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流從頭到尾聽著,神色自始至終未有波瀾,手中拿起杯子,輕抿茶水。
這年輕人,修為境界一般,能有如此沉穩心性,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他不經意間瞥向姬無夜,只這一眼,便察覺到對方眼底隱隱泛起的騰騰殺意,如同一頭蟄伏兇獸,正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動。
這人是篤定“夜幕”不敢動手嗎?
又僵持片刻,空氣仿佛都凝固。
姬無夜終于不再忍耐,他將酒樽擲在桌上,一聲脆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隨后,他腳步重重踏在地面上,眾人都出現一種錯覺,整條大殿好像晃動了一下。
姬無夜吞吐一口純粹真氣,內外流轉,一股無形勁氣,從周身彌漫開來。
單手握拳,罡氣若隱若現,只要挨上一下,不要說倒飛出去,恐怕頃刻間,在地就會被打成血霧。
大殿之內,密不透風,可那年輕人衣袍卻不受控制,輕輕飄動起來,翻卷間,似有無形之力在牽扯。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并非是風吹所致,而是姬無夜那如實質般翻涌殺意,驚起的周遭氣機漣漪。
姬無夜步伐遲緩,不緊不慢地朝著目標逼近。
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他即將攫人噬人的手段。
年輕人皺眉,眸中閃過一絲凝重,盡管面對姬無夜那如山岳般威壓,雙腳竟未后退半步。
只不過手中王詔,又高舉了幾分。
姬無夜見那年輕人毫不退縮,面色更加陰沉似水。
他走至面前,雙手一諾,單膝跪地。
前者明顯像是松了一口氣,緩緩將手中詔書打開,聲音沉聲念道:“皇天庇佑,福澤大韓,姬無夜獻計有功,有三大功勞。
其一,安平君、龍泉君監守軍一案,力薦相國張開地,識人善任。
其二,獻祭祀之計,安撫鄭國鬼兵亡魂,平息多年宿怨。
其三,深謀遠慮,勇奪被劫軍響。
姬無夜功不可沒,特賞黃金千兩,絲綢百匹,仆從五十。”
姬無夜聽到自己不但沒過,還有功,神色愣了一下。
但當聽聞那賞金僅有千兩時,與十萬軍餉相比,簡直如同九牛一毛。
他雙手緊握,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韓非你小子,給我記住,這個大禮,本將軍定會加倍奉!
“恭喜將軍,大王將在吉日為將軍設宴慶祝?!?
姬無夜面色鐵青,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但還是雙手托舉過頭頂,接過王詔書。
“臣謝過王上!”
年輕人垂眸,目光睨著跪倒在自己身前的姬無夜,語氣疏淡,不緊不慢開口道:“姬將軍,下次就不必如此拖沓了,這般猶疑做派,若是叫旁人見到,誤認作是對王上有不敬之意,那可就不好了?!?
說完之后,他嘴角輕輕上揚,轉身拂袖而去。
陳青流放下手中茶杯,杯沿與木桌輕觸,發出一聲細微脆響,音量不大,卻清晰傳入大殿眾人耳中。
“站住?!?
那年輕人身姿未停,仿若絲毫沒有聽到這聲響。
墨鴉把目光看去,這陳大爺又在搞什么?
姬無夜也轉頭看向他,眼神帶著詢問。
陳青流瞬間瞇眼。
大殿之內,一陣磅礴威壓如暴雨狠狠砸在眾人頭頂,躲也無處躲,仿佛有形有質,所有人的肌膚,竟然產生了實質性的針刺疼痛。
尤其是那個年輕人,耳朵產生了近乎眩暈的空鳴聲,視野中感覺整個空氣都在劇烈震動。
只覺天與地仿佛瞬間顛倒了位置,腳下的地面似乎都變得虛浮起來。
整個人如同置身于波濤洶涌的大海中的孤舟,搖搖晃晃,一時間竟難以穩住身形,摔倒在地!
“身為傳令使不假,可如今王詔已宣畢,手中既已放下,難道還不向大將軍行禮問安?”
陳青流聲音淡漠,無悲無喜,如清風拂過海面,但每個字都像是直接鉆入腦中一樣。
這一刻,那年輕人再也無法掩飾恐懼,如同決堤之水般蔓延,臉上血色盡褪,煞白一片。
他強撐著身體站起,雙手作揖,“張良,見過大將軍?!?
“好!好!”
姬無夜哈哈大笑,臉上浮現出極為滿意的神色,只是眼底一抹濃濃忌憚,轉瞬即逝。
張良穩住心神,控制聲音不讓顫抖,“大將軍,如此的話,在下是不是便可就此離去了?”
陳青流說道:“這樣不就禮貌多了嗎?”
姬無夜大手一揮,“滾…走吧?!?
畢竟是傳今使,言語上也不好太過分。
張良這個年輕人頓時如釋重負。
他強忍內心急切,面上卻仍保持著幾分鎮定,只是腳下步伐不自覺加快,匆匆朝著殿外走去。
姬無夜目光微凝,看向那身著一襲青衫,氣質仿若潺潺流水,緩聲開口道:“青流這一身出塵氣質,倒是愈發清逸,不知修為實力又精進至何等境地了?”
陳青流回道:“破境大宗師了?!?
既已發問,陳青流自不屑于說謊隱瞞。
姬無夜印象中,陳青流向來是知無不言,毫無保留,將坦誠貫徹得極為徹底。
其實陳青流與人言語,只要開口,一般就不會騙人,只是不可以全信。
跟盡信書不如無書是一樣的道理,就比如有些人說話。
喜歡故意只說一部分的真話,不是真相,甚至會讓人遠離真相。
破鏡大宗師當然是事實,但那個真相可能就是,大宗師巔峰又圓滿。
姬無夜陷入短暫沉默,須臾,緩緩開口道:“青流,未來一段時日,你就坐鎮新鄭城吧。”
陳青流輕輕點頭,“可以,將軍。”
得到滿意回答后,姬無夜揮揮手,安排墨鴉把將軍府戒嚴解除。
他要去準備去上朝。
陳青流心中了然,這下恐怕姬無夜不會隨意放任自己外出執行任務去了。
如果不出意外,大部分時間都會留在新鄭。
雖然并無明顯的規矩約束。
但一位大宗師境界,所代表的含義,姬無夜是再清楚不過了。
這種人一旦放開手腳,宗師后期以下武者,就如同利刃切入軟泥,砍瓜切菜般輕松寫意,予取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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