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北要參加科舉了,簡家人自然是高興的。
簡家終于又有一人要邁入科場行列了,簡太公激動之余帶著簡家的男丁們來到祖宗祠堂上香叩拜。
簡北跟在祖父、父親、大伯、三叔后面跪了下來。
祠堂里青煙裊裊縈繞在梁柱之間,飄蕩在簡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上。看上去仙氣飄飄,仿若祖宗顯靈似的。
簡老爺子深深跪拜,額頭輕觸冰涼的地磚,而后緩緩直起腰身,久久凝望著供桌上的數(shù)密密麻麻的牌位。
“列祖列宗在上,”老爺子的聲音暗啞低沉,回蕩在青煙裊裊的祠堂里,“不肖子孫簡傳宗,今日再燃高香,惶然以告。”
說到此處,他微微仰起頭,目光掠過層層牌位,逐漸定格在最上面的那尊牌位上,良久方開口言道:“猶記族譜所載,先祖大人當年乃朝堂執(zhí)笏、風骨錚錚的鐵面御史。
一介寒門書生,經(jīng)年苦讀,青燈映壁,鐵硯磨穿,終憑胸中萬卷書與一身膽氣,叩開那天子之門,立于丹墀之下,盡忠言、正朝綱。
那等以筆墨擔起社稷的凜然身影,至今想來,猶覺筆鋒如劍,懸于子孫頭頂三尺之上。”
言及此,簡老爺子聲音微顫,似有千斤重石壓上喉頭,氣息也變的沉重起來。
他伏下身去,額頭再次抵上冰涼的地面,聲音里滲出深深愧疚之意:“然,自先祖清風兩袖,掛冠歸隱桑梓,倏忽二百余載寒暑流轉(zhuǎn),簡氏門楣之下,竟再無一縷新墨能續(xù)接昔日榮光。
堂堂飽讀詩書的御史清流之后,竟至于筆墨荒疏,科場凋零,誠然子孫愚鈍之至,有負先祖殷殷厚望矣。”
簡老爺子滿目淚光,恍惚中他眼前掠過老大簡修文的身影,他不由得長嘆一聲:“新墨不接,非后輩兒孫所愿也。
吾簡氏嫡脈長子簡修文,從意氣風發(fā)的少年郎,直到鬢角染霜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年年月月燈下枯坐,案頭堆積的舊卷與新稿,層層疊疊如山,幾乎淹沒了他半生歲月。
然而筆下千言,終究未能敲開那扇功名之門,止步與童生再無存進。可即便這樣,仍舊是再接再厲不忘祖宗遺愿。
其心也誠,其志也堅,傳宗甚慰。”
撅著屁股跪在后面的簡北差點沒樂出聲來,沒想到在祖父眼里大伯竟然是勤學(xué)苦讀的典范。
殊不知大伯那都是在做樣子好不好?
就他肚子里的那點墨水,能有現(xiàn)在的成績就已經(jīng)是天大的運氣了。
可他卻自命不凡,一直不肯認清現(xiàn)實,總覺得自己不中是時運不濟而不是能耐不濟。
但凡真下苦功鉆研,怎么可能連一篇像樣的八股文都做不好?
大伯有限的精力都用來‘游學(xué)’上了,說是拜訪先賢之地增長閱歷學(xué)識,其實就是拿著家里的錢到處旅游去了。
說是拜訪同窗共同研學(xué),其實就是跟一幫子同命相連的落地學(xué)子吃喝玩樂去了。
哎,可憐的祖父,請擦亮你的眼睛好不好?不要再一味地寵信大伯了。
就在這個時候,簡老爺子灰白的胡須微微抖動,眼中渾濁的熱淚滾落:“然,天道循環(huán),絕壁之下也存一線生機。
今有我孫兒簡北,承此書香一線,志存高遠,欲重踏科舉之途,再叩功名之門!
此子雖年幼,然心性沉潛,每日晨雞未唱、夜漏將殘之時,猶見其窗欞透出燭光,可見其治學(xué)之努力。”
說到這里,簡老爺子悲戚曰:“此非昔日先祖燈下孤影乎?此非簡氏血脈里未曾熄滅的星火乎?”
言罷,簡老爺子再次深深伏拜下去,久久未曾起身,那沉郁的聲音仿佛從大地深處傳來,“伏惟先祖在天之靈,垂憐鑒察!
簡氏子孫雖駑鈍,然二百余載寒暑更迭,未曾一日敢忘耕讀傳家之祖訓(xùn)。
今謹以滿腔至誠,叩拜焚香,惟愿列祖列祖魂兮歸來!重降昔日那筆鋒如劍的凜然清氣,護佑吾孫簡北此行一切順遂,俾其心燈長明,筆鋒不鈍,得承先祖遺澤。”
好吧,老爺子一字一句落在簡北耳中,心中莫名的感動。
雖然祖父有些迂腐,也有些固執(zhí),但是他對簡北的疼愛來不得半分作假。
多年以來,簡北在他的護佑下茁壯成長,也學(xué)了一身的本事。
除了讀書還有醫(yī)術(shù)加身,要知道在缺醫(yī)少藥的古代社會,有了這個本事就等于是有了續(xù)命的機會。
老爺子作為簡氏家族的族長,嫡系血脈的傳承者,振興家族的重任落在他的肩膀之上,他有今天這樣的舉動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老爺子的心里始終都壓著四個字“光耀門楣”。
好吧,這不單單是簡家老爺子有這樣的思想,恐怕任何一個家族的族長都是這么想的吧?
簡北原本是無神論者,但是這一刻他心里感到一絲莫名的敬畏。
當然,并不是對鬼神的敬畏,而是對祖宗,對先人發(fā)自內(nèi)心無上的敬畏。
祭祖完畢,簡北跟隨眾人回了家。
此時小丫頭簡淑一臉激動的跑了過來拉著哥哥進了自己的閨房。
簡北看著一臉神秘的小丫頭,他很想再像小時候一樣撫摸一下妹妹的小腦袋,可是手還沒抬起便放下。
小丫頭長大了,身子雖然尚未完全長開,可倒是也曼妙有致,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
簡淑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紅綢,慢慢打開,一枚平安符呈現(xiàn)在眼前。
“哥,這是我去廟里給你請的平安符。據(jù)說這平安符可靈了呢。你去縣城應(yīng)考,這一路山高水長的,它能保佑你的平安。”
說著,獻寶似的遞過來。
簡北鼻子一酸,眼淚差點不爭氣的掉下來。
他眼前又浮現(xiàn)出小丫頭簡淑小時候的樣子來,同時耳邊又響起她那奶聲奶氣的聲音:“哥,你吃的啥呀!淑想嘗嘗。”
簡北接過來掛在脖子里,笑著道:“淑,謝謝你。”
“哥,你跟我還客氣。”說到這里,簡淑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小聲的說道:“這平安符我可是第一個送給你的喲!
要是再有人送給你,我的這枚你也要帶著,要是敢扔了小心我生氣。
哼,告訴你,我生氣了后果可是很嚴重滴。”
小丫頭的話一出口,簡北便了然。
今天這丫頭是和葉玉菡一起乘坐馬車去廟里燒香的,她既然這么說,那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葉玉菡也求了一枚平安符。