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三章：海濱的沉默與復雜眼神

在那個看似平常卻又注定難忘的清晨，我即將踏上旅程。

母親靜靜地站在門口，我也佇立在原地，我們都沒有說話，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安靜得有些讓人尷尬。

只要她能輕輕地吐出一句叮囑的話，哪怕只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一句“路上注意安全”，我想，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叫她一聲“媽媽”。

畢竟血濃于水，即便這些日子以來，母親對我和父親都表現(xiàn)出令人心寒的冷漠，可在心底最深處，我依然無比渴望著那份與生俱來的親情。

然而，我們就這么靜靜地對峙著，時間仿佛停滯不前。

她的目光靜靜地落在我身上，而我也望著她，誰都沒有打破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試圖從她的眼神里探尋到一絲溫暖，一個解釋，或者哪怕只是一點點對我的關心，可終究是徒勞。

在那倉促的一瞥中，我從母親的眼神里讀到了一種我難以理解的意思。

那眼神深邃而復雜，恰似一潭幽深的湖水，表面平靜無波，可湖底卻似乎隱藏著無盡的秘密。

以我當時有限的閱歷和那點所謂的人生經(jīng)驗，根本無法讀懂其中蘊含的深意。

那里面似乎藏著無奈，仿佛有什么沉重的負擔壓得她喘不過氣；又似乎透著愧疚，像是對我和父親有所虧欠；還有一些我完全捉摸不透的情緒，讓我越發(fā)困惑。

我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從中尋找到答案，想弄明白她為什么對這個家如此冷漠，對我和父親如此疏離，可最終，我還是一無所獲，只留下滿心的失落和迷茫。

我之所以要不厭其煩地用如此多的篇幅來敘述這個暑假，來細致入微地渲染這次旅游，是因為這個暑假，這次旅游，真真切切地改變了我人生的軌跡，成為我生命中一個至關重要的轉(zhuǎn)折點。

當我第一次遠離故鄉(xiāng)，遠離父母，那種興奮與好奇簡直難以言表。

我就像一只長久被困在牢籠里，終于掙脫束縛的小鳥，對外面那廣闊無垠的世界充滿了無限的憧憬。

坐在列車上，我緊貼著車窗，貪婪地看著沿途不斷變換的風景。

那連綿起伏的山巒，像一條蜿蜒的巨龍橫臥大地；那廣袤無垠的田野，像是被大自然精心編織的綠色絨毯。

我深深地呼吸著不同地方的空氣，感受著每一絲氣息中蘊含的獨特味道，一切都顯得那么新鮮，那么充滿生機，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我眼前重新展開。

第一次放下那忙碌而枯燥的學習，那種怡然自得的心情更是無法用言語形容。

曾經(jīng)，每天都被堆積如山的書本和試卷所淹沒，繁重的學業(yè)像一座大山，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

而現(xiàn)在，終于可以暫時拋開這一切，身心都仿佛得到了一次徹底的洗禮，獲得了極大的放松。

我感覺自己像是從緊張的戰(zhàn)場回歸到寧靜的港灣，內(nèi)心充滿了久違的輕松與愉悅。

同行的小貝，似乎也在這次旅行中遠離了家庭的優(yōu)越感，放下了曾經(jīng)高高在上、矜持的姿態(tài)。

她變得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興趣，很率真而又帶著些幼稚地向我問這問那。

她的眼睛里閃爍著好奇的光芒，每當看到新鮮事物，都會迫不及待地向我發(fā)問。

我呢，面對小貝的提問，自然是搜腸刮肚地施展自己生平所學，努力給出詳細而有趣的回答。

當我們談及此次行程，我便說道：

“咱們?nèi)ケ贝骱右?jīng)過武漢、鄭州、漯河、邯鄲、石家莊，走的可是京廣線呢，這京廣線啊，可是咱們國家南北交通的大動脈！”

說著，我還興致勃勃地自由發(fā)揮起來，如數(shù)家珍般地介紹起途經(jīng)城市的風土人情。

“你知道嗎，武漢的熱干面那可是一絕！面條筋道有嚼勁，再加上芝麻醬、蔥花、蘿卜干等調(diào)料，攪拌均勻后，香氣撲鼻，一口下去，滿滿的幸福感。還有鄭州的燴面，濃郁的湯底，鮮嫩的羊肉，搭配著爽滑的面條，吃起來那叫一個過癮，讓人回味無窮。”

我講得繪聲繪色，仿佛那些美食就在眼前。

小貝在這種時候，總會睜大眼睛，用一種驚訝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里滿是崇拜。

她會時不時地發(fā)出驚嘆：

“哇，你知道得好多啊！”

看著她那純真的模樣，我心里明白，其實我所說的內(nèi)容地理書上都有，我不過是添鹽加醋作了一些渲染或者夸張。

但我心里清楚，小貝這樣裝傻充愣，其實是一種聰明的表現(xiàn)。

她用這種近乎純真和憨厚的“傻”，巧妙地滿足著一個懵懂少年的虛榮和自尊，讓我在她面前能夠毫無保留，思想毫不設防。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在寒冷的冬天里，突然感受到了溫暖的陽光，讓我在這個陌生的旅途中找到了一絲珍貴的溫暖，仿佛與她之間建立起了一種特殊的情感紐帶。

在這漫長的旅途中，這份溫暖如同點點繁星，照亮了我原本有些忐忑的心，讓我對接下來的旅程充滿了期待，也讓我暫時忘卻了家中那些令人煩惱的事情……

第卅四章：北戴河的夜：秘密的刺痛

北戴河的風光宛如一幅精心繪制的綺麗畫卷，每一處景致都散發(fā)著迷人的魅力，美得讓人陶醉。

我愜意地躺在海濱浴場那柔軟如綿的沙灘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渤海灣，湛藍的天空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那深邃而澄澈的藍，圣潔且高傲，仿佛擁有一種超凡的力量，能夠洗凈世間一切塵埃。

海天相接的遙遠邊際，偶有一群勇敢無畏的海燕輕盈地展翅掠過，它們歡快地鳴叫著，那清脆的啼鳴聲在遼闊的天地間回蕩，仿佛是大自然譜寫的美妙樂章，又像是在為這如詩如畫的美景歡呼喝彩。

置身于此情此景，我仿佛走進了一個夢幻般的世界，心情格外舒暢，所有的煩惱與疲憊都被這無邊的美景瞬間驅(qū)散。

在這個美好的夜晚，尤秘書、小貝和小Q卻早早地回了副局長特意安排的臨海別墅，他們紛紛表示實在太累了。

然而，我卻覺得在這樣如夢如幻的夜晚，如果不細細品味輕柔海風拂面而過的美妙快感，不靜靜欣賞那在天穹中若隱若現(xiàn)的璀璨星斗，實在是一種莫大的遺憾。

海邊的夜空高遠而寂靜，仿佛是一片深邃無垠的神秘海洋，海浪輕柔地拍打著沙灘，發(fā)出悅耳的聲響，宛如一位慈祥的老者，在低聲訴說著古老而又動人的故事。

我不禁沉浸在這寧靜而美好的氛圍中，心想倘若就這樣錯過，實在是暴殄天物。

小貝本來是打算留下來陪我的，我看著她滿臉的疲倦，眼皮沉重得都快抬不起來了，困意寫滿了整張臉。

再加上尤秘書那神態(tài)曖昧的暗示，我心中不禁泛起一絲不忍。

于是，我故作輕松地說道：

“如果你不回去，我就回去啦。”

小貝見我態(tài)度如此決然，眼中閃過一絲不舍，但終究還是跟在尤秘書的身后，一步三回頭地朝著寓所走去，每一步都仿佛帶著些許留戀。

就在這時，小D自告奮勇地提出要給我作伴。

我心想，大家一同出來游玩，做任何決定都應該多考慮考慮別人的感受。

其實，我內(nèi)心深處是渴望能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兒，享受這份難得的寧靜，讓自己的心靈在這喧囂的世界中尋得片刻的安寧。

但小D那滿腔的熱情讓我實在難以拒絕，盛情難卻之下，我只好答應了他。

我和小D并肩坐在沙灘上，東扯西拉地閑聊起來，話題從過去跳躍到未來，毫無主題，天馬行空。

我們回憶著兒時那些充滿童趣的趣事，那些曾經(jīng)的歡笑與打鬧仿佛就在眼前；又暢想著對未來的無限幻想，描繪著一幅幅美好的藍圖。

這也是我與小D從小學直到初中，交談最為深入、話語最多的一次。

小D似乎完全沉浸在這種熱烈的交談氛圍中，又或許是受到了某種無形的鼓勵，說著說著，竟無意間說出了那句最不該讓我知道的話。

“江鵬，你知不知道，我們廠的書記，與宣傳科里姓‘翟’的女干事有一腿?！?

小D突然湊近我耳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臉上還帶著一種自以為掌握了重大秘密的得意神情，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聽到這話，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一塊巨石突然重重地砸在心頭，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我心懷忐忑，聲音不自覺地有些顫抖地問道：

“哪個翟干事？”

“宣傳科只有一個女干事啊，你還不知道？”

小D對我語氣生硬的反問并未在意，還以為我只是太過驚訝。

“這種事可不能瞎說的，弄不好會出人命的。”

我心急如焚，企圖用這種嚴重的后果來讓小D趕緊收回剛才說的話。

其實，我在心里已經(jīng)隱隱猜到小D所說的那個“翟干事”極有可能就是我的母親，然而小D卻對此全然不知。

倘若他知道“翟干事”竟然就是我的母親，恐怕就算把這些話爛在肚子里，他也絕對不會說出口。

“怎么是瞎說呢？我叔叔就是書記的專職司機，他與我父親談這事的時候，被我不小心偷聽到了。書記的老婆得了乳腺癌，住在醫(yī)院里都快大半年了，廠里為她花了好多錢，聽醫(yī)生說，她已經(jīng)活不長了?！?

小D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還在喋喋不休地賣弄著他的“神通廣大”，準備繼續(xù)述說他所偷聽到的更詳細情節(jié)，完全沒意識到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鋒利的刀，正一下又一下地刺痛著我的心。

“閉上你的烏鴉嘴！”

我終于再也忍不住了，憤怒如同火山爆發(fā)般噴涌而出，粗暴地打斷了小D，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止不住地顫抖。

“江鵬，你怎么了？”

小D被我的突然發(fā)火嚇了一跳，臉上的得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疑惑與小心翼翼，他怎么也沒想到我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我沒怎么？你跟我滾遠些！”

我氣急敗壞地吼道，此刻的我，心里又氣又惱，滿心只想讓小D趕緊從我的眼前消失，不想再聽到他說任何一個字。

“我又沒有說你，你那么大的反應干嗎？”

小D對我莫名其妙的發(fā)火感到十分迷惑，他實在想不明白，不過是分享一個他自認為的小道消息，我為何會如此生氣，情緒如此激動。

但我已經(jīng)不想再回答小D的任何話，只是緊緊咬著嘴唇，咬得嘴唇都有些泛白。

此時，我的心里就像翻江倒海一般，各種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痛苦、憤怒、無奈……

母親在孩子的眼中，永遠是圣潔而高貴的存在，即便母親對這個孩子缺少關愛，孩子也絕不容許別人對自己的母親說三道四，尤其是涉及到生活作風這種敏感且侮辱人格的方面。

這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無法忍受的人格侮辱！

母親對于我，除了給予我生命，可以說這么多年來并沒有給予我太多其他的恩德。

長久以來，她對我和父親的冷漠，早已讓我心里充滿了怨恨。

可是，就在此刻，當聽到小D說出這樣詆毀母親的話時，我卻不由自主地以這種看似蒼白無力的反擊，極力維護著母親。

我心里清楚，我根本無力改變現(xiàn)實，也無法改變母親的所作所為，但我還是忍不住在心里進行著這種無謂的抗爭。

難道這就是所謂血濃于水的親情？

無論母親對我怎樣，我終究還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別人詆毀，哪怕我對她滿心埋怨。

小D的話像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刃，深深地刺進了我的心里，而母親這些年來的作為，更是深深地傷害了我。

似乎就在那個遠離家鄉(xiāng)的異地夜晚，我對母親長久以來的冷漠，終于找到了一個“合理”的注腳。

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心中思索，母親為什么對我們?nèi)绱死淠?，如今，這個似乎已經(jīng)呼之欲出的答案，卻讓我痛苦不堪，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揪住了我的心，讓我喘不過氣來。

原本這次旅行是一次充滿歡樂與期待的愉快之行，然而小D不經(jīng)意間說出的這番話，卻像一顆重磅炸彈，把我的心攪得翻天覆地，從此再也無法恢復安寧。

我不知道父親是否已經(jīng)聽說過這些會令所有男人都感到無比屈辱的事？

我也陷入了深深的糾結(jié)之中，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告訴無辜的父親？

如果告訴他，我實在難以想象父親將會承受怎樣的痛苦，這個家又會因此變成什么樣子，原本就脆弱的家庭關系是否會就此徹底崩塌？

可是，如果不告訴他，我又覺得父親作為受害者，有權(quán)利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滿心痛苦，只想為遭受如此不公的父親痛哭一場，然而我心里明白，我的淚水根本洗滌不了父親所遭受的屈辱。

“父親！可憐的男人！可憐的父親！”

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

他為了這個家，一直默默地辛勤付出，含辛茹苦，卻要承受這樣殘酷的痛苦。

我抬起頭，茫然地望著夜空，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眼前的世界變得一片朦朧。

此刻，我的心里充滿了對父親深深的心疼，對母親難以言說的憤怒，還有對這個家未來走向的深深迷?！?

我不知道等待我們這個家的將會是什么，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只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的迷霧之中，找不到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