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杰回到那間偏僻的石砌村屋，已是后半夜。

屋里那盞昏黃的燈泡依舊亮著，給這寂靜的夜晚平添了幾分孤獨的暖意。

阿杰輕手輕腳推開木門，一股淡淡的塵土味和蘇小曼身上殘留的廉價香水味混雜在一起，鉆入鼻孔。

床上，蘇小曼蜷縮著身子，像一只受驚的小貓。

她似乎已經睡著了，但眉頭依舊緊緊蹙著，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臉上的濃妝被淚水沖得斑駁陸離，露出底下蒼白憔悴的肌膚。

即便在睡夢中，她也顯得極不安穩，身體時不時會輕輕抽搐一下。

阿杰心中一痛。

這個曾經笑靨如花，眼神清澈如水的女孩，到底吃了多少苦，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他放輕了腳步，走到床邊，從墻角一堆雜物里翻出一條洗得發白的薄毯子。

毯子有些陳舊，但還算干凈。

他小心翼翼地將毯子展開，輕輕蓋在蘇小曼身上。

她的身體很輕，蓋上毯子時，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微微的顫抖。

阿杰在床邊的舊竹椅上坐下，借著昏暗的燈光，靜靜地看著蘇小曼。

記憶像開了閘的洪水，洶涌而來。

那年，他還是個成天打架斗毆的爛仔，她是隔壁班品學兼優的乖乖女。

他打球受傷，她會偷偷遞來一瓶跌打酒。

他被人圍毆，她會不顧一切地沖上去大喊“警察來了”，嚇跑那些小混混。

她的笑容，像冬日里的陽光，曾經照亮過他灰暗的世界。

可后來……他為了所謂的“兄弟義氣”，砍了人，不得不跑路。

再后來，就是剛才在單眼昌那個銷金窟里的重逢。

物是人非。

阿杰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煙盒，抽出一根，卻又放了回去。

屋里有女人，凡哥教過，要有風度。

他站起身，走到屋外。

海風更大了，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他靠在冰冷的石墻上，點燃了那根煙，狠狠吸了一口。

辛辣的煙霧嗆入肺中，帶來輕微的刺痛，卻讓他紛亂的思緒漸漸清晰。

蘇小曼的未來怎么辦？

她家里那筆爛賬，肯定要解決。那些放高利貸的，都不是善茬。

還有單眼昌那邊，凡哥說給他個機會，具體怎么做，還要等凡哥的指示。

霍文……這個名字像一根刺，扎在阿杰心里。

凡哥要對付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鳥。

阿杰望著遠處漆黑的海面，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不管前面有多少麻煩，他都得扛起來。

為了蘇小曼，也為了不辜負凡哥的信任。

這一夜，阿杰沒有合眼，就在屋外守著，腦子里反反復復盤算著各種可能。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才掐滅了最后一根煙蒂。

翌日

清水灣，TVB電視城，《黑白交鋒》劇組

攝影棚內燈火通明，氣氛卻有些壓抑。

今天要拍的是一場難度頗大的心理博弈戲，需要眼神到位情緒飽滿，極其考驗演員的功底。

臥底警員李志豪（周凡飾）在一次黑幫內部清洗行動中，身份險些暴露，被頂頭上司，也是他潛伏目標的和聯勝大佬刀疤雄（鄭丹瑞飾）當面盤問。

這場戲，考驗的不僅僅是李志豪的應變能力，更是他內心信仰與現實殘酷的激烈碰撞。

導演林嶺東坐在監視器后，眉頭緊鎖，手里捏著對講機，不時低聲跟副導演交代幾句。

監制李國祥則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神情貫注。

化妝間里。

周凡閉目養神，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涂抹。

他腦海中，卻浮現出昨夜阿杰在電話里那帶著顫音的匯報，以及阿杰在情義與任務之間的艱難抉擇。

“我的人，要有情有義，要有底線。”

這句話，是他對阿杰說的，也是他對自己說的。

李志豪這個角色，不也正是在黑白兩道之間，苦苦堅守著那份警察的底線和心中的正義嗎？

“凡哥，好了。”化妝師輕聲道。

周凡睜開眼，鏡中的男人，眼神疲憊，帶著幾分掙扎，幾分狠厲，還有一絲深藏的迷茫。

不再是周凡，而是臥底李志豪。

片場

布景搭建成一個廢棄工廠的角落，銹跡斑斑的鐵皮，散落的雜物，營造出一種陰冷肅殺的氛圍。

鄭丹瑞已經換上了一身深色西裝，手里把玩著一把寒光閃閃的瑞士軍刀，眼神陰鷙，不怒自威。他飾演的刀疤雄，是那種笑里藏刀，心思縝密的梟雄。

“各單位注意，開始！”場記打板。

周凡飾演的李志豪被兩個馬仔粗暴地推搡進來，踉蹌幾步，堪堪站穩。

他低著頭，頭發凌亂，嘴角帶著一絲血跡，身上的廉價夾克也蹭破了。

“阿豪，”鄭丹瑞飾演的刀疤雄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最近風聲很緊啊，條子那邊，動作越來越大了。”

他用軍刀的刀尖，輕輕挑起李志豪的下巴。

周凡被迫抬起頭，眼神與鄭丹瑞對上。

那一瞬間，林嶺東在監視器后，瞳孔驟然一縮！

周凡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被懷疑的驚懼，有強作鎮定的隱忍，有身份暴露邊緣的絕望，還有……一種困獸猶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狠戾！

復雜的情緒，在這一雙眼睛里交織、碰撞，仿佛能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雄哥，我唔知你講咩。”周凡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絲刻意壓制的顫抖。

“唔知？”刀疤雄冷笑一聲，軍刀在他指尖靈活地轉動，“昨晚西環碼頭那批貨，差佬怎么會知道得那么清楚？連交接時間，接頭暗號都一清二楚？”

“不是我！”李志豪猛地抬頭，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被冤枉的憤怒，“我跟了雄哥三年！我條命都是雄哥你的！我怎么會做二五仔？！”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神赤紅，仿佛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狼。

“哦？”刀疤雄玩味地看著他，眼神像毒蛇一樣冰冷，“你這么激動做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說著，他猛地一收軍刀，刀鋒在李志豪的頸動脈旁堪堪停住！

空氣瞬間凝固！

李志豪的身體僵住，額角的青筋因為極致的緊張而突突直跳。

但他沒有退縮，反而迎著刀鋒，一字一句道：“雄哥！你可以懷疑我，但不能侮辱我！如果雄哥覺得我系二五仔，呢條命，你隨時可以拿去！”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粉身碎骨的決絕！

那種在黑暗中獨自堅守，不被理解，甚至被自己人懷疑的悲憤與孤勇，被周凡演繹得淋漓盡致！

“啪啪啪！”

監視器后，林嶺東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用力鼓掌！

“好！太好了！周凡！你這場戲，絕了！”林嶺東興奮得臉頰通紅，指著監視器畫面，對身邊的李國祥道：“你睇！你睇阿凡的眼神！那種撕裂感！那種在刀尖上跳舞的絕望！簡直就是李志豪本人！”

李國祥也看得目瞪口呆，連連點頭：“犀利！真是犀利！阿凡的演技，又進步了！簡直是飛躍啊！”

鄭丹瑞也收起了軍刀，看向周凡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深思和……欣賞。

他走上前，拍了拍周凡的肩膀，語氣復雜：“周仔，你……真是天生食這行飯的。剛才那一瞬間，我差點以為你真的是臥底。”

周凡咧嘴一笑，露出招牌式的憨厚笑容：“丹瑞哥過獎了，都系劇本寫得好，導演指導得好。”

他心里卻清楚，剛才那一刻的爆發，有對李志豪這個角色的理解，更有昨晚阿杰那通電話帶來的觸動。

將兄弟情義、忠誠抉擇融入表演，讓這個角色更加真實。

鄭丹瑞深深看了周凡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莫測的弧度，沒有再多說什么，轉身去補妝。

這個后生仔，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身上的秘密，似乎比一部臥底戲的劇本還要精彩。

林嶺東興奮勁還沒過，拉著周凡一遍遍回看剛才的片段，嘴里贊不絕口。

“阿凡，你知道嗎？你剛才那個眼神，那個挺直腰桿赴死的勁頭，簡直把臥底的魂都演出來了！既是兵，又是賊！兵的使命，賊的絕境！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