線球。

“這是生態觀察項目的對照組...“他伸手要搶，卻碰到她腕間的紅繩。褪色的繩結里纏著根金屬絲——去年科技節他做的簡易傅科擺零件。籃球場又傳來起哄聲，顧明山正把創可貼貼到文藝委員指尖，眼神卻瞟向二樓窗口。

當徐雯軒第十八次偷看函數圖像時，李梓嶙突然用鋼筆尾端戳了戳她手背。“假設...“他的聲音比解偏微分方程時還輕，“玫瑰函數存在唯一解...“

暮色漫上來的時候，他們發現五顆橘子糖在窗臺融成了星群。林初的懷表停在15:17分，表蓋內側的“Z.L.2005“在夕照中忽明忽暗。樓下傳來蘇璃用《詩經》罵人的聲音，而江以寧的印章正輕輕蓋在某個手賬本上，印泥顏色像極了徐雯軒眼尾那顆紅痣。

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水瓶，在仕蘭中學的天臺上暈染開來。李梓嶙的校服領口沾著粉筆灰，那是下午幫數學老師代課時留下的。他盯著徐雯軒馬尾辮上晃動的橘色發繩，突然想起昨天在圖書館翻到的《小王子》插圖——那朵被玻璃罩保護的玫瑰，此刻正在他胸腔里生根發芽。

“所以這道題...“徐雯軒突然轉身，鼻尖差點撞上他的金絲眼鏡。她手里攥著被揉皺的月考卷，三角函數圖像旁邊畫滿了小貓爪印。李梓嶙注意到她左眼尾的紅痣在夕陽下像顆小火星，燒得他耳尖發燙。

“根據傅里葉變換原理...“他條件反射般推眼鏡，卻在鏡框碰到鼻梁的瞬間改口，“我是說，你可以把它想象成...“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徐雯軒突然踮起腳尖，把橘子味硬糖塞進他微張的嘴里。甜味在舌尖炸開的剎那，他聽見自己心跳頻率突破120次/分鐘——這完全違背了靜息心率的標準參數。

樓下傳來顧明山故意放重的腳步聲。“李梓嶙！物理組找你...“體育委員的喊聲在看見天臺景象時急轉彎，“...的參考書落器材室了！“隨后是蘇璃用《楚辭》腔調的補刀：“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徐雯軒的耳垂瞬間紅得像她藏在筆袋里的拍立得相紙。

李梓嶙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校服口袋。那里有張被對折四次的紙條，上面是徐雯軒上周用毛筆寫的《上邪》。當他第37次用微積分驗證“山無棱“的概率時，父親書房里那張2005年航天研究所合影突然從記憶深處浮上來——照片角落的年輕人，有著和林初懷表上相同的“Z.L.“縮寫。

“其實我...“徐雯軒突然抓住他卷起的袖口，布料下少年的手腕脈搏劇烈。她睫毛上沾著戲劇社用的金粉，眨眼時像星星墜落，“下個月文化祭，我們要排《仲夏夜之夢》...“聲音越來越小，最后變成氣音，“缺個會算拋物線軌跡的場務。“

遠處傳來古老掛鐘的報時聲。李梓嶙想起母親留下的鋼琴譜里，那些被鉛筆修改過的休止符。他慢慢抽出手，在徐雯軒眼眶開始泛紅的前一秒，輕輕摘下束發的黑色皮筋。

“根據混沌理論。“他把皮筋套在女孩手腕上，指腹擦過她虎口的鋼筆漬，“初始條件的微小變化，會導致...“發圈突然彈開，徐雯軒“啊“地去抓，被他穩穩接住。兩人交疊的掌心里，橘子糖的包裝紙發出窸窣輕響。

暮色完全籠罩天臺時，林初的機械蟬掛件在樓下發出尖銳鳴叫。江以寧捧著蓋章手賬本經過，山茶花胸針別住了徐雯軒飄落的發絲。李梓嶙看著女孩手忙腳亂的樣子，突然理解了那些被自己藏在床底的少女漫畫——原來心動的函數圖像，早就在每個望向她的瞬間里，畫滿了發散的漸近線。

當最后一縷天光消失前，徐雯軒摸出拍立得。取景框里，少年摘掉眼鏡擦拭的側臉，與數學組窗臺上那支野玫瑰的剪影，在1/100秒的快門聲中永恒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