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十四分，藍心悠盯著電腦屏幕，眼睛酸澀得像被砂紙摩擦過。四天內完成“云棲“項目全部文案幾乎是不可能任務，但她已經連續工作三十六個小時，文檔字數統計顯示：7842字。

手機震動了一下，程陽的消息：「還在寫？」

藍心悠揉了揉太陽穴，回復：「馬上收尾，你再不睡明天會議該睡著了。」

「等你發來我就睡。」程陽秒回，附帶一個咖啡杯的表情符號。

藍心悠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過去幾天，他們保持著這種奇妙的默契——她熬夜趕文案，他熬夜等文案，兩人隔著屏幕互相陪伴，就像大學時期他們隔著信紙互相鼓勵一樣。

保存文檔，發送郵件，藍心悠長舒一口氣，整個人癱在椅背上。窗外，城市的燈光依然明亮，但夜色已經不那么濃重了。再過幾個小時，太陽就會升起，而她必須在九點前趕到公司準備演示。

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是來電顯示。程陽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動，藍心悠的心跳突然加速。

“喂？“她接起電話，聲音因疲憊而有些沙啞。

“文案太棒了。“程陽的聲音通過話筒傳來，低沉而溫暖，“特別是'家是心事的回聲壁'這句，簡直寫到我心里去了。“

藍心悠的臉頰發燙，她蜷縮在椅子上，把臉埋在膝蓋間。“真的嗎？我還擔心太抽象了...“

“不，恰到好處。“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你在描述露臺那部分時用了'星光與茶香的邂逅'，我正好有個想法，想在樣板間露臺加一個觀星望遠鏡，配上你文案里的場景...“

程陽滔滔不絕地講著設計調整，聲音里滿是興奮。藍心悠閉上眼睛，想象他此刻的樣子——肯定又穿著那件舊衛衣，頭發亂糟糟的，眼鏡滑到鼻尖，手指在圖紙上快速勾畫。

“心悠？你在聽嗎？“程陽的聲音突然把她拉回現實。

“在聽。“她趕緊回答，“觀星望遠鏡很棒，孩子們會愛上它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累了。“程陽的聲音柔和下來，“明天...不，今天上午的會議你能行嗎？要不要我找借口推遲？“

“不用。“藍心悠強迫自己坐直身體，“我沒事，洗個臉就好。“

“好吧。“程陽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輕聲道，“那...一會兒見。“

掛斷電話，藍心悠沖了個冷水澡，換上備用西裝。鏡子里的她眼下掛著明顯的青黑，但眼神依然明亮。她用冷水拍打臉頰，涂上淡妝遮蓋疲憊的痕跡。

九點整，會議室座無虛席。藍心悠站在投影幕前，流暢地講解著文案構思。她的聲音因緊張而略微發顫，但越講越自信。當她讀到“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吻醒你的窗欞，整個森林都會向你道早安“時，余光看到程陽微微點頭，嘴角掛著贊許的微笑。

演示結束后，客戶代表——一位嚴肅的中年男子——竟然鼓起掌來。“很少見到這么有詩意的房產文案，“他評價道，“完全抓住了'云棲'的精髓。“

會議室里的氣氛一下子輕松起來。王總監拍著藍心悠的肩膀，臉上寫滿驕傲。程陽走過來，遞給她一杯熱茶。“完美。“他低聲說，眼睛里閃爍著藍心悠讀不懂的情緒。

會議結束后，藍心悠本想悄悄溜回座位補覺，卻在走廊被程陽攔住。

“有空嗎？“他問，聲音有些猶豫，“我想和你談談。“

藍心悠點點頭，跟著他來到公司樓下的咖啡廳——正是上次她誤會他的那家。程陽選了最角落的位置，點了一杯黑咖啡和一杯熱牛奶。

“牛奶是給你的，“他把白色杯子推到她面前，“你看起來需要好好睡一覺。“

藍心悠雙手捧住溫暖的杯子，熱度透過陶瓷傳到她冰涼的指尖。“談什么？“

程陽深吸一口氣，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這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這兩周，你一直在躲我。“他直視她的眼睛，“不是因為工作忙，而是刻意保持距離。我想知道為什么。“

藍心悠的手指緊了緊，牛奶表面泛起細微的波紋。她沒想到程陽如此敏銳。“我沒有...“

“心悠，“程陽打斷她，“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你騙不了我。“

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桌面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藍心悠盯著那處光亮，聲音幾不可聞：“我看到你和那個女生...在咖啡廳...你們看起來很親密...“

程陽愣了一秒，隨即恍然大悟。“所以這就是原因？你以為我有女朋友，所以故意疏遠我？“他的聲音里既有驚訝，又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喜悅。

藍心悠的臉燒了起來，她低頭猛灌一口牛奶，差點嗆到。“我...我不想打擾你...“

“林悅是我表姐，親表姐。“程陽突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她丈夫在國外工作，剛回國定居，那天是讓我幫忙看房子。“

藍心悠的手在程陽掌心微微發抖。她應該抽開手的，但卻鬼使神差地翻轉手掌，與他十指相扣。程陽的手指修長溫暖，指腹有長期握筆留下的薄繭。

“我以為...“她小聲說。

“以為我忘了你？“程陽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心尖，“心悠，這些年我...“

“程陽！“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打斷他們。一位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者站在咖啡廳門口，正向他們走來。“果然是你！我遠遠看著就像！“

程陽條件反射般松開藍心悠的手，站起身。“陳教授！您怎么在這里？“

“來見個老朋友。“被稱作陳教授的老人笑瞇瞇地看著他們，“打擾你們年輕人約會了？“

“不是約會！“藍心悠慌忙站起來，差點打翻牛奶，“我們是...工作關系。“

陳教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通紅的臉頰，又看看程陽不自然的表情，笑而不語。

“教授，這是藍心悠，我的...老朋友，也是'云棲'項目的文案負責人。“程陽介紹道，“心悠，這是陳啟明教授，我的研究生導師，也是國內建筑界的泰斗。“

藍心悠恭敬地問好。陳教授卻突然眼睛一亮：“藍心悠？是寫'家是心事的回聲壁'的那個藍心悠？“

藍心悠驚訝地點頭。

“妙啊！那句話簡直道出了建筑設計的靈魂！“陳教授興奮地說，“我一直認為好的建筑應該像一面鏡子，反映居住者的內心世界，而你的文案完美表達了這個理念！“

藍心悠被這突如其來的贊譽弄得不知所措。程陽在一旁微笑，眼里滿是驕傲。

“小姑娘，有興趣跨界合作嗎？“陳教授突然問，“我正在籌備一個'建筑與文字'的展覽，探討空間與語言的關系。你的文字有獨特的空間感，正是我需要的。“

藍心悠瞪大了眼睛，看向程陽尋求意見。程陽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眼里滿是鼓勵。

“我...我很榮幸，“藍心悠結結巴巴地回答，“但我不是專業作家...“

“最好的文字來自真實感受，不是技巧。“陳教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考慮一下，下周給我電話。“

陳教授離開后，藍心悠和程陽重新坐下，兩人都有些恍惚。

“陳教授是業界傳奇，“程陽打破沉默，“他從不輕易夸人。看來你的文案真的打動他了。“

藍心悠捏著那張燙金名片，感覺像在做夢。“你覺得我該接受嗎？“

“當然。“程陽毫不猶豫地回答，“這是難得的機會。而且...“他頓了頓，“你一直比你自己想象的更有才華。“

陽光透過玻璃窗，在程陽的側臉投下斑駁的光影。藍心悠突然想起十四歲那年，他們在青梅樹下，程陽也是這樣認真地看著她，說：“你寫的故事比課本上的有趣多了，以后一定會成為大作家。“

那時的她怎么回答的？好像是：“我才不要當作家，我要當廣告女王，讓全國人都看到我寫的廣告！“

回憶與現實重疊，藍心悠的眼眶微微發熱。這么多年過去，有些夢想被遺忘，有些誓言被打破，但程陽依然記得她最初的模樣。

“謝謝。“她輕聲說，不知是謝他現在的鼓勵，還是謝他記得過去的她。

程陽似乎理解了她未說出口的話，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不客氣，任何時候。“

回公司的路上，他們肩并肩走著，偶爾手臂相碰，帶起一陣微小的電流。藍心悠偷瞄程陽的側臉，發現他的嘴角一直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云棲“項目順利進入執行階段，藍心悠的工作量減輕了不少。但她開始利用業余時間為陳教授的展覽構思方案，常常一寫就是大半夜。程陽也忙得不可開交，兩人有時幾天見不到面，但總會抽空發條消息或通個電話。

周五晚上，藍心悠正在公寓里修改方案，門鈴突然響了。透過貓眼，她看到程陽站在門外，手里提著兩個大袋子。

“驚喜晚餐。“他一進門就宣布，“知道你肯定又沒好好吃飯。“

藍心悠看著他在她的小廚房里忙碌，動作熟練地取出餐盒、擺盤、加熱食物，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穿著休閑的深藍色毛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廚房暖黃的燈光給他鍍上一層柔和的邊緣，看起來溫暖而真實。

“你什么時候學會做飯了？“藍心悠靠在門框上問。

“大學時期。“程陽頭也不抬，“食堂太難吃，不得不自力更生。“他遞給她一個餐盒，“嘗嘗這個，我改良過的糖醋排骨，應該有你媽媽七成功力。“

藍心悠夾起一塊咬下去，酸甜適中的醬汁在口中爆開，肉質軟嫩不柴。“天，真的好像！“她驚嘆道，“你怎么做到的？“

程陽神秘地眨眨眼：“秘密。不過如果你答應明天陪我去個地方，我可以考慮教你。“

“去哪？“

“陳教授的周末沙龍，業內一些創意人會參加，對你的展覽方案有幫助。“程陽盛了兩碗米飯，“而且...我想介紹你認識幾個人。“

藍心悠的心跳突然加快。程陽想把她帶入他的圈子，這個認知讓她既興奮又緊張。“我需要準備什么嗎？“

“做你自己就好。“程陽把飯菜端到小茶幾上，“你從來都是最棒的，心悠。“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藍心悠的眼眶發熱。程陽總是這樣，毫無保留地相信她，即使在她自己都懷疑自己的時候。

他們擠在小小的茶幾前吃飯，膝蓋偶爾相碰。程陽講著他最近的項目難題，藍心悠分享展覽方案的構思，兩人像拼圖一樣，互相補充對方的想法。飯后，程陽堅持洗碗，藍心悠則整理桌子。

“這是什么？“她拿起程陽落下的文件夾，一張紙從中滑落——是一份醫院檢查單，患者姓名程陽，日期是三天前。

“沒什么，例行體檢。“程陽迅速接過文件夾，但藍心悠已經看到了“異常“字樣。

“程陽，“她嚴肅起來，“你身體出問題了？“

“只是輕度貧血和過度疲勞，醫生建議多休息。“程陽輕描淡寫地說，但藍心悠注意到他眼下濃重的青黑色。

“你多久沒好好睡覺了？“她逼近一步。

程陽無奈地笑了：“最近項目多...不過'云棲'快收尾了，之后會輕松些。“

藍心悠雙手叉腰，做出兇巴巴的表情：“現在，立刻，馬上回家睡覺。明天的沙龍取消。“

“不行，已經約好了。“程陽固執地說，“而且...我想帶你去。“

兩人對視片刻，藍心悠敗下陣來。“好吧，但今晚你必須好好休息。“她猶豫了一下，“要不...你睡我這里？沙發可以拉開當床，總比你回去又熬夜工作強。“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個邀請太曖昧，程陽會怎么想？

程陽似乎也愣住了，耳朵尖微微發紅。“我...還是回去吧，明天一早來接你。“

送程陽到門口，兩人都有些局促。程陽突然轉身，輕輕擁抱了她一下，動作快得像怕她拒絕。“晚安，心悠。明天見。“

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讓藍心悠僵在原地，等回過神來，程陽已經進了電梯。她關上門，靠在門板上，心跳如鼓。程陽的氣息還縈繞在鼻尖——松木、鉛筆屑和一絲淡淡的薄荷須后水，干凈而溫暖。

那一晚，藍心悠輾轉反側，腦海里全是程陽擁抱她時的觸感，以及他檢查單上那個刺眼的“異常“字樣。她想起夏日祭那晚未完成的吻，想起咖啡廳里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今天他說“我想介紹你認識幾個人“時溫柔的眼神。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她腦海：她可能再次愛上了程陽，比十四歲那年更甚。

這個認知讓她既甜蜜又恐懼。如果他們在一起了然后分手呢？如果她再次失去他呢？如果她配不上現在的程陽呢？

窗外，月光靜靜地灑在床頭。藍心悠拿起手機，翻出程陽今天發給她的最后一條消息：「晚安，做個好夢。」簡簡單單五個字，卻讓她看了又看，直到眼皮沉重地垂下。

明天，她想，明天沙龍結束后，也許她該勇敢一次，告訴程陽她的真實感受。畢竟人生短暫，而他們已經浪費了十年。

帶著這個決心，藍心悠終于沉沉睡去，夢中全是青梅樹和那個未完成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