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裹挾著細(xì)碎的雪沫，屋檐下凝結(jié)的冰柱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森森寒意。

然而，十戶長查克的那間木屋里，爐膛的灰燼已被撥開，幾點火星頑強地跳躍著。

他早已起身，熟練地套上厚實的粗麻外衣和皮坎肩，系緊了草繩腰帶。

新一天繁重的工作在等著他，容不得半分懈怠。

查克跺了跺腳，讓有些麻木的腳趾在厚重的皮靴里活動開，然后頂著刺骨的寒風(fēng)，走進(jìn)了十戶所中央那個小食堂。

他從墻角抱來干燥的柴火，用火石和火絨熟練地引燃。橘紅色的火苗漸漸升騰起來，舔舐著冰冷的爐灶。

舀上幾大勺粗糙的麥粒，又加滿水，蓋上沉重的木鍋蓋。

很快，鍋里就發(fā)出了輕微的“咕嘟”聲，帶著谷物香氣的白氣從鍋蓋邊緣絲絲縷縷地冒出來。

做完這些，查克走到院子里，扯開嗓門，開始挨個問候他的鄰居們：

“西蒙！你這懶骨頭，快點滾起來！再磨蹭湯都涼透了。”

“加里！每次都最慢，屬鼻涕蟲的嗎？快點！這次老子說到做到，一粒麥子都不會給你留。”

“加西亞！你小子，昨天砍的木材連半車都不到，全所墊底，你怎么還能睡得這么香？臉皮比城墻拐角還厚嗎？起來干活！”

粗糲的聲音像破鑼，穿透了清晨的寂靜。

在他毫不留情的催促下，各家各戶的木門才不情不愿地陸續(xù)打開。

睡眼惺忪的人們打著哈欠，縮著脖子，搓著手，罵罵咧咧地涌向冒著熱氣的食堂。

冰冷的小房子里，隨著人氣的聚集，終于有了一絲喧鬧和暖意。

查克守在熱氣騰騰的陶鍋旁，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張臉。粗糙的手指在空氣中無聲地點著人頭。一、二、三……四十三！

“嗯，齊了！開飯！”

眾人圍攏過來，查克用大木勺舀起濃稠滾燙的麥粥，挨個分到碗里。

沒有桌椅，大家就或蹲或站，呼嚕呼嚕地喝著熱粥。

食堂里彌漫著麥粥的香氣、汗味和嘈雜的交談聲。

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正是剛才被點名的加西亞，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旁邊一個滿臉皺紋的老漢。

他壓低聲音：“唉，法恩老叔，您知道……這免費的麥粥，圣庫那邊……到底能發(fā)到啥時候嗎？”

“這老是白吃白喝的，我這心里頭……咋有點不踏實呢？”

“萬一……萬一哪天，我們把圣庫吃空了，吃垮了……那可咋辦啊？”

法恩用力吸溜了一大口粥，才甕聲甕氣地說：“垮？你小子操那閑心干啥？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查克十戶長不是說了嗎？圣庫的糧，管夠，發(fā)到明年秋收，板上釘釘?shù)氖隆！?

“再說了，怕個球！真到了斷糧那天，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找個肥得流油的老爺，宰了！他那糧倉，嘿！”

他眼中閃過一絲狂熱，“我兒子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圣戰(zhàn)軍！那槍桿子耍起來，殺魔鬼就跟砍瓜切菜似的，利落得很！”

“他親口跟我說的，那些老爺?shù)募Z倉比故事里的龍穴還肥。金山銀山不敢說，但糧食，管夠咱們吃幾輩子，根本不用愁。”

提到兒子，法恩那佝僂的腰背瞬間挺直了幾分，布滿溝壑的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驕傲。

他斜睨著還在憂心忡忡的加西亞：“你個小崽子，與其整天瞎琢磨這些沒影的事兒，不如多想想正事。你存夠多少木頭了？夠換幾畝好田？”

加西亞被問得一縮脖子，臉上有些發(fā)燙：“不多不多，就……就兩百來方吧。”

他聲音越來越小，“估摸著……到明年開春，能湊夠換十畝地的數(shù)……”

“唉，沒辦法，誰讓我來得晚了點呢，好砍的地都讓人先占了。”

“喲，那你小子可得抓緊點了，別到時候看著別人家的田流口水。”

“都他娘的吃完了嗎？！”

查克那粗獷的聲音猛地響起，瞬間壓過了所有嘈雜。

“吃飽喝足就都動起來。抄家伙，斧子，鋸子，都點齊了！別他媽等到了林場，再跟老子哭喪著臉說忘帶了！”

加西亞被吼得渾身一激靈，連忙仰頭把剩下的半碗麥粥一股腦倒進(jìn)喉嚨里，也顧不上燙，胡亂用手背在嘴上一抹。

他飛快地躥起來，抓起自己的斧頭，準(zhǔn)備迎接新一天伐木的工作。

加西亞這邊算是動靜小的了，畢竟他這孤家寡人的，收拾起來倒也利索。

其他那些人口多的戶頭，那場面才叫一個雞飛狗跳。但凡能掄得動斧子、背得起木料的，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統(tǒng)統(tǒng)都得頂上去。

半大的小子扛著鋸條，健壯的婦人背著捆繩。只有頭發(fā)花白的老頭老太太，留下來照看更小的孩子，或者準(zhǔn)備晌午的干糧。

拼命的原因很簡單——自家砍倒的每一棵樹，那可都是實打?qū)嵞軗Q成未來田地的。是活命的口糧，是立足的根本。

那圣田，大家都是親眼見到了的，誰不饞？

由不得他們不豁出命去干，不瞪起眼來爭！

在查克一聲高過一聲的咆哮中，整個十戶所的伐木隊勉強集結(jié)成型了。

接近三十號人，緊趕慢趕，呼哧帶喘地朝著安遠(yuǎn)鎮(zhèn)東面的東坡林場涌去。

東坡林場，那可是公認(rèn)的肥肉。

這里的樹木長得那叫一個恰到好處——不像西坡那些動輒幾人合抱的參天巨木，砍起來費時費力；也不似南坡那些歪瓜裂棗的灌木荊棘，不成材料。

東坡的樹，粗細(xì)均勻，一人多高就能出好料，最是便于采伐加工。而且，它離安遠(yuǎn)鎮(zhèn)最近，無論是把木頭運回去，還是中午回家吃飯（或者送飯），都省時省力。

可這好處，誰不知道？壞處也就跟著來了。

整個安遠(yuǎn)鎮(zhèn)，有點力氣的伐木隊，眼睛都死死盯著這塊寶地。

為了今天能拔得頭籌，搶到林場中心那片公認(rèn)木料最好的區(qū)域，查克可是下了血本，天不亮就把他這三十號人從熱被窩里薅了起來。

一路上連罵帶催，爭分奪秒，幾乎是小跑著沖向東坡。

當(dāng)查克帶著他氣喘吁吁的隊伍，撥開最后一片掛著霜花的灌木叢，終于看到晨曦微光下那片靜悄悄的東坡。

嘿！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